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史記 周有光傳
文|柴廣翰
周有光,丙午年(1906)生,江蘇常州人,皇清子民,民國百姓,共和國公民,身歷四朝,以「神州音標父」名天下。
公本名耀平,生於常州青果巷,曾祖為清官,於常州營棉紡、典鋪業。咸豐年,太平軍攻常州,公曾祖傾力助清軍,以家資供守餉,後常州城破,公曾祖投水自溺,自此家道中衰,以託賣祖財度日。
為生計,周父以教書營生。薪水慘淡,周父之祿於一家言之猶杯水車薪。
公六歲入庠序受新教,十二歲入鎮江中,繼而尋轉常州中學。
公幼年天賦異稟,聰而好學,有「童子功」,周父嘗問:「三日不讀書,何如?」公對曰:「寡淡。」復問:「七日不讀書,何如?」公對曰:「食之無味。」
公未十歲,家遷居蘇州,入新式學堂。
戊午年(1918),入常中預科,經年後,與呂叔湘同窗。
癸亥年(1923),公年十七,成績優異,惜乎中額不足,乃轉無償師範,竟無意入滬聖約翰學堂,得親友資助二百銀,遂入學,主修經濟,兼修語言。
滬聖約翰學堂報名須照,同門曰:「汝需拍西裝照。」公久居常州,甚土,不曾服西洋服,亦不知西裝何服之。至相館拍照,乃不知如何繫結。與其戴一領結,結上復系一結。照寄至滬上,同門忍俊不禁,請復照。
一日,師問公曰:「汝日日看報,是何視之?」公曰:「看報則看報,無何。」師曰:「看報有看報之法,日看報欲問自:『今信一條要聞?』第二也:『何以此消息最重?』第三也:『此消息之負汝知?』不知則速往查書,查書為先查百科。」公以其法看報,興乃大著。
已丑年(1925),滬上起「五卅慘案」,公改入光華學堂繼學之。
戊辰年(1928),秋日薄暮,公與一女從校門出,男女手相距一尺,並行於江,彼此不言,過小路,穿紅橋,經舍前。其勇往,其隨後,遇長石,以石欹斜,停坐其上,方才定席。二人不言,其於囊中出一書,書籤夾於某頁,開,乃見「願在此一吻中洗之惡」之句。女未許公之「洗惡」之求……,然執子之手,乃以心付之。自此,相攜而行,比肩乃約黃昏後,甫見,光汲汲曰:「吾未婚。」其笑曰:「妾未許。」乃定上邪之好。
癸酉年(1933),公與張允和婚。張允和者,崑曲家。允和之曾祖張樹聲者為清官,父張武齡為民國商賈,允和有六兄三妹,夫婿皆為顯貴,曰顧傳玠,曰沈從文,曰傅漢思。葉公聖陶云:「九如巷張之四女,孰娶皆以福終。」
婚後,夫婦負笈東瀛。因慕東瀛經濟家河上肇,公棄東京學堂,轉入京師大學堂,然上肇君於癸酉年一月已入獄,公夢破。
乙亥年(1935),肄業返滬,任教光華大學堂,於滬上銀號兼職,次年,女兒誕。
抗日兵時,舉家赴渝避難。一日,飛機來炸,其墮溝中,起無傷,而左右皆死。後徙居於川,一流彈入章台,連破子肚三洞,幸離醫館近,命得保。而女以盲腸炎不得於療,早夭,公痛苦不已。
公在渝,一日,教授何廉言:「愛因斯坦閑不得也,欲覓人語,君願之乎?」公對曰:「吾甚願。」愛因斯坦之相對論,公惑,公與金融之財,愛因斯坦亦無興。二人蓋聊報紙也,相聊甚歡。愛因斯坦有一言啟之公:「人之異於業餘」。一至六十,除就寢食,實時非多,業餘再久,過時之學業餘,一人盡能為一域之專人。
丙戌年(1946),公被遣歐羅巴州事差,間隙,公自學字母。
乙未年(1955),公被委以重任,制神州音標方略。
自二十世紀始,或曰教國語羅馬字、拉丁文,皆未普及,至我朝立,神州音標方略自1400餘方略脫穎出,塵埃方定。
