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真正適合改編成電影的小說

陸支羽：王蘇辛早年有個筆名叫普魯士藍，我們親切地叫她大藍，而她自稱是喜歡講故事的藍奶奶。蘇辛曾經在北京呆過兩年，是我們鯨魚放映室選片委員會中的重要成員，後來去了上海，但聯繫從未間斷。

等待多年，終於等來了蘇辛（哈哈，還是更喜歡叫她大藍）的第一本小說集《白夜照相館》。在我眼中，這本堪稱神行百變的短篇小說集更像是大藍這些年來的幻想結晶，它們以小見大，剔透如藍，沒有霾。

閱讀的時候，我腦海中閃過最多的一本書，是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而從電影的角度看，這些奇妙的故事就像一場場運動在畫框舞台中的寓言，有著非常出色的魔幻氣息和敘事張力。所以我想說，或許這才是真正適合改編成電影的小說。

我們不妨來看看這本小說的目錄：

白夜照相館

戰國風物

伴靈故事集

我們都將孤獨一生

再見，父親

請不要倚靠電梯

昨夜星光璀璨

寂寞芳心小姐

猴

你走之後，我開始對著牆壁說話

袁萬歲

下一站，環島

直立行走的人

自由

荒地

在這組形形色色的短篇小說中，最吸引我的當屬《伴靈故事集》，蘇辛用七個故事來講述靈魂。這不禁讓我想到我曾經做過的一個電影盤點：靈魂死而不去，比如伯格曼的《魔術師》、大林宣彥的《兩個人》、瓦爾達奶奶的《家屋風景》等，都是擁有靈魂本色的影史名作。

而蘇辛所書寫的這批靈魂，無疑也具備著類似的靈魂本色；這也是為什麼我認為這些小說適合被改編成電影的非常重要的原因。

當然我內心也十分明白，蘇辛當初創作這些小說時並未有過這種改編的私心，在我眼中她是一個有著豐腴的靈魂、卻沒有野心的作家，她只是盡其所能書寫著自己所熱愛的世間一隅。當初她執意辭掉工作、專心投身寫作的艱難時光，我們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終於等來她的第一本書，也是莫名為她開心。

感興趣的朋友不妨參考一下豆瓣頁面上黃德海老師為蘇辛這本書寫的評論《靈魂自言自語的樣子》，所針對的便是《伴靈故事集》，我就此折錄一段：

王蘇辛的這七個「短虛構」，構擬的世界非常奇特，但這奇特卻並不隨心所欲，而是在虛構里有其自身的完備邏輯。那些離婚後變成雕像的人們，那些異化為動物的大人，那會把自己笑死的一群，那在熱天里變小變薄的集合，那人吃了猴子肉即變成猴子的飯店……都奇形怪狀到讓人感到驚異，卻又堅決服從著虛構本身的邏輯。人在那個奇怪的世界裡存身，並自然地展示出生存的飽滿細節，成長得枝繁葉茂。

此外，特別推薦給大家的一篇是《荒地》，是蘇辛以我們鯨魚放映室所在的暫安處為藍本所構築的小說，非常值得一讀，尤其是熟悉我們鯨魚放映室的朋友們。

作者| 王蘇辛

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首發| 說書人藍奶奶

雖然時間僅過去一年，現在看這本小說集里的東西，彷彿另一個自己所作。

從刊載第一篇小說到現在有七年多，但收入這本書里的大部分小說寫於2014到2015年， 只有2篇寫於2012年之前。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突然想自己是不是應該不再寫東西，而是做點其他的事情。有朋友推薦去寫一本賺錢的故事書，只是當時覺得，如果真賺到錢了，可能就回不來了。於是到底沒寫。上班的頭一年，我讓自己忙於工作，再開始寫東西，就是《白夜照相館》。

現在再看這篇小說，它更像一個在幽暗中使勁向上爬的觸手。很想成為一個新的人，可這個新的人到底是什麼呢，在當時還不夠清楚。而寫東西這事，在經過《白夜照相館》等幾個小說的搖擺後，讓我突然覺得有了點小眉目。過去的已經過去，終要把上一個「自己」翻過去。

