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香港人就已為移民太空做好準備

NON-EXIST DAILY

編者按：早就知道香港房子小，卻不知道當公寓小到只剩一張床、像個太空冬眠倉時，我竟也能住習慣。那兒的蝸居像一種魔咒，人在裡面待久了，就適應不了外面的廣闊天地。你悠悠然覺得自己過上了未來人的極簡生活，不再需要印度棉織布沙發、雙門冰箱和長禮服，猛一睜眼，卻發現自己被摺疊傢具和快餐盒團團圍住，儼然一個肖申克高牆裡的囚犯。

年底了，關於薪水、房價和故鄉的話題引發著一些關於空間的思考：未來，人類能承受的最小居住空間，有下限嗎？對此，我局駐港辦事處的特工馬文有話要說。

傳說中的香港九龍寨城居民生活場景充滿了科幻感。

40立方米的三維空間里住著一家四口（甚至更多），每一寸空間都被精心利用起來：層層疊疊的架子運用了建築力學和立體幾何巧妙地壘到了天花板，地上的雜物堆放得像小行星帶一樣密密麻麻，中間刻意留出了兩隻腳的行進航道。他們還會使用神奇的質量壓縮技術，壓縮出的空間場可以開個小賣部或者手工作坊。

天井的院子平時用來堆放雜物和垃圾，偶爾會像電影《功夫》那樣平整出來用作比武場，讓包租婆放心施展她的獅吼功。寨城對外一圈是略微整潔的小店、大排檔和路邊攤，《銀翼殺手》里退休警官瑞克·戴克特別喜歡來這裡吃麵條。霓虹閃爍的巷道深處則暗藏危險，《攻殼機動隊》的近戰好手硬漢巴特在此追逐人偶時曾慘遇伏擊。

賽博朋克風獨立遊戲《HK project》，以貓的視角探索九龍城寨，帶你感受香港有多擠（來源：hk-devblog.com）

不過，這個始建於一個世紀前、 最具傳奇色彩的貧民窟已經在二十世紀末尾被徹底拆除，居民們被遷移到香港政府大量興建的公共屋邨（簡稱「公屋」）。這些高層集體公寓一般為兩室一廳格局（約莫30-50平方米），只收取低收入家庭極其低廉的月租。開放式走廊環繞著天井，一眼望去整整齊齊的鐵柵門就像一個個蜂房；整座公寓樓就如同巨大的蜂巢一樣吞吐著埋頭苦幹的香港居民。

40-60平方米住著一家四口再加上菲佣，已然是大部分香港中層階級的常態。我的朋友一家，在客廳隔了獨立小間給妹妹，兄弟倆則住著上下鋪直至他們成家立業另置居所。在內地普通的100平方米兩居室到了香港便成了都市傳奇中的「千呎（平方英尺）豪宅」，不論是房價或者租金都令人咋舌。至於淺水灣邊的別墅群，相信很快就會被收入《贍養人類》所描述的「第一地球」唯一富人的囊中了。

李嘉誠微笑.jpg——你才不是一無所有！你不還要還房貸嗎！（來源：whatscap.com）

在香港普遍逼仄的住房條件下，初來乍到、財力窘迫的年輕人，往往會面臨兩個選擇——獄長，還是廳長？

5㎡：全封閉式獄長生涯

所謂獄長，就是住進大不過一個監獄隔間的廉價劏房——假如你在香港獨身漂泊，這是一個相當有金錢誘惑力的選擇。沿著紅磡站B出口的天橋走到盡頭，可以看到一小片低矮的唐樓。緊挨著著名的「棺材街」，這些沒有電梯的八層小樓已經建成超過50年。逼仄老舊的建築物內部，原本的居室被超量改建成一個個獨立小套間。狹小的2x3x2米空間四面無窗，進門是床，伸手碰牆，轉身便會撞掉東西。

普通唐樓里，樓頂可能是最寬敞的地方（攝影師：Benny Lam）

全封閉空間內，為了不從天黑睡到天黑，你可能首先需要一個燈光自動調控系統以保持自身生物鐘和外界一致。關閉燈光躺在床上，機利士路上呼嘯的車聲和隔壁人家輕微的響動透過牆壁隱隱約約地傳進來，你會感覺自己就像是《不鏽鋼老鼠》里的吉姆，也被封閉在宇宙監獄裡。雖然住得跟吉姆一樣，但多數人卻沒有他的好身手。假如你深夜歸家發現樓下疑似斧頭幫的黑道人物，還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獄」吧。

10㎡：布帘子圍起的帝國

遠離魚龍混雜的油尖旺區，港府大力開發的新市鎮也是不錯的選擇。比如填海而建的將軍澳區，密集的超高層公寓群背山面海。樓下的大型商場有著惠康和百佳，隔壁是屋邨的街市和24小時7-11，隨便走幾步就有美心、大家樂和茶餐廳。如果不介意合租，住進這樣漂亮豪華的臨海公寓不再是一個夢。不想花費一半的月薪住在只能放床的房間（和劏房一樣狹窄），恭喜你獲得了一個新的頭銜：廳長。

客廳歸我睡，誰也別搶！（電影《第五元素》劇照）

用簡易衣櫃、連體書桌櫃和夾角牆面在客廳圍出一個3x3米的小地盤，出口再掛上布帘子，你就如同《三體》中的程心一樣，有了自己的647號宇宙。可以獨享一個窗檯欣賞海景，可以自在伸懶腰做拉伸，可以把抱枕堆在床上作沙發，可以把全遮光窗帘拉下做幕布看大片；當走廊燈光把合租室友們的影子打到布簾上的時候，還可以欣賞到天天不同的獨家皮影戲。

