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繪畫中的食物都有什麼隱藏的含義？

在龐貝遺址，出土了不少以食物，特別是水果為主題的壁畫，這些食物至今看上去仍然新鮮動人。而羅馬衰亡之後，要等到17世紀，食物才再次成為繪畫的主角。在此之間的漫長歲月中，食物在繪畫中是作為龍套出現的。

但是，這是一個戲很足的龍套。

長期以來畫家們和他們的主顧，也和寫作文的中小學生們一樣，傾向於把立意拔高，而不會去描繪他們認為平凡無奇的東西。義大利畫家絕不會去畫意麵，德國畫家不會去畫香腸，瑞士畫家也不會去畫乳酪。

大航海時代之後，新大陸的物種漂洋過海來到舊大陸。作為一般人沒見過的新鮮玩意，一些食物也會出現在畫中。同理，畫中的食物形象也被用來炫富。19世紀以前香料都很貴。所以有香料的人家僱用畫師為自己畫像的時候，也會想辦法讓自家的香料罐「出鏡」，以顯示他們家「不差錢」。

傳世的繪畫中，也無意中記錄了來自新大陸的物種和商品在歐洲市場上流通的情況。比如梵高創作於1885年的《吃土豆的人》里，卑微的農民也喝上了加了糖的咖啡——而糖和咖啡在不遠的過往，曾經是只有有錢人才能享受的奢侈品。

【梵高：吃土豆的人】

人類是食物，往往是死去的動物或植物。因此，食物也常常被用作教會說教的道具，說明世事無常，生老病死誰也躲不過。比如常會腐爛的，引來蒼蠅、蜻蜓、蝴蝶的水果。

而水果是食品界的超模。因為它們長得實在好看，幾乎讓人忘了它們也是食物這回事，它們被用作裝飾品，用來擺拍（畫）。1573年，畫家朱塞坡.阿奇姆博多(Giuseppe Arcimboldo)畫了一系列創意設計圖：用不同季節的水果拼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魯道夫二世的頭像。這個創意大受歡迎，引來了很多模仿。

【Giuseppe Arcimboldo 在1573的創意】

17世紀的荷蘭，繪畫藝術變得非常普及。不僅限於貴族和大富商，普通中產階級也經常訂購繪畫。有時候以食物為主題的繪畫還作為廣告畫出現，比如一個食品店老闆可能同時擁有好幾副宴會食品畫，一個麵包師也會訂購一張畫，在上面畫著他們家產品，以及他自己和老婆露出廣告模特常見的幸福笑容。

【Jan Steen, Baker and his wife, 1658】

這個時期荷蘭出現了大量靜物畫，包括把食物作為主角的繪畫，儘管僅僅是靜物畫，卻散發著著富足而怡然自得的氣息。畫面中充沛的食物也被用來展示富足。在我看來，這些畫是對世俗生活的歌頌。（當然，一旦風向不對，畫家可以說他其實是「批判地」描繪這些。）

在多數情況下，繪畫中的食物代表著肉慾的誘惑。也就是崇高精神追求的反面。所以即使有食物出現在畫面中，也不會表現正面人物吃喝的場面。在畫面中饕餮的，大多是被認為愚蠢、粗俗、可笑的人物。

【讓·弗朗索瓦·德·特魯瓦：牡蠣宴】

那如果正面人物和食物同框，他們會做什麼呢?他們可以以食物為道具進行說教。食物和進食的行為本身全部被認為帶有性暗示：兔子按時超強的繁殖能力。肉類，特別是牛羊豬等紅肉，被認為跟男性「活力」密切相關。《肉鋪》中那些小夥子們明顯在發浪，就像香港電影《國產凌凌漆》中瀟洒的星爺。

【Annibale Carracci：肉鋪 （1582）】

而禽類，也就是「鳥」，在很多語言中跟中文中的「鳥」有同樣的寓意。十七世紀一位荷蘭畫家，吉利斯.凡.布列恩的一副版畫上畫著一個男性家禽販子和一個女性顧客，畫上還寫著一段對話：「買鳥的，這鳥多少錢？」「已經賣給女主人了。我一年到頭都在給她弄鳥。」

而無花果，特別是裂開的露出紅色內瓤的無花果，明確指向女性的身體部位。至於牡蠣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吃」是如此的不神聖，而利用吃飯的機會進行說教卻是常有的事。於是就出現了很多以"餐前祈禱"為題作的畫。儘管食物就放在桌上，但是畫家描繪的並不是進食的場景，而是家長們在飯前進行說教的場景。

畫中的食物也被用來表明立場。在17世紀，一張畫著麵包和魚的畫，可能代表著委託人對於吃肉慾望的剋制和遵守戒律的誠心。威廉.霍加斯1748年畫的《加萊之門》里，畫著一大塊牛肉和一個面對牛肉露出嚮往表情的教士。這是作為新教徒的霍加斯對於羅馬天主教的反面宣傳，指責他們貪圖肉慾和不虔誠。

【威廉.霍加斯：加萊之門，1748年】

有人研究了馬奈的名畫《吧台》中酒的品種和價格，得出結論是畫面中各種不同價格的酒都有，唯獨沒有德國啤酒，而是擺放著英國啤酒，是代表對德國貨的抵制，因為這幅畫問世之前，法國剛剛在普法戰爭中戰敗，阿爾薩斯被割讓給了德國。

【馬奈：吧台】

墨西哥國寶級畫家弗里達1938年創作的《大地的物產》，被認為是她對於墨西哥祖國及其物產的歌頌。畫面上有火龍果、干辣椒、佛手果、玉米、本地葫蘆、山楂等等，看上去似乎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

【弗里達：大地的物產，1938年】

在食物欠缺的年代，繪畫作為記錄生活和歷史的一種形式，也反映了人們對於食物的態度。食物代表了揮霍無度、縱情享樂……或是某種上層社會的身份和市井生活的寫照。隨著時代的進步，連快速灌裝的工業食品也可以成為藝術品，比如安迪·沃霍爾的《罐頭》，又何嘗不是對工業時代下人類生存狀態的一種記錄。

【安迪·沃霍爾：罐頭（印刷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