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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層組織與家譜編纂:當代村譜出現的意義

原標題:基層組織與家譜編纂:當代村譜出現的意義


2014年春,舊村改造,浙江寧波鄞州區下應街道史家碼村面臨著全村拆遷的命運,另一方面,老人們不斷凋謝,村落歷史記憶不斷喪失。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村書記史佩林,見其他地區編修家譜風盛行,不免心動,與村其他人商量後,決意續修史氏家譜。「忘祖是民族文明的大忌,忘祖是氏族血脈相承的大礙。舊村即將拆遷,村落即將消失,在這樣情況下,我們如果對氏族歷史不及時記錄,我們的子孫後代將不知何以認祖歸宗。」


史氏是一個有悠久歷史傳統的古老家族,南宋的史氏,「一門三宰相,四世兩封王」,「五尚書,七十二進士」,被稱為寧波第一家族。史家碼史氏雖是其中普通一支後裔,但自清代中葉以來,曾六次修譜,現存最近版是1944年章大澍《鄞東史氏宗譜》,迄今已經70年未修家譜了,傳統文化載體不能在此斷絕。

於是,由史金祥等三位老人組成的修譜小組,開始資料搜集活動。史家碼村除了主姓史姓外,還有陸、康、張、李、陳、王、俞、楊、應、董、曹、夏、林、羅、周、徐、沙、吳、丁、秦、戴、姚等24個小姓。新中國以來,在村級「兩委」領導下,各姓和諧相處,創時代新生活。在修譜過程中,微妙的情況逐漸出現。村主任俞米加轉達了其他小姓村民的意見:2006年重修史氏祠堂時,要求村中各姓共同捐款,我們紛紛響應。現在修家譜時,卻沒阿拉小姓的份,這有點說不過去。主事的史金祥先生想,這種宗族間的不平衡性確實值得考慮。他又想到家譜編好後,還要村委出資印刷。如果僅是史氏宗譜,別姓村民肯定有意見。於是,他想出了編纂村譜、各姓均入譜的平衡辦法,此舉獲得了其他小姓村民的全力支持。於是,經過一年多的努力,至2015年底,村譜修成,直接名為《史家碼村譜》。如此,村譜成為一項溫暖民心的文化工程。


20155月迄今,筆者適承擔《史家碼村史》主編工作,從而得有機會關注此舉。關注新修家譜研究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村譜」,眼睛為之一亮。進一步查閱百度,知有類似的《歙縣江村譜》《嶺頭村譜》,這是明朝人所寫宗譜名的略寫,實際仍是宗譜。查閱國家圖書館圖書目錄,沒有「村譜」。再檢報道,2012年,河北石家莊市平山縣南庄村四位王姓老先生曾私撰家譜,報道者將之簡化為《南庄村譜》,不過原書仍作《南庄村王氏宗譜及其他姓氏宗譜》,沒有直接標為「村譜」。這是一種「主姓+小姓」宗譜,早在1987年浙江金華永康縣官川村編《官川村志》就出現過。顯然,獨立而明確稱為「村譜」的,當以《史家碼村譜》為第一部。


那麼,「村譜」的出現,有什麼意義呢?這是值得思考的。


一是由一姓到多姓,改變了入譜姓氏的結構。自古迄今的宗譜,向來只寫一姓,而村譜可以寫多姓,村內大小各姓均可入譜。在傳統宗譜體制下,以宗籍為原則,不管地域,族人遷移到哪都是族人,修譜時都得想法收進來,稱為上譜。所以,古人修宗譜時要出差,要到其他地區徵集遷移到外地子孫的信息。而在多姓的村譜體制下,以村中戶籍為原則,不管宗籍。《史家碼村譜·凡例》稱:「村譜編纂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到2015年的人員變動狀況等,由於經濟社會發展,所以只局限於本村所在戶籍和他們的不在本村戶籍的直系親屬。」村譜完全以戶籍為主,只收戶籍在村中的村民及其遷移到外地子孫信息。解放前戶口遷移到外地的村民,不再收入村譜。如此,修譜人員也簡單了,基本不需要到外地出差,只要搜集附近村民信息即可。