廳長標配：布簾+耳塞（攝影：馬文）

在香港久住並習慣這種緊湊的空間之後，每當去到外地，你反而會鬱悶地發現房間大得令人手足無措——全部家當塞不滿半個客廳，看個電視屋子裡竟然會有迴音，去廚房倒個水感覺跟跑了個馬拉松一樣遙遠。當從外地回到香港，打開門的那一霎那還會被眼前的狹小空間疑惑「記憶中的舒適小窩怎麼只有這麼點大」，一般總是要適應個兩三天才能不碰掉東西。

在這點空間里，活下去

不久前，6平方米鴿子籠戶型在深圳推出惹來一片吐槽；亦有考據党參考著某省養殖場建設標準表示：規定的平均豬口面積都比這個鴿子籠大。隔河相望的香港吃瓜群眾紛紛表示：真系大驚小怪，你地too young啦。只要有地方住，務實的香港人永遠著眼於更為要緊的問題——如何在這小小天地里滿足生存需求。

憋說話，看圖（來源：微博）

香港豬欄每隻種豬居住的獨立空間為5平方米（來源：《明報》）

陳冠中在《我這一代香港人》里說，他們一生都在處理擁擠。這個曾跟家人擠住在三室一廳唐樓中房的人寫道：「香港中產階級再富裕，那住房仍是寸土必計算，惘惘然有揮之不去的擁擠意識。」非承重牆直接打掉做成壁櫥，洗衣機蓋上蓋子就是料理台，洗菜的時候要小心別掉進旁邊馬桶里；一轉身，廚房那邊是淋浴間，晾在頭頂的衣服不僅難干還會沾上油煙。電視嵌在壁櫥里剛剛好，再放進冰箱和餐桌，客廳空間也就填滿了。

在寸土寸金的香港，這比神舟飛船艙體大不了多少的空間便能讓一家人滿足日常居住需求。

這種廁所×廚房合體的房間，我以前只在《哆啦A夢》里見過（攝影師：Benny Lam）

這是普通的香港中產，而「無產階級」，則面臨把上述空間以高超技術打包進一間棺材房的挑戰。本土攝影師Benny Lam長期遊走於這些僅有數尺的房間，將20萬貧困香港人口，連同他們科幻感十足的膠囊居所收進相機。鏡頭自上而下，屋內外霓虹閃爍，四邊形空間在廣角鏡頭裡無限縱深，彷彿開啟上帝視角，觀看末日人類集中營。

名為「侷住」的香港基層房屋攝影展。普通中產和港漂的公寓有時還沒這裡大（攝影師：Benny Lam）

狹縫裡的全新未來

你在這裡，能夠發現人類面對狹小空間，所做出的無窮的適應和創造能力。「獄長」、「廳長」、「天台閣仔」、「籠狗」，就是這超現實的空間里繁衍出的「新人類」——他們的生活里沒有風、沒有陽光、沒有風景，吃快餐食品、共用淋浴間，生活用度只滿足基本需要。

這幅畫面，令人猛然想起科幻片中，人類在冬眠倉、星艦隔間、甚至義肢盒子里度過的漫漫未來。

電影《第五元素》里，中了太空豪華游輪大獎的柯本躺在膠囊睡眠艙里，吃下藥片後便安然一覺睡到目的地。然而住在現實中的膠囊里的香港人，並沒有睡眠藥片可以昏睡一生。他們如同被封印的殭屍一樣躺在這方寸之間，窮盡一生展示著人類所需的最小空間。

先生，您睡著了就不會覺得擠啦！（電影《第五元素》劇照）

諷刺的是，這窘迫現狀竟然無限接近我們最為渴望的未來。

還是回到現實中來吧。人口密集、資源緊張、房價過高，香港市民面對著逼仄的現實，只能儘可能利用周末出門逛街或去公園爬山騎車，較長的假期會用來「逃離」水泥森林，呼吸新鮮空氣伸展一下身體。

同時，大量的空間被外包——B2C獨立迷你倉庫遍布香港各處改造工廈，供人租用存放家裡無處安置的換季衣服、傢具雜物；港府聯合NGO推出200多個公共自修室，讓居住在擠迫、嘈雜環境里的孩子有地方安靜學習。就餐、逛街、健身、夜蒲，越來越多的香港人用行動表示，他們回家只是為了睡個覺，醒來便趕緊逃離狹小空間，在日臻完善的公共空間度過剩餘時間。

這樣的棚屋會越來越少，但居住面積難再擴大（攝影師：Benny Lam）

不管是有償還是無償，一些實實在在的未來計劃已然將香港推上了星艦式社區的發展軌道。本港已經做好隨時變為星艦發射的準備，各位地球居民，假如某天醒來，電台滾動播放著香港從地球消失的新聞，不要慌，你們唯一需要擔憂的是：

萬一將來人類集體數字化，這些被小小的六面體壓抑太久的香港人找到霓虹深處的賽博入口，面對1和0的廣闊海洋，不知道會不會患上「空曠空間恐懼症」（Kenophobia）？

關鍵詞：#香港##太空移民##蝸居#

責編：船長

作者：馬文，黃金之心號宇宙飛船常駐家政服務型機器人。極其話癆。每一篇文章其實都是跟他聊完天后的電腦寫下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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