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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北京「動批」最後一家市場正式閉市

原標題:今天,北京「動批」最後一家市場正式閉市


「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回憶。辛辛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進風雨。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摯愛的親人……」


?2017年11月30日,著名的北京「動批」內最後一家市場——東鼎市場正式閉市,自2014年起至此,「動批」12家市場全部關停,這意味著輝煌了30年的「北京動物園小商品批發市場」正式告別歷史舞台。


今年3月第6期雜誌,我們做了一期專題《城市裡,那些最熟悉的陌生人》。其中一篇《今夜重又走進風雨》,講述了北京疏解潮下的商販們。


這段為了改變命運而辛苦勞作的青春,值得我們為其做出應有的記錄。


商城建得很童話


張蕙蘭說,活了半輩子,最大的後悔就是當初攥著350萬沒有買房,而是接手了天意新商城的小攤位。現在,她說自己「被套牢了」。


25歲的王偉也有點兒發愁,他說自己之前應該應聘別的單位,而不是來天意新商城做巡邏保安。從山西老家跑來大半年了,因為嫌棄「保安」這工作說不出口,一直騙家裡人說在做電焊。這下要失了業,沒辦法兒撒謊了該怎麼辦?他還沒想清楚。



天意新商城


而李婷則已上火住院一周了,她悔不該心存僥倖上了一大批新貨,舊庫存壓上新庫存,賠本甩賣也走不動,每天睜眼上千的花費耗得人直挺不住。如果可以時光從頭來,她一定果斷收手離開動物園批發市場。



冷清的動批


天意新商城和動物園批發市場,都是北京有名的老批發市場,以貨全實惠被稱為北京居民心中的「線下淘寶店」。圍繞天意、動批有各種白手起家的傳聞,某某商戶在這裡掙著大錢,成了買房置地、豪車出入的大富翁。一時間,天意、動批、大紅門等在全國打響了招牌。


從2013年底,北京開始在非首都功能疏解上做「減法」,2015年4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審議通過《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綱要》,綱要指出要推動京津冀協同發展,其核心是疏解北京的非首都功能。




其中重點有四類「非首都功能」,「區域性批發市場」是重要的疏解目標。綱要還提出2020年北京人口總量要控制在2300萬以內,而北京地區近十年的外來人口多集中在批發零售行業,疏解批發市場也意在促進「人隨業走」,從而實現人口調控。


一場集體的等待


按照西城區的工作部署,早在2015年12月9日,地安門的小天意市場關門撤市。按計劃,阜外大街的大天意(天意新商城)要在2016年底前完成疏解。



商城內景


2017年2月16日,記者走進天意新商城,四層的所有商戶仍正常營業,但人流稀少。商戶們解釋說,因為網上新聞都報道天意春節前停業疏解,所以很多客人都不來了,但是目前他們還沒有接到商城方面的正式通知。

一個左右手提滿採購貨物的北京大爺告訴記者,「聽說春節前就要關門了,今早兒我還猶豫半天要不要來,結果一看沒關,天意東西實惠,我就抓緊搶購點。這以後要是關了,可不方便了。」


張蕙蘭在商城一樓經營一家20平方米的檀木商店,「我花了350萬買的攤位,又先後集資交了六十多萬,每月還有2.5萬的櫃檯費,合同簽到了2026年,生意一直挺好,能賺出工資錢來,後來新聞把生意鬧垮了,都以為我們關了,可把路給掐死了。」


張蕙蘭剛賣出去兩條項鏈,五六百進的貨最後以三百元成交,「我30年的心血都壓在這裡了,店裡的貨不止幾百萬,現在是要錢不要貨,誰給我一百萬我立馬走人,店和貨全給他。這萬一拆了,往哪裡弄啊,賣不出去都爛了。」



商城內景


劉艷在天意二層支著一個文具小攤位,過了一上午還沒賣出一個文具,「市場還沒明文通知,大家都看新聞,以為我們走了,現在賺的還不夠每月幾千的櫃檯費,賠錢賣,每天進賬還不夠庫存、貨運之類的費用。沒有辦法啊,讓搬就痛快給個話兒。」


