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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學有守——日習論語第197天

泰伯篇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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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 文

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注 釋

見:音xiàn,同『現』。指現身做事、傳播仁道。

義 釋

《四書集注》:篤,厚而力也。不篤信,則不能好學;然篤信而不好學,則所信或非其正。不守死,則不能以善其道;然守死而不足以善其道,則亦徒死而已。蓋守死者篤信之效,善道者好學之功。君子見危授命,則仕危邦者無可去之義,在外則不入可也。亂邦未危,而刑政紀綱紊矣,故潔其身而去之。天下,舉一世而言。無道,則隱其身而不見也。此惟篤信好學、守死善道者能之。世治而無可行之道,世亂而無能守之節,碌碌庸人,不足以為士矣,可恥之甚也。晁氏曰:「有學有守,而去就之義潔,出處之分明,然後為君子之全德也。」

《四書蕅益解》:信得人人可為聖賢。名篤信。立地要成聖賢。名好學。假使鐵輪頂上旋。定慧圓明終不失。名守死善道。危邦不入四句。正是守死善道註腳。正從篤信好學得來。邦有道節。正是反顯其失。

《論語新解》:非篤信則不能好學,非好學亦不能篤信。能篤信,又能好學,然後能守之以至於死,始能善其道。不入危邦,則不被其亂;不居亂邦,則不及其禍。君子或現或隱,皆為求善其道,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若邦有道而甘願屈居貧賤,身無可行之道是恥辱;邦無道而我心無可守之節,自己高居富貴等也是恥辱,皆為不善之道。合本章通體觀之,一切所以皆為善其道而已。可以富貴,可以貧賤,可以死,可以不死,其間皆須學。而非信之篤,則亦鮮有能盡乎其善者。

今 譯

孔子說:「有堅定的信念,又能好學,堅持遵守一直到死都要弘揚正道。不進入危險的國家,不居住在紊亂的國家。天下太平時就出來做官,天下混亂時就隱居。國家政治清明時,如果貧賤,那是可恥的;國家政治黑暗時,反而富貴,那也是可恥的。」

主 旨

孔子教導弟子要有學有守。

引 述

現代人喜歡求新求變,說什麼「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因此迷失方向,缺乏正確的目標,使自己活得沒有價值。實際上,人生在世,必須多問應該不應該?少問喜歡不喜歡?應該做的,再不喜歡也要勉強自己去做。有了這種「做應該做的事,不做不應該做的」信念,加上努力好學,才能夠堅持弘揚正道,一直到死都不違背。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世人。

生 活 智 慧

(一)士農工商,行行出狀元。有才能不一定要做官,擔任官職一定要有為人民服務的理想,否則就不要做。

(二)貧賤並不可恥,有機會可以正當地獲得財富,卻好吃懶做,自暴自棄,這才是可恥。富貴不一定值得讚揚,要看來路正當不正當。不擇手段謀求榮華富貴,可恥。

(三)現,不一定要當官,各行各業,都可以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人群做出貢獻。隱,不一定什麼都不管,盡自己的能力,默默地做一些有益人群的善事,也很方便。

建 議

對於自己的進退出處,要定好明確的原則,才能夠及時決定自己的態度。

別 裁

這個觀念要配合《禮記》的《學記》和《儒行》兩篇書來研究。《學記》就是講學問的目的是什麼,這是中國文化傳統精神。《儒行》是說一個知識分子應該怎樣訓練自己,成為自己的人格。人有很多種型態,形成各種不同的「人格」,並不要求各個一律。可是哪一種個性,適合哪一種學問,要怎樣培養自己,都有一個標準。

