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願被捕進入集中營並最終全身而退，卻難逃「鐮刀鎚子」的殺戮

貓不聞餃子 時拾史事

蘇、德兩國入侵波蘭被普遍認為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標誌，雖然在此之前的1931年與1936年，後來作為軸心國的日本與義大利就已經分別入侵了中國與埃塞爾比亞。

1939年在《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簽署後僅一周的9月1日德國軍隊便從德國本土、東普魯士、斯洛伐克三個方向（北、西、南）入侵波蘭。同年9月17日蘇聯軍隊又從東線進攻波蘭，波蘭被兩面夾擊毫無招架之力。10月6日蘇德兩國就已經全面佔領了波蘭領土。波蘭導演安傑伊.瓦伊達在其指導的電影《卡廷慘案》中的第一個鏡頭，便是一群難民通過一座橋向東面跑，躲避德國軍隊，而此時又有零星的幾個從東面來的人向西面跑去，因為蘇聯人也來了，無論奔向何方他們都無路可逃。

卡廷慘案

「國破山河在」，雖然波蘭政府也已經流亡到了英國倫敦，但面對黑暗的時代和命運的壓迫，抵抗並未停止。「苟利家國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而我想要介紹的便是這樣一位波蘭的民族英雄——維托爾德.皮萊茨基。他自願前往奧斯維辛集中營，憑藉過人的膽識、智慧和意志力以及堅定的信仰，在集中營里成立秘密組織，援助同胞，並設法向外界傳遞信息。皮萊茨基從集中營死裡逃生後，將自己的經歷和見聞整理成報告上交給波蘭流亡政府。

他在寫給自己的長官「佩琴斯基」少將的信中說：「請不要把這份報告當成聳動人心的文字，因為這是許許多多高貴而誠實的波蘭人付出生命所得到的經驗。……這份報告絕無渲染誇大之處，因為哪怕一丁點的謊言，也會褻瀆死去的同胞在我心中留下的神聖記憶。」

早在1919—1920年的蘇波戰爭中，皮萊茨基就已經參與了軍事作戰對抗布爾什維克分子。1931年，皮萊茨基與小學老師瑪利亞.奧斯特洛夫斯卡結婚。濃厚的軍事興趣使他組建了一支志願性的騎兵隊，這支部隊最後還被編入了正規軍。也有人猜測皮萊茨基在1930年代曾為波蘭軍方的情報機構或反情報機構工作，因為他後來卧底奧斯維辛的工作成績著實出色。1939年在德國入侵波蘭前夕，皮萊茨基是隸屬於第19步兵師的騎兵少尉。9月8日19師被德國人擊潰後，皮萊茨基繼續加入其它部隊進行抵抗，直至首都華沙淪陷，波蘭政府流亡倫敦。

反抗邪惡勢力為國奮戰的信念從未在皮萊茨基心中熄滅過，1939年11月他與其他波蘭陸軍軍官一起，成立了地下軍事反抗組織：波蘭秘密軍（Tajna Armia Polska）。值得一提的是，這個組織基於愛國主義與宗教信仰的原則，而沒有特定的政黨屬性。後來秘密軍併入了武裝鬥爭聯盟（Zwi?zek Walki Zbrojnej）。1942年，更名為國家軍（Armia Krajowa）。

1919年9月19日，皮萊茨基混入德國人在華沙街頭的搜捕隊伍中，他們在威爾遜廣場被德軍帶上卡車，然後被載到輕騎兵衛隊軍營。他們身上所有的物品都被收繳，並被警告，如果事後在他們身上搜出任何尖銳物品，都要遭到槍決。與皮萊茨基一同被捕的總共有1800人左右，相比較於看守他們的黨衛軍，皮萊斯基說：「真正讓我煩心的其實是這群波蘭人，他們太被動了。被帶來此地的人已經產生了一種群眾心理，大家看起來就像一群任人宰割的羊。」

21號早上他們被帶到火車站，然後被送上一列貨運列車。晚上10點左右，火車才最終停了下來，這趟命運的列車的終點站名為「死亡工廠」。而這個地方正是位於波蘭第二大城市克拉克夫西南方向60公里的小鎮奧斯維辛集中營1號營區。對皮萊茨基而言這裡將顛覆他從出生以來的一切認知，踏進一個過去未見的領域。用他自己的話說：「我現在在奧斯維辛玩的遊戲相當危險。這句話無法真正傳達現實；事實上，我做的事已經遠超過真實世界的人眼中所謂的危險……」

