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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失敗」的手藝紀錄片為何吸引60萬網友觀看?

深 度

曾被十三家電視台拒絕播放,今年4月投放B站卻意外得到了很多年輕人以及知名自媒體的關注。這部紀錄片都拍出了什麼呢?

文|王佳箐

這是一部「失敗」的紀錄片。

畫面不夠精美,構圖不夠嚴謹,收音話筒、工作人員隨意出鏡,被十三家電視台拒絕播放。

今年4月投放B站(即「嗶哩嗶哩彈幕網」),卻意外得到了很多年輕人,以及「Sir電影」(原名「毒舌電影」)等知名自媒體的關注。截至發稿前,《尋找手藝》在B站的總播放量已達61.9萬,有網友評論:「粗糙但富有生命力。」

那這樣一部紀錄片都拍出了什麼呢?

巴拉曼跟著胡大拜爾地的生命一起在蒼茫戈壁慢慢消逝,坎溫老人帶著傣族手工油紙傘塵歸歷史;真和養號晒乾了最後一張手工紙,張蠟四繼續勾畫浪漫的楓香染……

坎溫在製作傣族手工油紙傘,老人已於今年2月去世。

會做手工紙的真和養號

被拒絕十三次

2014年9月12日,《尋找手藝》團隊完成前期拍攝,導演張景想趕在冬天之前讓片子播出來,沒想到,一等就是三年。

早在拍攝團隊出發前就有四家電視台來找張景預約播出,可等到2016年底成片剪輯完成,正是傳統媒體勢微之時,之前和張景約好的兩位製片人,一個離職,一個調任,另外兩家電視台直接拒絕,約定只好作罷,而這四家電視台甚至還沒有看過紀錄片的內容。

張景只好通過身邊的同學、朋友將紀錄片投往各個電視台,卻無一例外地遭到了拒絕,理由多是紀錄片不專業、不深刻、不精美,建議重新剪輯或是重新配音。張景的信心徹底崩塌了,他所認為的創作、設想被全盤否定,而電視台的期待正是他所要拋棄的,「這二十多天是我這三、四年來的最低谷」。他變得麻木,失去自己的判斷,完全為外界的聲音所支配,開始想「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這個時候張景的積蓄也完全用盡,開始靠借錢過日子。白天時他還像沒什麼事一樣,看看書,陪陪孩子,「覺得陽光還伴隨著我」,可到了深夜,妻子、孩子都入睡了,他盯著欠賬單,一百多人,二十多萬,再看看不知道好壞的紀錄片,「完全扛不住了」。

給張景希望的是一個比他更絕望的人。他的一位初中同學遭遇破產,甚至打算自殺,一天夜裡突然想起了張景曾給他看過的這部紀錄片,當晚含淚看了兩遍,尤其是拍到害怕良心不安而不肯加速雕刻經版的江庸次仁這段,他反反覆復看了不下十遍,忽然找到了生活的意義。

之後,他在當地四所學校,找了39個班,兩千多名孩子看了這部紀錄片,收上來十多斤重的評分表。張景統計了一個星期,最終綜合得分8.33(10分為滿分)。這個結果讓張景「從地獄爬到了天堂」,甚至讓他覺得回報已經完全不重要了,只想把這件事做好。

兩千多名孩子觀看紀錄片後收上來的調查表。

2017年1月14日,《尋找手藝》在北京朝陽門社區文化生活館(東城區內務部街27號院)首映,到場的觀眾中正好有一位B站的工作人員,看過紀錄片之後聯繫到張景,希望他將視頻上傳B站,並免費為其在紀錄片頁面做出推薦。為了適應網路播放,張景又花了三個月把紀錄片由原來的每集五十分鐘改為四十分鐘,4月19日,《尋找手藝》在B站上線。

紀錄片並沒有因此一炮而紅,但吸引了許多文藝愛好者,其中包括「Sir電影」、「蘿嚴肅」(原名「嚴肅八卦」)這些知名自媒體,他們充當著「自來水」的身份,把《尋找手藝》介紹給了更多的人。截至發稿前,《尋找手藝》在B站的總播放量已達61.9萬。

剛上線的前兩天,張景每天都會去看看當日的播放量,以及網友的評價如何。讓張景氣憤的是有人在彈幕里說很難聽的話,他沒忍住,刪了三四條帶髒話的評論,但B站的工作人員勸他不要刪,讓這些內容都真實地存在下去。張景在心裡設下一個標準:百分之三十,如果負面評價超過這個底線「就接受不了了」。但讓他驚喜的是,等十幾天後他再去看彈幕時,差評不到百分之一。更讓他感動的是,在兩位造紙老人說到「這次我們的照片和名字可以到北京去了」那一幕,彈幕刷滿了「到西安了」「到河南了」「到美國加斯維拉斯了」,張景的眼淚當時就下來了。

