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大罵袁世凱，是真生氣還是對袁世凱的關愛？

李鴻章在1895年被國人認為是賣國賊，從此在賢良寺面壁思過。儘管賢良寺並非李鴻章一個人的住所，但所有人都象躲瘟疫一樣躲著他。原來每次進京門前都車水馬龍的賢良寺，一下子變得門可羅雀。但是有一天，賢良寺的平靜被一個河南人打破，這個人的長相與眾不同，「頭大脖子粗」，有傳說他是癩蛤蟆轉世，此人就是袁世凱。

袁世凱是李鴻章的老部下，在人人都惟恐避李鴻章不及的時候，袁世凱能來看看老上級，在家待了許久的老頭兒甚至都有些感動。雙方落座，寒暄幾句之後，極會做人的袁世凱直接表達了對李鴻章境遇的同情和不滿，他覺得老上級目前正在落難中，正需要人寬慰兩句，而人精袁世凱最擅長這種不需成本的感情投資，於是，他開始對過氣明星李鴻章的遭遇打抱不平：「中堂想當年鐵馬金戈，南征北戰，為我大清立下不世之功。」

「如今只因馬關和約一事，朝廷竟聽信佞臣挑唆，將中堂革職閑居，只留了個內閣首輔的空名，每天上朝下拜，下朝磕頭，無所事事，空催人老，這樣公理何在？正義何在？以後還有誰再敢給朝廷效力？」

「中堂大人不如暫時告假還鄉，頤養天年，他日朝廷有事，必會想起中堂，這樣中堂順勢東山再起，豈不是名正言順？亦可重振聲望，再造輝煌。」

袁世凱精，但李鴻章更精，他一向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人，袁世凱話未說完，老頭子立刻勃然變色，以杖擊地，厲聲說：「慰廷，你是來給翁叔平（翁同龢）當說客的吧？他想當協辦大學士都想瘋了吧？我開了缺，以此推升，騰出一個協辦大學士來，他就可上位了。你告訴他，教他休想！別人開缺，他當了協辦大學士，那不干我事。他想補我的缺，萬萬不能！諸葛亮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兩句話我還配說。我一息尚存，決不會辭職。我等身為人臣，怎能對當今說三道四，計較這計較那的？你這種巧言令色，少在我跟前賣弄，我不會上當的。」

袁世凱大驚，萬萬沒想到幾句話惹惱了老頭子，連忙站起來，諾諾告退。望著袁世凱離去的背影，李鴻章還不解氣，對自己的幕僚兼曾國藩孫女婿吳永恨恨地說：

「袁世凱這小子你熟悉吧？可真是個小人！他巴結翁叔平，來我這裡當說客，說得天花亂墜，想要我乞假開缺，把翁叔平弄成一個協辦大學士。我偏不辭職，讓他想死！當年我老老師教我的『挺經』，現在正用得上！我本來是要傳他衣缽的。現在我就是要和他挺著，看他們如何擺布？我剛才面斥袁世凱，免得再多啰嗦，我混了數十年，什麼事情沒經歷過？還會受這種人愚弄？」

李鴻章在自己親信的部下、幕僚和晚輩面前發起火來，頗有點「痞味」。這一點曾國藩非常不以為然，但我竊以為，這正是曾不如李的地方。曾國藩的挺，李鴻章的痞，一正一邪，都值得處在逆境中的人好好學習，然 而，「挺」太高大上了，太陽春白雪了，只適合高尚人士，而「痞」則更適合多數人，不管你是王公權貴，還是販夫走卒。很明顯，李鴻章的情商更高過他老師一籌。

其實李鴻章對袁世凱發火，只不過是因為袁世凱拍馬拍在了馬掌上，戳了李鴻章的痛處，才對著袁大頭髮泄一通，他並不是真認為袁世凱是為翁同龢做說客的。都說袁世凱看李鴻章失勢，萌生了改換門庭的想法，於是想通過巴結翁同龢來東山再起。仔細分析下，就會覺得這種說法實在站不住腳。

首先，李鴻章對於大清帝國的柱石地位，不會因為甲午戰敗而在本質上有所動搖。李鴻章有「捨我其誰」的自信，而清廷特別是慈禧太后亦深知除李鴻章外，滿漢大臣中再沒有誰能靠得住。

其次，馬關條約簽約後，李鴻章成了人人喊打的賣國賊。這個時候清廷對他的處置，實際是給別人看的，不處分說不過去啊。實際老頭子替皇上和老太后背的黑鍋，上面都清楚。

第三，就算是翁同龢想通過讓李鴻章致仕來達到晉陞協辦大學士的目的，他也未必去找袁世凱，一來翁和袁不熟，二來袁也沒有那樣的影響力來左右李鴻章退與不退。就算翁同龢想讓袁幫忙，袁世凱也未必會冒著得罪李鴻章的風險來當什麼說客。