從神州音推廣之日起,議與疑即不曾歇,或言曰:「若秦用切音,九州早分為數十國。」或曰「滅華夏」、「數典忘祖」。當今之世,此說猶存。公不甚知:「此是舊文對外戰時必見之自然。
戊戌年(1958),歷經三載,神州音標方略由人大會通過,推之四海。
己酉年(1969),適「文革」,公被下放「五七幹校」,勞作余,習毛語錄,好研文字。公勤勞作,褲破以膠貼之,家人笑不已。偶被聶紺弩見,笑曰:「人譏後補無完褲,此示先生少俗情。」
公性平和,不求俗事榮華,嘗以新《陋室銘》自娛。
曰:室冥冥,彌明窗。几案不平,怪吾伏太勤。門檻褸,偏多不速之客。地板舞,故人來迎。卧即廚室,飲食方便。書櫥兼菜廚,菜有書香。使盡乳氣,挨擠電車,以煉筋骨。欲電公話,出門半里,因步游觀。仰瞻霄漢,宇宙為屋頂。遨遊郊外,田野做花房。
公思想有光,於此世界,其多有精妙獨見。
其不許「卅年河西,卅年河東」之論。其以為,文化非東西坐莊,乃高蔓向低,後趕先。
其非國學之曰。其曰,學皆環宇,不分國之。興復中國文化者非文復古,而文曰創新。非以道化代今文,而以舊文輔今文。
其不許「例外說」。中國必至人所共同文明大道。寰宇眾皆同道競走,無例外。
周公曾曰,稱為「先生」至女士,「此風甚不可,一曰男女混。不知者,可謂『宋慶齡』乃男子。二曰重男輕女。謂先生敬,謂為不敬女士。此明示重男輕女之下,欲尊,反不敬矣。三曰用詞亂。『先生』一詞有六要義,無一示女。勸慎用語詞,不謂女士為先」。
一日,公孫女逗之,曰祖父為經濟終,為神州音標半路出家,此兩「半」合,則一〇乎!〇為烏有,「虧矣虧矣。」公恬笑曰,「非也非也。吾其〇,月日常,有光曜,麗悅目甚,吾以為當讀「通」、「圓」、「滿」。
或曰:汝何以視寰宇建仲尼學院及百家講壇國學之熱潮?
答曰:「國學」二字,不通之。世本無「國學」,學皆為環宇學,非分國之。欲復華夏文,非文復古,乃文化新;非以舊代今,而以舊輔今。
或曰:今有學者借經文之熱潮興,吁俊復繁文,公何以觀?
答曰:不復之。
或曰:中國何不出師,汝以為何?
答曰:此之問,唐韓愈已報矣。愈文「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此為要,馬名者謂之,汝不知之,伯樂何哉?「執策而臨之,曰:『莫馬!』鳴呼!!其真無馬邪?其真不知馬也!」
或曰:何論其生?
答曰:吾乃芸芸眾生也,未有所論。吾但出不意而至105歲。能活106歲,吾亦不知,此是帝命,吾不管。生乃具之,死惟一也。死不曰今日死明而死,死者一秒之事。未嘗死,惟有生。
吾贊安樂死。
乙未年(2015)一月十三日,公百一十歲生辰,其謔言:「帝惑,以吾忘矣。」
《咬文嚼字》掌門郝銘鑒曰:「語在周前為匱。古人有云:七十古稀,八十九十稱耄耋,百歲為期頤。今公已111歲矣。一時尚無一詞以稱此壽也。」教授周為民進議,公生辰已過之見也,「盡可造一新詞,以百一十歲以上者謂『有光』」。
太史公曰:公之一生,世人三世。乃金融教,乃語言家,乃百科之開道士。其立心,豁然。其諸說,清晰,能導人見紛紛之寰宇。公之傳奇,以世難明。其經歷、其學成、其壽訣,皆為人說之言。公之平生,乃思之一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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