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子再大的人，一定也會敗給這部最新的密室恐怖片

文 | 楊黃石

影評人，最愛大衛·林奇

2016年有許多出色的恐怖片，但是我覺得真正最恐怖的，只有這一部。

那就是挪威導演安德烈·艾弗道夫的《無名女屍》。

影片以對一宗離奇滅門命案的現場勘查揭開序幕，埋在土中露出半身的無名女屍被發現。之後場景轉為地下驗屍房，以一系列運動鏡頭的組接及快速蒙太奇展示了驗屍房構造及父子兩人（湯米與奧斯丁）驗屍工作的日常程序。至此，導演已經給出了一個通過解剖驗屍來探案解謎的常規故事框架。

對無名女屍的檢驗不久便正式開始，隨著解剖的深入，兩人逐漸陷入一個接一個的謎團之中：女屍手腕腳踝處的嚴重骨折、陳屍般的灰暗眼球與只有新死不久的人才會發生的切口涌血現象、肺部的嚴重燒傷與心臟的斑斑創痕、腸胃中取出的曼陀羅花……

疑雲漸濃，懸念迭生，女屍的身份撲朔迷離，我們對揭開案件真相的期待也愈來愈高。可以說，影片前半部分除了個別異象（如漏血的容器、凸面鏡中的人影）外，基本都遵循著探案解謎型懸疑片的模式推進。

接著，兩人發現了女屍腸道中印有神秘字元的裹屍布，奧斯丁開始整理思緒。影片以一組探案懸疑片中屢試不爽的蒙太奇表現了他的推理過程——之前的神秘發現與屍檢線索在一個個特寫鏡頭中歷歷在目，得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結論：女屍是某種宗教儀式的活人祭品。

此時恰是全片時長的中點（43分鐘），收音機驟然切為詭異的歌謠，歌詞中提及「Devil」（魔鬼），隨後的燈爆停電、冰櫃洞開屍體消失等不符常理的事件進一步向我們確認，原本理性、科學的探案解謎片至此轉為了非理性、超自然的宗教恐怖片。

此前，懸疑感雖不斷累加，但嚴謹科學的解剖與分析過程總讓我們以為一切都盡在人力的掌控之中。

突然間，類型片的壁壘被打破了，熟悉探案懸疑片套路的觀眾原先的熟悉與安心感霎時灰飛煙滅，如同被編導狠狠耍弄了一番。但在錯愕與驚奇之際，我們對後續情節的關注度也進一步升高，就像懷揣著許多疑問來觀賞全新的一部電影一樣，好奇而激動不已。

不過，影片並未在宗教恐怖片的範式里作過多滯留，而是不給觀眾以喘息之機，迅速躍進至第三種類型——密室逃生型驚悚片。當電梯因停電失靈、木梯口的板門無法打開時，整座驗屍房便成為一所與世隔絕的黑暗城堡，一處經典的「暴風雪山莊」式密閉空間。

狹長而陰森的走廊由淺褐、紅棕與暗藍綠色的牆門組成，顯得壓迫性十足。在停電後忽明忽暗的燈光的映襯下，其古舊而冰冷的配色令人毛骨悚然，緩慢前進的推鏡頭更進一步強化了張力，如同沉重的鉛塊緊壓在胸口，讓人透不過氣來。

在封閉空間可怖氣氛的烘托下，無名的超自然力量（「復活」的冰櫃陳屍）與父子間一連串追逐與逃生的戲碼輪番上演，緊張刺激，高潮迭起。

儘管這部分的情節原創性不高，多為在密室逃生片中屢見不鮮的陳腔濫調，如無信號的手機、腳步聲與鎖孔中突現的猙獰面孔、誤殺女友等橋段。

但由於整個追逃段落時長僅為20餘分鐘，且動作戲一環扣一環，節奏緊湊，所以完全不會讓觀眾感到厭倦或審美疲勞。

在二人決定重回解剖室繼續調查後，影片復歸宗教恐怖片的類型框架。根據布片上的羅馬數字（1693）與指向《聖經》利未記的篇章，藉由湯米的推測，女屍被命名為「於塞勒姆女巫審判案中遭受刑訊迫害的無辜者」，「她要我們也感受到這些痛苦……這是她的儀式。」

湯米終於意識到了女屍承受的酷烈創痛，心生無盡唏噓，並為拯救兒子而主動祈求由自己承擔所有的罪責與痛苦，從而完成了宗教題材中經典的懺悔、犧牲、救贖的儀式（儘管最終還是被兒子的下手所中止）。

但這並不是終結，影片在結尾又抖落一個大包袱。我們終於恍然大悟，明白之前的恐怖事件多為女屍製造的幻象，原來天氣（收音機中的播報）、時鐘（停滯的時間）、照片（表明解剖是否發生過）等事物均充當了區分幻象與現實的線索。

《無名女屍》由此搖身一變，成了亦真亦幻的「燒腦型」驚悚片。儘管由於成本與前述類型片雜糅的限制，影片做不到像《穆赫蘭道》《盜夢空間》那樣複雜難解，但只要能激起我們為探究細節而第二次觀影的衝動，就稱得上成功了。

女屍身為無辜者，在蒙冤慘死後對接近她的人施加無區分的殘暴復仇，這一近似於貞子、伽椰子的角色設定，使影片成為東方式惡靈復仇/冤魂索命型恐怖片的變種。

不過，此類影片中的怨鬼往往都會「復活」或詐屍，親自在受害人前活動。但本片的女屍卻自始至終紋絲不動，卻全程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中，恍若一把亟待出鞘的尖刀、一枚拉開保險的手雷、黑雲壓城的天空般懸吊在觀眾緊張不安的神經之上。

對東方式恐怖片內核的獨創性借鑒，讓本片的張力更足，也更讓人後怕了。

《無名女屍》在短短86分鐘時間內，通過對五種（亞）類型片的拼貼與混融，不僅如坐過山車一般不斷擊破觀影者的心理慣性，顛覆了熟知類型片成規的影迷的觀影期望，保證了他們始終高漲的新鮮感與好奇心，還使觀眾得以享受到每種類型片所特有的樂趣。

如今的觀眾都擁有非常豐富的觀影經驗，恐怖片更因為俗套泛濫，越來越難拍，因此單一類型的恐怖片早已愈來愈難滿足觀影者的胃口了。千篇一律的陳詞濫調不僅嚇不著觀眾，還會讓人昏昏欲睡，招來一片惡評，這就是單調的美式青春虐殺類型片日漸式微的原因。

縱觀2016年的恐怖佳片，好萊塢的《科洛弗道10號》採用了密室驚悚與末世科幻兩種類型片的混搭，伊朗的《陰影之下》別出心裁地把政治寓言與鬼屋凶宅型恐怖片無縫拼貼，韓國的《哭聲》則將犯罪懸疑片、驅魔恐怖片與喪屍類型片共冶一爐。

所以你看到了，這真的是恐怖片創作的全球趨勢，而《無名女屍》在我眼中絕對是這股潮流中的No.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