現在孔子所講的這一節,也等於《禮記》中《學記》和《儒行》兩篇所講的個人問題。「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就是一個思想、一個信仰的問題。服從真理,要絕對篤信,還要好學。真理是不變的,不受時代環境的影響,不受區域環境的影響,也不受物質環境的影響。所謂「守死善道」就是守住這個信仰、這個主義,「善道」就是最好的道路,最好的思想原則。下面說到個人有了守死善道的抱負,就「危邦不入,亂邦不居。」這並不是滑頭,而是保持文化的精神。危亂的時候,要有出世的修養,危險的地方不要去,因為這個地方的思想一定有問題,最好不去。動亂中的社會,不可以停留。「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這兩句話是中國人的隱士思想。說到這裡,有個值得討論的大問題。

中國的歷史文化,素來認為儒家、道家是分途的,絕對不能合流。道家多半趨向於當隱士。說到隱士,問題就大得很。假使研究中國歷史文化,就會感覺到一件事很古怪:學問越高,道德越高的人,多半是退隱了,不願出名,乃至於最後隱姓埋名,連自己的真姓名都不要了。我們都知道張良的老師是黃石公,而黃石公只是一個代號,究竟是誰?沒有人知道。因為他連姓名都不要了,對名利更看得毫無道理。可是這一類隱士思想,在中國古代,自上古以來,一直存在。這是道家走的路子。孔孟以後的儒家,則絕對反對隱士思想,而講究用世之道,所謂學以致用。學問那麼好,對社會國家要有貢獻,認為退下來做隱士是不對的,這是後世的儒家思想。而後世儒家這種思想的依據,多半是提出孔孟的思想來反對隱士。事實上最能影響歷代政治的,是隱士的思想。如果以西洋文化的政治思想來說,中國的隱士思想有點像所謂「不同意」的主張,但並不是「不合作」,「不合作」又是另外一個觀念。西方文化現在還保留這一思想形態,如民主社會的投票,不投同意票,也沒有投反對票,可就是不同意的意思,先保持自己的立場,這還只是勉強的比喻,可是中國歷代政治受隱士思想影響非常巨大。

歷史上有名的故事,如漢高祖時代的商山四皓。所謂皓是頭髮都白了的老頭子。從秦始皇時候就當隱士不出來的四個老頭子,學問很好,名氣很大,道德很高,可是不出來。到了漢高祖的時候,年紀很大,鬚髮都白了,被尊為四老。漢高祖當了皇帝,請他們出來,他們認為漢高祖不會禮賢下士。因為漢高祖好謾罵,喜歡開口說粗話,他還沒有得天下以前,對跟著他的那些知識分子,看見他們就討厭,把人家的博士帽子拿來當便器。陸賈勸他要尊重讀書人,他說:「乃翁天下馬上得之。」照現代的白話:「老子的天下是打來的,你們啰嗦什麼?」後來天下太平了,知識分子出來替他擺布了一下,他才尊重讀書人。這也是陸賈告訴他:「乃翁天下馬上得之,不可馬上治之」的善意結果。漢高祖是絕頂聰明的,他問該怎麼辦?告訴他要建立制度等。制度建立以後,第一次上朝,他坐在上面當皇帝,這個味道很好,這時才認為讀書人有道理。於是禮請商山四皓出山,他們不答應。後來他要立太子傳位時,宮廷中發生了一個大問題,漢高祖幾乎要把呂后所生的孝惠帝——當時的太子——廢掉,改立他所喜歡的戚姬所生的兒子——如意為太子。

呂后問計於張良。張良就告訴呂后,只要孝惠帝——當時的太子把商山四皓請來,漢高祖就不敢廢太子了。呂后果然教孝惠帝以卑辭厚禮把商山四皓請來為上賓。漢高祖見到這情形,就告訴戚姬,太子黨羽已成,連自己請不到的商山四皓都請來了,改立如意為太子的事免談了。這就看到政體問題、社會的思想問題,為什麼學說思想對政治發生如此的影響,同時也說明了隱士的重要。