B站的主要用戶是90後、00後群體,張景這樣一個從央視出來的70後導演突然要在這樣一個平台和這麼多年輕人交流,多少還是有些不適應,看彈幕常常需要「翻譯軟體」百度,才能理解網友用的新詞是什麼意思。看到有人叫他「大大」,想著「這個人應該跟我閨女差不多大」,後來才明白這是一種親昵的尊稱;看見有人發「大師球」,還以為是在罵他,百度之後明白了這個詞沒有貶義,但還是只能理解百分之五十。

雖然總覺得自己沒辦法融入這個年輕的群體,但張景對90後、00後讚不絕口,覺得他們有理想,有情懷,而與他同齡的70後們似乎總是抱怨卻故步自封。顯然,賣房拍紀錄片的張景更像是一個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全憑一腔熱血,跌跌撞撞地走向前方。

《尋找手藝》的導演張景。

「草台班子」的尋訪之旅

2013年,張景陷入財務糾紛,在無盡的官司中掙扎。在不惑之年,他開始思考自己想要的人生到底是什麼,最終他明確了幾個關鍵詞:幫助他人、紀錄片。這個想法毫不意外地得到了身邊許多朋友的反對,但這時的張景信心滿滿,他有在央視《發現之旅》欄目做導演的經歷,拍一部紀錄片不算難事,出發前約好的四家電視台也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沒有錢?賣房。這個被很多媒體作為噱頭的決定對當時的張景而言並不算太艱難,物質上的窘迫遠不如精神上的絕望致命,「有熱情什麼都好辦」。

拍什麼?張景從廢品站買來了壘起來達兩米多高的各種中國地理博物雜誌,花了近三個月的時間把其中對手工藝的記載一個一個標記出來,並根據這些內容在網上找周邊的手工藝,總達一萬多個點。再根據可拍性、個人喜好等篩選出了三百多個點,選出來的這些大多是讓張景感到親切的,與生活密切相關的手工藝,能夠真正反映中國手工藝的溫暖和手工藝者的精神。

和誰拍?攝影師蔣穎松是跟了張景十年的助理,攝像、燈光、錄音、外聯基本都會一點,出現突發情況他可以幫導演頂一陣,就像是張景的一份「保險」。負責錄音、打光的喻攀原在香格里拉開客棧,聽了張景要拍紀錄片的計劃當即飛往北京。何思庚原是北京一家電腦公司的職員,談到「如果有生之年能為這個社會做點有意義的事情」時紅了眼眶。他是司機,因為平時喜歡攝影,所以兼職拍劇照。

在母親找「大仙」算好的良辰吉日:2014年5月8日凌晨五點半,張景和他的團隊出發了。

出發的第六天,張景失去了他的攝影師。

蔣穎松因急事退出,何思庚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扛起了相機,從開機、關機學起,把不能動的鍵用膠布封起來,加上出發前一個星期才開始學如何使用錄音、打光設備的喻攀,說這個團隊是「草台班子」一點也不誇張。但正是這些非專業人士發現的美往往帶著許多出其不意的驚艷,何思庚把相機放在車玻璃前,想拍下新疆的風;喻攀站在田野上,錄下了風中青稞的沙沙響。

喻攀在錄麥穗的聲音

因為不願意官方介入影響手藝人的真實狀態,拍攝團隊只好一個村一個村地找手藝人們,喻攀是這方面的能手,他總能找到很多偏僻的村落和不為人知的手藝人。但實際上這些拍攝點全是他求來的,一遍一遍地說著「求求你,求求你,我們來一趟不容易」,打動了很多人。

到了拍攝點,為了不干擾手藝人的正常工作,攝影找不到好的角度,畫面也不精美;擔心高高架起的收音話筒讓手藝人感到不自在,帶去的挑桿也乾脆不用;拍到「經驗豐富」的手藝人「自覺」擺出拍攝者想要的場景,張景只好在後期把這些內容捨去;秉持著絕不設計情節的原則和手藝人們聊過後發現,他們沒有什麼曲折的故事,也沒有多偉大的情懷,甚至也沒有想過什麼是「工匠精神」,但就像解說中說的那樣:「他們或許出於生計,或許是出於興趣愛好,或許只是一種習慣,但他們都在默默無聞中,承載了這個國家的溫度。」