第四，就算李鴻章失勢了，袁世凱要另找靠山，那怎麼算也輪不到翁同龢頭上。恭王當時還健在，慶王在軍機處抬頭，榮祿執掌兵權，李鴻藻清流領袖，影響都不比翁同龢低。

上述幾點，我能看得出，老成精到的袁世凱看不出？因此，我相信袁世凱勸李鴻章退休並不是對李的背叛，相反，應該算是對李鴻章的一種勸慰。只是，話說得不太中聽，讓李鴻章大光其火。實際，儘管李鴻章罵走了袁世凱，但從內心深處，還是把他當成自己人。就象自己的兒子，罵也罵得，打也打得，難不成我打罵了兒子，兒子從此去認別人當老子了？李鴻章之所以看袁世凱有點不順眼，原因出自袁世凱差事：練兵。

還有一次，袁世凱在天津再次被李鴻章當眾羞辱，原因也是因為練兵，而目擊者之一同樣是吳永。那是當年的4月份，李鴻章從國外回到天津，同時回來的，還有老頭子略微振作起來的思緒。朝廷正一品的文華殿大學士駕到，直隸省所有高級官員都得去拜，彙報工作，這其中就有袁世凱。此時的袁世凱，已經在小站練兵，且初見成效，被授直隸按察使。按察使就是直隸省主管司法和軍事的副省長，是僅次於直隸總督和直隸布政使的第三號大員。輪到袁世凱彙報工作時，袁將其主要工作即練兵計劃有條有理地說出：初步的練兵計劃已經規劃完畢，已經聘請德國教官，馬上就可簽訂合同，計劃即將展開。

按說，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彙報，沒有什麼明顯的瑕疵。其中提到了德國教官，中國軍隊之前也聘用外國顧問，一般來說，海軍英國顧問居多，陸軍法國居多，這是因為英國和法國分居海、陸一等強國之列，大清帝國與時俱進，知道學習人家的長處，故而英、法顧問較多。

但這種情況在後湘、淮軍時代發生了巨大變化，普魯士（德國）宰相俾斯麥實行鐵血政策，通過打敗世界第一陸軍強國法國、俘虜法王拿破崙三世，而完成了德國的統一大業。從此，世界陸軍第一強國就變成了德國。不過，普法戰爭才過去十幾年，袁世凱如此快地僱傭德國顧問，也算動作敏捷了。

袁世凱本以為以練兵起家的李鴻章聽了他的彙報，會大加讚賞。不想李鴻章不等袁世凱把話說完，以杖擊地，厲聲說：「小娃娃懂得什麼練兵！又訂的什麼合同！我領兵數十年，現在都不敢說有什麼把握。兵是這麼容易練的嗎？你雇上幾個洋人，扛上幾桿洋槍，喊幾聲洋口令，便算是西式軍隊了嗎？」

袁世凱時年36歲，此時的他位居按察使，可說是方面大員、位高權重，結果這樣被李鴻章當眾一頓搶白，頓時臉漲成了豬肝色。在場的直隸省高官們，一個個面面相覷，誰不也知道袁世凱到底犯了哪樣的大錯，惹得中堂大人如此暴怒。

實際上，袁世凱並沒有犯什麼錯誤，李鴻章也沒有怎麼暴怒。他只是覺得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居然象模象樣地談什麼練兵，要知道，我老人家在曾文正公幕中一直混到四十歲才出來練勇。而且，當初我們這幫中興名臣，個個都是學富五車的大才子，從我老師、羅澤南、胡林翼、左宗棠、沈葆禎一直到我，哪個不是才高八斗？你袁世凱算什麼東西？也敢談妄談練兵？看你不順眼，就罵你了，就給你難堪了，你還敢還嘴不成？

袁世凱自然不敢還嘴，他也了解李鴻章的痞性，雖然挨了罵，雖然當時十分尷尬，但也不以為意，因為他知道，這是因為李中堂把他當成自己人。不信你看看他對文廷式，對張謇，甚至是對梁鼎芬，絕不會這樣說話。袁世凱是對的，李鴻章確實是這樣馭下的，打是親、罵是愛，此之謂也。

袁世凱是李鴻章的自己人，甚至把自己看成是李鴻章的傳人，就象李鴻章是曾國藩的傳人一樣。其實，李鴻章當眾給袁世凱難堪的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如今的袁世凱已經不再是李鴻章的私人物品，當朝的權貴特別翁同龢和榮祿都十分器重袁世凱，這也讓李鴻章很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