二是組織方式的改變。修譜一直是民間行為,要不要修譜,存在決策、人才、經費諸多困難。黨明德說:「古時候修家譜,一般是利用家族的族產或家族成員的捐助。但現在家族成員大都分布散落,即使一些村子有公共財產,但要用來修家譜,難以讓全體村民同意。」籌措經費時,多用募捐或贊助之法,一些普通村民一時會不理解,甚至抱怨攤派。現在改為村譜,就可成為村「兩委」的組織行為,這些問題就可解決了。在現行管理體制下,村「兩委」管理村中一切公共事務,是最權威的機構。只有」兩委」領導同意,就可決定要不要修村譜,擺平各姓間的利益矛盾。村「兩委」可以出面聘請修譜人才,組建修譜小組,也可從村中公共經費中支出,保證編纂經費、印刷經費。從目前來看,史家碼村及鄰近的江六村修村譜,多用上班領工資制。也可用經費包干制,可能效率更高。


三是徹底解決了執政黨與宗譜修撰間的關係。傳統中國是「家國同構」體制,地方上的宗族管理是國家管理的基礎。現代中國是「國家與社會」體制,行政管理以全體村民為己任,宗族管理以一姓為己任,這是兩者矛盾之處,這正是20世紀以來族權不斷受到否定與醜化的原因所在。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經過近七十年的地方建設,政府有效地控制了村級基層管理。1958年以後實行的戶籍管理制度,將人的屬性完全地域化了,宗籍觀念徹底淡化。1980年以後,南方各地宗譜編纂風重盛。如何對待家譜編纂活動,地方政府一直沒有明確的政策。1990年後,曾出現多篇文章,要求叫停宗譜編纂活動。不過,多數基層組織採取不支持也不反對的態度,將之理解為民間文化活動。由於多數村級領導是本族成員,所以內心上肯定是支持家譜編纂的,但這種支持是私下的個人支持。基層組織遊離於宗譜編纂之外,管理參與問題沒有解決。現在,將傳統的大家譜加以改造,成為多姓的村譜,就避免了傳統的宗法管理嫌疑,完全適應了現代社會管理體制。村譜的出現,解決了基層組織在家譜編纂上的管理權與參與權問題,讓村「兩委」可以名正言順地出手領導,加以推動。村譜適應了現代村級基層管理體制,與全體村民的利益統一了,這是最為可喜的事。


四是宗譜性質的徹底更新。由宗譜而村譜,一字之差,性質完全不同。由於新中國以來的宣傳,說及家譜,很多人觀念中總免不了封建宗法的嫌疑。確實,宋明以來的宗譜是加強宗族管理的手段。不過,20世紀50年代以後,宗族管理徹底淡化,宗譜的性質完全改變。馮爾康先生反覆陳說:「族譜是家族史作為家族史的族譜,是民眾史」。前者是從現代史學的中國家族史角度給出的定義,後者是實際是從民間史學角度給出的定義。村譜的出現讓宗譜的面貌煥然一新。它明確告訴你,村譜不是宗族管理的手段,而是全體村民當代歷史的記錄載體。筆者關注的是當代家譜編纂的公眾史學屬性,當代家譜研究,本質上是當代公眾史記錄活動,屬公眾史學分支。人人參與,人人留史,這是公眾史學的基本口號。家族是最基本的血緣組織,是永恆的社會細胞。以家族為單位,建構民眾的歷史,這是最為理想的公眾史記錄載體,是值得推廣的活動。


綜觀中國家譜編纂的歷史,總體趨勢是由官而民,由宗族而「後宗族」,由宗籍管理而宗族歷史記錄。到了當代,完全成為公眾史記錄。村譜適應了未來的發展趨勢,可以成為方誌一樣的事業,過20-30年大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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