和劉艷同處一個樓層的王大明倒一點都不擔心,他還興緻勃勃地把箱包使勁往地上摔打以證明質量好。雖沒有確切消息,但他相信商城不是搬遷,只是改造升級為大商場,「那些小門小戶的要走,我們這些有品牌的是不會走的,我們是品牌專賣的啊!」


1994年出生的孫陽只顧低頭玩手機並不在乎搬遷這事兒,他高中畢業就過來幫爸媽看包店,春節期間一天也沒出去。


「上學沒啥用才來上班的,感謝天意,這麼多人在這裡待著,也掙到了錢。現在讓走就走,不讓走就待著,無所謂。其實,我還挺想出去,因為我感覺窩在這裡的年輕人都被埋沒了。調查這個有啥意義,說拆就拆,不拆就不拆,你別整那麼多沒用的。」


經過一番詢問,大部分商戶都知道天意肯定要搬遷,至於何時搬,搬去哪裡,他們都表示並不清楚。


動批的情況比天意更為明朗,早在2015年年初,動批市場樓里樓外的廣告和招牌均被摘掉,大樓周圍被堆砌上圍牆。商戶們收到《致動物園商圈商戶朋友的一封信》,按照市政府的工作計劃,2016年年底前將全部完成動批市場的疏解工作。


然而截至去年年底,動批市場疏解了包括四達大廈內的5家市場、天皓成市場、聚龍市場、金凱德利市場等,但並沒有全部關閉撤市,目前尚在營業的還有萬容天地、天和白馬、眾合市場、世紀天樂和東鼎市場等。


但部分疏解工作明顯影響了動批的生意,根據2013年的統計數據,「動批」年營業額達到兩百多億元,日均客流量超過10萬人次。而如今的動批市場日均人流量不到1萬人,加上自2014年《新增產業禁止和限制目錄》執行以來,動批市場內商戶兩年多保持「零增長」。



被摘掉廣告牌的動批大樓外景


汪海洋在萬榮天地有兩個服裝攤位,是朋友花幾百萬買了20年的,他從朋友手中租用過來。不過,汪海洋已經很久沒給朋友交租金了,「聲勢造出去了,沒人來,每天都在賠錢,貸款還沒還完,哪裡有錢交租金。朋友還得求著我替他守,要是我真走了,說不定第二天攤位就被收走了。」


汪海洋隔壁的鄰居李建國整天都在賣2015年的舊貨,「新聞媒體都散布動物園沒有了,都沒人來了,這麼好的毛衣現在都二三十元一件,賣不出去弄哪裡呢?租不起倉庫,街頭城管也不讓你當街賣,就算當廢物扔了,環衛工人估計也得怪你製造垃圾。」


原本摩肩接踵的天意和動批今天看起來寬廣多了,也不見拿著黑色大塑料袋往來打貨的人了。商戶們有著急上火的,有聽天由命的,也有無理由樂觀的,還有無所謂的,每個人情況都不一樣,但都心照不宣,一起默默等待那早晚要來的變化。


昨天、今天與明天

天意、動批記錄了一座城市的發展變遷,挑起北京居民心中的回憶情結,更是這些商販們前半生的真實寫照。


1991年正月初九,張蕙蘭離開河北農村投奔北京和丈夫匯合。白天在天外天小商品批發市場賣雜貨,晚上住在柳林館地下室,起初一天只賣出兩塊錢,賠著干直挺了半年才稍有好轉。張蕙蘭至今還記得,丈夫經常坐兩天一宿的火車去廣州背貨,圖便宜就坐在風擋那裡,之後就落下了風濕。


張蕙蘭說,批發市場的商販們多是90年代來北京的,大都沒啥文化,都是能吃苦才站起來的。「當時兩塊五的盒飯對於我們就是奢侈,四毛八一袋的速食麵倒上溫水泡糟了能抵兩頓。啥?不能用開水,用開水泡的好吃一下子就吃完了。」


