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深處，逝水流年，是我們共同的鄉愁

流光深處，住著我們所有的過往，回不去，卻又忘不掉。逝水流年是我們共同的鄉愁。

勤政樓西老柳

白居易（唐）

半朽臨風樹，多情立馬人。

開元一枝柳，長慶二年春。

前二句為定格手法，活動畫面停止、固定在某一個畫面，叫定格。後二句為補註手法，為前文作註腳。手法很特別，即使是今人，也可學習。此詩中，老白頭於老樹下多情立馬、擺pose、拍照，並在照片上，題下地點：開元老柳；時間：長慶二年。開元時栽下一條嫩柳，到長慶年，已近百齡，臨風老朽了。此年，作者也五十多歲。於此樹下勒馬久立，定格人生，焉能沒有「木猶如此，人何以堪」之感？放在勤政樓西來寫此柳，就不單是寫自己華年逝去，更有對所謂「大唐帝國」百年歷史變遷、人世滄桑的感嘆，引人無限深思。

柳

吳子良（宋）

臨水送將歸，春風折贈時。

而今三丈樹，原是手中枝。

這是一首多麼牛的詩。別君一贈，細細柳枝代表深情。而今，我們的情誼已粗成一抱、高達三丈矣。折楊柳詩極多，而此詩眉目別開、清新天然，萬般心思以妙喻況之，令人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友誼的與日俱增、不曾損減。

折楊柳歌

許虬（清）

居遼四十年，生兒十歲許。

偶聽故鄉音，問爺此何語。

不僅不能回故鄉（已是苦楚），連共知鄉音方言的人也沒有，連兒子也成了和自己不同鄉土的異鄉人（更加心酸）。幾筆即將樂府古題「折楊柳」（多為離別歌）寫盡。令人腸斷。

行　宮

元稹（唐）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抒發盛衰之感，由玄宗天寶年間進宮而倖存下來的老宮人回憶、談論天寶遺事，讓人感受歷史滄桑。而真正令我揪心的是，與世隔絕的宮女們實在是閑著無事，全然不知外面社會，就聊一聊當年玄宗年間的事吧——那可能是她們數十年來關於這個社會唯一知道的事了。

雖然宮花、宮女同是帝王行宮裡的擺設，但宮女其實還不如宮花敗了可以再開，宮女凋零，青春便流逝不返，歷史的冊頁里從來沒有她們的名姓，小人物的命運真如塵埃。終於找到一首與社會洪流、創造這個帝國「無關者」的詩了，但卻是作者試圖凸顯歷史滄桑這樣虛泛大主題時順便「帶」出來的。在巨大社會體系中，被遮蔽的各色「無關者」數量眾多，命運凄慘，對他們的關注卻一直沒有成為古詩詞寫作的自覺，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

偕家石瓢兄同至沭陽有感

蔡家琬（清）

少小同趨塾，而今歲幾經。

依然對床雨，卻在異鄉聽。

少小時，一起上學，掐指算來，好多年了。而今兄弟相聚，依舊絮絮夜談，如在當年，卻已是在異鄉來聽（對床雨不是指雨，是指對談。白居易有句「能來同宿否？聽雨對床眠」，也是老友相聚聊天之意）。此詩口語入詩，平淡無奇，讀來卻頗感滄桑。哲人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看似一如過去的對床夜談，其實談者聽者，都在歲月滾滾流逝的另一個岸上，回不去了。

子夜歌

黃景仁（清）

思君月正圓，望望月仍缺。

多恐再圓時，不是今宵月。

仲則之詩，常有人生的不穩定、不確定感。當然是長期生活不如意造成的。生活在潛移默化塑型、雕刻著詩人的命運，詩人的命運也在塑型、雕刻著詩人的詩句，作者的肉身不過是被某種宿命拿起的筆。大概如是，不多發揮。這首思人之詩，亦是如此。人生如水，去留無寄，而對某人的思念也似乎顯得尤其珍貴，越覺珍貴，越會覺得難以把握。良辰、美景與真情，都不容易久存。凄涼之詩。

客　枕

陳曾壽（清）

客枕縈湖夢，風扉咽櫓聲。

尋常經過事，一一似前生。

有謂陳曾壽之詩「沉哀入骨，而出以深微澹遠」、「深醇悱惻，輒移人情」，不妨以此詩觀之。客枕上縈繞著的湖水之夢，那是風吹動門扉吱呀呀如同搖櫓聲引起的。這樣的夜晚，以前經過的那些平常之事，每一件都如同前生啊！風吹客棧籬門發出的聲音，本是小事，卻能夠引起詩人哀愁，一是詩家之心天生敏感，二是旅途離鄉多生傷感。不是過來人、滄桑者，不會寫出此等詩。江上、湖上、水路上，漂泊了多久，才永遠把那搖櫓聲刻入骨髓呢？體驗、遭遇，再次被情境激活，就是詩。

文 | 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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