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副校長施一公:為什麼極其優秀的中國留學生到國外不能脫穎而出?
本文節選自《開講啦》施一公的演講精編
2017年,著名結構生物學家、清華大學副校長施一公,獲得「2017年未來科學大獎——生命科學獎」,獎金高達100萬美元。
施一公,1967年5月5日出生於河南省鄭州市,1989年畢業於清華大學,1995年在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獲博士學位。1998年—2008年,歷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系助理教授、副教授、終身教授、Warner-Lambert/Parke-Davis講席教授等職務。2008年2月,40歲的國際著名結構生物學家、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終身講席教授施一公,婉拒了美國霍華德休斯醫學中心(HHMI)研究員的邀請,全職回到中國,受聘為清華大學終身教授,同年出任清華大學生命科學與醫學研究院副院長,現為清華大學副校長。
回顧多年的留學經歷與教學經歷,施一公講述,在美國前兩三年的經歷,讓他開始能夠比較客觀地審視周圍的環境和世界,讓世界觀重新穩定下來,甚至回到了自己的父母對我期盼的一種世界觀的尺度里來。
而施一公說,中國留學生,尤其是優秀的留學生,在國外脫穎而出的非常少,這讓他心理不平衡。然而導致這樣結果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知足常樂的文化
讓極優秀的中國留學生難以脫穎而出
如果你問我,十年前回國有什麼目的?我想影響一批青年人,我想培養最優秀的創新型青年才俊。雖然回國的念頭產生於1995年,但一直到2007年,我才在清華培養第一個博士生。我花了12年做準備。
我常常心裡不平衡。什麼不平衡呢?我這一屆,清華有2251位本科生,畢業後,有一千六七百都去了美國,現在大部分還待在美國,我沒有準確統計數字。我們這麼多極其優秀的中國學生到了國外,能脫穎而出的非常少。
我在普林斯頓當助理教授的時候,去跨國製藥公司參觀,接待我、和我交談的都是白人,而在這個公司打工的,有很多非常優秀的中國人,他們是北大、清華、復旦、交大國內一流名校的學生,他們的智力、能力、學識遠遠高於他們的老闆,他們老闆的老闆。可是他們很滿足,這是件非常遺憾的事。
我們的文化里,有個觀點——知足常樂。知足常樂用在對生活,對物質利益的追求上沒錯,但是我們這些其實接受了大學文化教育的、得到一些特殊教育資源的中國人知足常樂,這就有大問題。所以我心裡一直不平衡,這就是為什麼我自己想回清華。
我有時候想,清華強則中國強。我剛回國的時候,曾信誓旦旦,要改變三分之一的清華學生,讓三分之一的清華學生不再為柴米油鹽發愁。如果做成,這就會是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量,會讓中國變得更加美好。
清華每年3000學生,如果他們沒有在滿足小我的同時能夠把大我、把這個社會放在心上,沒有這種心懷社會的浪漫情懷,這就是非常令人遺憾的事情。
有種觀點,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真是不理解,我很小的時候,隱隱約約覺得是我的父母、我的老師希望我長大成才,能夠做大事。小學的政治老師告訴我,施一公,你長大了,要為駐馬店人爭光。這話我記到現在。在我最崩潰的時候,我會寫日記,會拍拍胸脯,鼓勵我自己,別忘了你是施一公,別忘了,你要做大事。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這個大事是什麼事。