張景有意在紀錄片中加入了與自己的交流,在西藏白納見到每年把大部分收入捐給寺廟的鍛銅大師土旦,聽到他說「有時候捐金子,有時候捐菩薩」,或是承包寺廟修築佛像的活兒,不收工資,看到他們正在築造的一尊捐給寺廟的造價三十多萬的鍍金佛像,張景由心而生一種慚愧,便在解說中毫不諱言:「原以為賣了房子做紀錄片是很了不起的行為,但實際上,這只是一次投機而已。」他還念起寫給女兒的詩,也直言自己想家了。張景在寫解說詞時也有想過用「不像人話」的語言,但轉念一想,乾脆坦誠一點,就把當時最真實的感受說出來。這一點在專業人士眼中不過是一種手段,只是有些不走尋常路,但正如張景所說,觀眾往往距離創作者更近一些。

每年把大部分收入捐給寺廟的土旦。

不得不承認,《尋找手藝》是一部非常個人化的紀錄片,張景大膽反叛傳統,堅持自己的創作理念,選材大多依靠個人好惡,拍攝時投入的心力也在很大程度上受情緒波動影響。然而,在觀眾對過分嚴肅端正的紀錄片產生審美疲勞之時,張景這種富有「草莽精神」的嘗試反而顯得格外有生命力。

對傳統的叛逆打動了觀眾

當張景出現在公眾視野里時,「賣房拍紀錄片」、「被多家電視台拒絕卻在B站大火」、「紀錄片不走常路」這些標籤把他塑造成一個決絕的傳統反叛者,卻很少有人關注到這些標籤背後的彷徨,煎熬,幾乎從出發沒多久就一直伴隨著他。

面對土旦的虔誠,他開始質疑自己拍紀錄片的動機,盤坐在尼洋河畔,「竟然有一些想哭的傷感」。但也是土旦,讓他慢慢放下對結果的計較,就像是片頭曲《黑鳥,你在哪裡》中唱的那樣:「行走於旅途,而忘記行走;沉醉在書中,而忘記了書;掉進去夢中,而忘記了夢;投入到愛里,而忘記了愛。」張景也慢慢在拍攝中忘記了拍攝,這才抵達他所要尋找的手藝。

從北京出發,穿新疆,走西藏,過雲南,到了四川、貴州一帶,拍攝團隊已經見過太多的精絕手藝,新鮮感消失,拍攝熱情減退,人變得麻木,只想著儘快結束這一切。張景的「導演手記」也寫得越來越短,「今日拍到了正宗的苗族服裝製作、加工。買了三件衣服、一條褲子」,這是他在拍攝的第73天寫下的全部內容。

張景發現了自己的「病態」,向《尋找手藝》的原始策劃龔鷹求助。龔鷹給的意見是,正視麻木,同時不要局限在手工藝和手藝人身上,去感受整個環境和氛圍,感受手藝背後的力量。

龔鷹的話似乎讓張景開了悟,臨睡前,他就開始感受,「住的咯吱咯吱響的木房子,遠處村頭潺潺的流水,稻田裡呱呱一片的蛙聲,山風穿過屋子的涼爽,時不時傳來的一聲狗叫,還有某戶人家關門時吱吱的響聲……」心緒漸漸平靜,第二天醒來時,張景的熱情好像又回來了,接著就拍出了浪漫的「楓香染」。

正在勾畫楓香染的張蠟四

2014年9月12日,《尋找手藝》團隊結束了歷時127天的拍攝,然而對於張景而言,更摧折人心的磨難開始了。

從2014年12月5日到2016年10月14日,張景把紀錄片反反覆復改了五十多遍。喻攀也擔心,這樣隨性拍出來的視頻能剪出來一部紀錄片嗎?他給張景打了好幾次電話,說要不再重新拍一次。到後來,張景給視頻配解說時,聲音都是僵硬的,被他今年十二歲的女兒發現了,對他說:「爸爸你怎麼那麼緊張呀,你要放鬆呀。」他讓女兒給他糾正了三遍,才達到了現在的狀態。「Sir電影」評價道:「聽慣了字正腔圓的央視風,這片子里接地氣的『人話』,顯得出奇地可愛。」

沒有得到傳統媒體的認可,卻打動了觀眾,這讓張景相信自己對傳統的這次叛逆是正確的。《尋訪手藝》的異軍突起會對中國紀錄片產生怎樣的影響呢?張景聽說央視的一位總導演把這部片子放給十多位參與拍攝人員看,讓他們學《尋找手藝》的真誠,「那這部片子其實已經在影響他們了」。

如今,喻攀開始追著張景問「什麼時候走」,需要養家的何思庚等著資金到位就能加入,張景開始篩選拍攝點,但數量不夠讓他有些頭疼,新的尋訪之旅依舊充滿未知。

編輯|顯玲

來源|南都周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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