隱士們後來到魏晉被稱為高士。有一本書名《高士傳》。高士即高尚之士,學問很好,才幹也高,也許出來可為治國的大才,可是一輩子絕不出來做事。當然,不出來也有好處,否則出來萬一做不好,這一輩子英名也沒有了。越不出來越高,有人一輩子做「高士」。到了宋朝則稱「處士」。當然,有的處士是怕考試考不取,故意當處士不做官,不要功名富貴,因此名氣越來越大。有時候皇帝特別起用,不經考試還可以做做官。當然真的處士還是有,宋代有這樣一位處士名叫楊璞,宋真宗請他,他不出來,後來硬是下命令給地方官,用各種方法,軟硬兼施逼他出來了。到了京師,真宗對他很客氣。問他說,先生一路來,一定有很多人送行,其中有好的詩吧!他說只有我的老伴送了我一首詩。真宗說,夫人的詩一定很好。於是要他念出那首詩:「更勿落魄耽杯酒,切莫猖狂愛作詩。今日捉將宮裡去,這回斷送老頭皮。」真宗聽了哈哈大笑,留他在京里玩了幾天,就送他回去。他和同時的种放一樣,都是真正的處士,硬不想出來。

另外像唐朝武則天時的盧藏用,因終南山地近京師,倡言隱居,結果被徵召入朝為官,這又是處士的另一種手段了。所以後來成語所說的「終南捷徑」就是指這麼回事。陸放翁曾有一首是批評也是稱揚隱士的詩:「志士棲山恨不深,人知已是負初心。不須更說嚴光輩,直自巢由錯到今。」

後世儒家認為這些「不同意」主義的隱士、高士、處士們,很可惡,不應該。而認為有學問的人們應該對社會國家有所貢獻,為什麼一輩子作學問不肯出來?他們就說孔子是罵隱士的。在後面的《論語》中,我們可以看到,孔子碰到好幾個當時的隱士,都挨了罵。那麼孔子挨了罵後怎麼講呢?下論中就講了很多。孔子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後世的儒家就引用這句話,解釋為孔子不同意這些人,罵他們是鳥獸。這個話解釋錯了。實際上孔子的思想,對隱士非常崇敬。所不同的是孔子的聖人胸懷,對於社會國家,是「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雖然知道挽救不了,可是他硬要挽救,做了多少算多少。孔子所以為聖,就在這裡。明知道這個人救不起來,我盡我的心力去救他,救得了多少算多少,這是孔子之聖。隱士們的道家思想,則救不起來就不救。這是中國思想的兩大主流。道家對時代思想的潮流,視之如山洪的暴發,擋是擋不住的,一定要去擋就是傻子,必定被沖走。如要挽救的話,就估計山洪的力量到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衰微下去,先到那衰微處的下游,稍稍一引導,就引進了河川渠圳。儒家的思想則不然,對於時代的趨勢,也視如山洪暴發,擋是擋不住,但是要跟著這股山洪旁邊跑,在沿途看到洪流中的人,救一個算一個,一直到某一有利的形勢,將洪水導入河川渠圳。這兩種思想都對。孔子認為道家走隱士路線,站到下游去等待也沒錯。所以他講「鳥獸不可與同群」,這句話仔細一研究,孔子是贊成的,並不是反對。鳥類是高飛的,要高飛的就高飛去吧!野獸是生活在山林里的,自然就在山林過他們的生活。而我是人,既不能高飛,也不想入山林,我就做點人世間的事情吧!

說了半天,就是解釋「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可見孔子還是贊成隱士思想。他說如果真有救人救世的本事,而當前的機會不屬於我的,你也沒辦法去救,那麼先要保護自己,充實自己。所以「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但在下面「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是進一步告訴我們,如果社會漸漸上了軌道,有才能的應該對國家社會有所貢獻,倘仍無法貢獻,還處在貧賤中,那就是身為知識分子讀書人的恥辱。如果在一個動亂,不上軌道的社會中,安享富貴,或是用各種手段,各種方法,不正當的途徑取來的,這也是不對的,可恥的。

編 語

賢相何止一孔明,水鏡麾下多慧星。只因不遇劉玄德,常使高士隱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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