在我看來,無論做什麼,最後看能不能作為一個人實現自己的價值,能不能給社會帶來價值。當你不能給社會帶來價值的時候,作為個人價值的實現是有問題的。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都想一想,有自己獨立的判斷。生命只有一回,要把生命體驗到極致。
中國的大學生
均值很高,方差很小
我一直在思考,創新如何鼓勵?中國的大學生,我們的均值很高,但方差很小。中國不喜歡大家標新立異,我們喜歡大家都循規蹈矩,走路、坐姿、衣服、髮型,都盡量統一,這種情況下培養的學生,思維方式也受禁錮,會阻礙創新。
我在中國長大,又在美國待了十幾年,我總在比較其中的優劣。美國教育的公平由公立大學保障,但這個社會科技的卓越,基本上由私立大學保障,從西海岸的加州理工、斯坦福、到東海岸的普林斯頓、哈佛、耶魯,超一流的這些學校都是私立的。
而作為一個國家,它的實力體現、國家安全保障靠卓越,而這個卓越一定要靠特殊方式來保障。怎麼做到呢?比如,在美麗的西子湖畔,在杭州,創辦了第一所現代化的、世界級的、研究型的民辦大學——西湖大學。我希望民辦大學和公立大學交相呼應,民辦大學成為公立大學的補充,他們共同為國家為社會培養高精尖的人才。
過三十年,五十年,我們的後代能夠對世界說,我們中國人做出了跟我們的民族和我們的歷史相配的貢獻,推動世界文明的發展,而這一點要達到,需要創新,這種創新需要全社會一起努力。
不要輕易被以金錢論英雄的價值觀牽引
我剛去美國的時候很迷茫,我曾經想轉行,轉計算機,轉經管。我覺得我一定要好好撫養我的母親,想掙錢,想了很多,但沒有想到,一旦進入實驗室以後,發現在科學研究這個殿堂,是如此之神妙,超乎你的想像。
1995年,我在霍普金斯大學生物物理系拿到博士學位,儘管覺得自己已經基本上板上釘釘,會去做學問了。我仍然去面試了幾個位置,期望不讓自己留遺憾。我拿到了一個保險公司中國首席代表的位置。當時面試我的一位面試官跟我說,小施,中國保險法剛剛放開,你加盟我們,我們進軍中國市場,轉眼間你就能拿到6位數字的收入,你會是中國市場的開拓者。我聽了,覺得這很好玩,但不夠浪漫。
我去面試的主要目的,是說服自己,做學問、做科學是最浪漫的事情。當你真正憑自己的興趣走一條路,要堅定地走下去,不要輕易被周圍的人和事物打動。對於我而言,從事科學研究是一條正路,我不會為周圍的東西所打動。我也希望在座的朋友、同學,能好好走自己的路,不要輕易地被周圍的價值觀牽引,尤其是不要輕易被以金錢論英雄的價值觀所牽引。
我一直在想,我父親對我的期盼。我們這一代學生,一度以為美國是一個美好、自由、完全民主的國家,實際上到了美國之後,我的夢幻破滅了。我在美國被搶過一次,我的車被偷過一次。在美國前兩三年的經歷,讓我開始能夠比較客觀地審視周圍的環境和世界,我的世界觀重新穩定下來,甚至回到了我的父母對我期盼的一種世界觀的這個尺度里來。
1995年博士畢業,我就想回國。我愛人仁濱問我,你回國能幹啥,中國不缺你這樣的人。我說回國,至少三件事我可以做:我可以去我的中學去當英文老師,去當數學老師;如果中學不要我,說我沒有做老師的資質,我可以去做導遊,我喜歡旅遊,我可以中英文講解;如果還不行,開計程車。北京街頭計程車司機有多酷,侃大山,多豪爽,我也喜歡開車。
但我還有點不甘心,真要回來,我還想讓自己往前走一步。在我看來,用自己的才智為社會創造財富,用自己的力量推動社會前進,是一種浪漫,我又讀了博士後。從1995年,一直到現在,我從事相對比較獨立的科學研究,整整22年。這是最讓我內心得到平靜和滿足的一份職業,我會在自己空閑的時候,給我的爸爸寫幾句話,告訴他我在學術上取得了什麼成就,我的成就將來有可能有什麼樣的應用,對社會產生什麼樣的價值。做學術讓我內心重新得到寧靜,得到很多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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