當這些犯人靠近奧斯維辛集中營鐵絲網圍牆的大門時，能看到上面有一個牌子，寫著「Arbeit macht frei」（勞動使人自由）皮萊茨基說，之後他才真正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首先會有人用德語問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如果回答法官、律師、教士的話，就表示你將被活活打死。站在皮萊茨基前排的一名男子，剛用德語回答完「法官」就被拽住衣領，按倒在地又打又踹。「所以他們是刻意殺害專業人士」，皮萊茨基認為「這種瘋狂是有條理的，這種殘忍的殺害波蘭人的方式是從殺害知識分子開始的。」而這只不過是「開胃菜」罷了。

當時暫代集中營司令官的賽德勒對犯人揚言：「大家不要妄想活著離開此地……我們已經想好了，你們只能活六個星期，超過六個星期的人，多活的部分等於你們偷來的……」

集中營內部的管理人員清一色從囚犯中挑選，而這些囚犯監督員對待同為囚犯的其他人可謂不擇手段，他們的血液彷彿永遠無法加熱。被壓迫的弱者總是變本加厲的壓迫更弱者。

集中營里的犯人們每天被強迫進行高強度的體力勞動，而監督員與黨衛軍的職責就是故意添亂，「他們擁擠或用棍子痛打那些跌倒的人，他們總是猛踹人們身上最脆弱的部位。」

每15到20步就站著一名手持棍棒的監督員，他們不斷的催促著你動作快一點，哪怕因為疲憊而產生一絲懈怠，迎接你的將是一頓如雨的棒打。就算你沒有被高強度的勞動給累死，你也會因為體力透支無法勞動而失去價值，然後被扔進你自己親手搭建的焚屍爐。這就是「Arbeit macht frei」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如果你不幸被關入刑罰營，那麼他們有可能用木槌在木板上擊碎你的睾丸。一位名叫「珍珠」的黨衛軍，則以犯人為活靶訓練他的德國黑貝。

在集中營1號營12區與13區之間有一面牆，是槍決犯人的地方，所以被稱之為「淚牆」。去年10月份我曾到過集中營，就曾站在「淚牆」前面對著不幸逝去的亡靈默哀。因此當看到皮萊茨基在報告中描述的一幕慘劇時，腦補的畫面鑲嵌自己曾親身蒞臨的現場，在我內心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有一次有一家人被帶到淚牆，首先是父親被當著妻兒的面被槍殺，然後小女孩也被殺死了。另一個依偎在母親胸前的孩子被抓住雙腳，用力一甩，腦袋撞碎在牆上。最後母親也被殘忍的殺害了。

皮萊茨基在報告中寫到「集中營是性格的試煉場。有些人跌進了道德泥潭。有些人潔身自愛，堅守原則。我們被銳利的工具雕琢著， 它的刀刃划進我們的身體，令人疼痛不堪，但在我們的靈魂里，它卻找到了耕耘的土地……」

皮萊茨基在集中營里卧底的主要工作任務有：

在這裡建立軍事組織，目的在於：

——提供與流通外部信息，以維持同志士氣；

——利用機會，將食物與衣物分發給組織成員；

——把集中營的信息送出去；

——最重要的是，組織特遣隊攻佔集中營，在時機來臨時，進行空投武器與部隊的任務。

波蘭國家軍的確曾經考慮攻擊集中營，但實力不足。他們估計，國家軍牽制數千名德國黨衛軍守備的時間，大概只夠讓兩百到三百名囚犯平安脫逃。而後，德軍很有可能把氣出在當地的波蘭人身上。如此一來反而得不償失。

1943年4月，利用烘焙麵包的時機，皮萊茨基與其他兩名囚犯順利逃亡。皮萊茨基後來在華沙的國家軍最高指揮部工作，並成為反共卧底地下組織「獨立」成員。皮萊茨基後來又被德軍俘虜，關進了戰俘營，之後他加入了在義大利的波蘭第二軍。

二戰結束後皮萊斯基反對蘇聯強加在波蘭人民頭上的共產主義，因此他努力與波蘭境內的反共組織聯繫。1947年5月皮萊茨基被捕入獄，他被指控從事反對共產黨政權的間諜活動。1948年5月25日晚，在位於華沙拉科維奇卡街的莫科托夫監獄，皮萊茨基被他的波蘭同胞處死。

當家人到獄中探望時，皮萊茨基曾說：「與這裡相比奧斯維辛簡直是兒戲，蘇聯訓練出來的波蘭人簡直心狠手辣。」

參考資料：

雅瑞克.加爾林斯基：《皮萊茨基的報告，他的任務，與他這個人》

[波蘭] 維托爾德·皮萊茨基 著，黃煜文 譯，《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志願者》，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5年10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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