感謝所有刊載過我小說的期刊、平台。感謝李敬澤老師的推薦語，希望有一天我能比今天更配得上他的話。感謝第三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獎。感謝對我有過幫助的各位老師。感謝張其鑫，他是非常有想法、有魄力的圖書策劃人。感謝設計師Mirro和插畫師Betterfi。

對我來說，寫作給我的最大改變，是在這個書寫的過程中，我終於知道只有自己才能安慰到自己，就像聽一個信得過的人說話，讓人放心，也正是這些平靜、相對智性的自己，能安慰那個敏感時會顯得不那麼有胸懷的自己。在「寫」這件事上，唯有一點我始終知道，那就是我寫下的都是我信，和曾經信的東西。

王蘇辛2017年1月於上海

短篇小說集《白夜照相館》

後記：尋找地圖的人

我一直都覺得，人總要不斷面對「如何置放自己」這個問題。但比這個問題更困擾人的，或更具誘惑力的，是「如何尋找一張自己的地圖」。這張「地圖」，除讓人知道自己此刻所處位置，更說明自己從何處來，可能往何處去。對於那些早早離開故鄉的人，這張「地圖」比原鄉更能代表「故鄉」。需要不斷適應新的環境，甚至適應在新的環境中急劇變化的自己，這說起來簡單，實則艱辛。

和很多精神生活逐漸成熟之後才開始寫作的人們不太一樣，我的寫作開始較早。對我來說，寫作就是閱讀，寫作就是成長，寫作就是生活。甚至很多時候，要表達的內容會促使自己不得不在某個階段快速成長，我因而覺得寫作很多時候是在挑戰自己。那些生活中不能解決的問題，必然會在寫作中體現。

只能不斷督促自己洗掉年輕的戾氣，將渾身的能量放在更適合它的位置。我想，這是寫作最好也最難的地方，只要想真的繼續寫下去，就不得不要求自己成為更好的人。這裡的「更好」無關某種道德的準則，它更像是發自內心的純凈——生活就是不斷提純的過程。近、遠，以及一切複雜的心緒都融於此，且不斷上升、追趕。人在這個過程中，準確認識「我」，認識「他」，到人群中去。

因從小學畫畫，也背負著父母的期望，最初的志向是成為畫家。可美術學校頻繁的考試和考核讓當時的我覺得緊張、局促，某次考試的失利甚至會迅速波及其後的學習生活，成為惡性循環。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時候自己能成熟一些，能夠調節考試和繪畫本身的關係，或者在一個其他藝術門類的學校學習，現在可能還會以繪畫為唯一的志業。可這一切不能預測。那段時日，寫作給了我一個通道，我通過書寫，得以修復自己，從躲避的世界折回現實世界。儘管我知道，這個回到日常位置的我，和那個之前的我，已經不同。

在最初的幾年寫作中，總是熱衷書寫關於故鄉的小說。儘管這種書寫更像安慰——通過不斷回到童年來安撫自己。小時候記憶最深的，是五歲那年家庭變故，所有的親戚聚集在院子里，我騎著兒童車，在大人們的腿之間轉來轉去。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感覺氣氛不同往常。這幾乎構成其後幾年寫東西的一個基調，那些我不明白的人情世故，被處理成小說中晃動的鏡頭，帶著恐懼和模糊的痛感，讓我不斷回望。直到真正著手去解決那些少年時代，甚至童年未能得到解決的問題——並在解決之中發現新的問題。曾經我認為生活在朝我伸利爪，可漸漸地我知道，那利爪其實是我自己。

這本書，於我而言，更像自己「尋找地圖之旅」的記錄。只不過，時間順序被打散。期待這本書能讓一些人看到一個新的世界——這個世界或許不是最好的，但如果它能成為一些人進入更好世界的梯子，我已心滿意足。

王蘇辛2016年8月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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