自2006年搬到天意,三千多天里,早七點半開門晚六點半關門,張蕙蘭從來沒休息過一天,甚至生病時候也在店裡堅持,「別人問我不累嗎?怎麼會不累,但就靠賺個辛苦錢。」


因為沒文化,她自己吃過虧上過當,也見過其他商販是怎麼被摳字眼的保險業務員坑騙的。這些都讓她耿耿於懷,所以張蕙蘭不像別的商販一樣,堅決不讓孩子輟學來店幫忙,而是一路供閨女到國外讀書,「不能讓閨女跟著自己做這一行,太辛苦了,還是得有文化,以免被人矇騙。」



被摘掉廣告牌的動批大樓外景


顧越可是個地地道道的文化人。他是1963年生人,老北京,打小兒喜歡文學和歷史,但因家人反對最後去人大念了經濟。畢業後在北京市儀器儀錶總局工作,隨後受下崗潮影響被調至北京市科委。而後他離開機關成了開放後第一批保險業務員,2000年,顧越又辭職來了動批市場。


「當時的動批就是條大馬路,有二層鐵棚,什麼都得自己摸索,沒人教你管你,通宵連軸轉,相當辛苦,好歹生意不錯,干好了一天就掙回千百租金錢。2004年拆棚蓋樓,中間又說升級改造,折騰人一回,現在又說疏解,生意整個兒都被攪黃了。」


2015年7月,北京市發改委主任盧彥在解釋非首都功能時點名說,「動物園服裝批發市場既是堵點,也是典型的非首都功能。」按計劃,動批在完成疏解後將變身成為科技、金融等嶄新業態的孵化區。

對這種說法,商戶們並不十分滿意,「我是北京人,我知道是想通過搬遷批發市場來疏解外來人口,整天老提中DD人口,人口哪裡還分什麼高中DD?說他們髒亂差,但是他們也想住高樓大廈,吃北京飯店,問題是他們弄不起啊」,顧越並不理解這些深奧的說法。



「我們外地人能跑來北京闖蕩也都是當地的精英了,還被視作是DD人口,當初說北京包容,我們都跑過來闖蕩了,現在又不歡迎我們了,這臉也變得太快了啊。首都功能也需要人啊,高科技人才也需要服務啊,北京人也有低收入的啊。」不少商戶告訴記者,如果回家能掙錢的話,肯定不背井離鄉來北京,主要還是沒轍啊。


「外地人」和「北京人」的說法,並不是個新問題,商戶們也從敏感發展到不在乎。


天意三層一個賣襪子的東北大哥告訴記者,他剛來北京住地下室,一天吃一頓饅頭,被北京人看不起,後來玩兒命掙錢,討了媳婦兒,買了房子和車子,現在可不自卑了。


「歧視很正常,不公平的事情多了,人只有入土時候才最公平,這種公平你要嗎?他們笑話你,你就更要拚命掙他們的錢。



商城員工在用餐


這個東北大哥代表了很多商販的共同心理,他們從自己多年曆練中總結了一套生存法則——


像攆兔子一樣,肯定很多外地人得走,不過我不生氣。沒有公平的事,生存下去是強者,生存不下去就回家,這是你抱怨不了的。淘汰的都是那些沒有能力的,誰能頂住誰就留下。」

不過,商戶大多已臨近退休之年,是否還能從頭再來卻不可知。


感情牽絆著一些商戶不想離開,他們的想法是現實主義的,甚至還是「通情達理」的。動批攤主趙玉霞就看得很開,在北京奮鬥了20年,她感謝北京養大了自己的兩個孩子。


「90年代我剛來的時候,很多地方很破,現在路也修好了,高樓大廈的,清理DD人口,吸引高科技人才其實從大局來講也對,總歸是首都,乞丐、撿破爛什麼都來也不行。問題是老百姓既然來了得把他安置好啊。我的原則就是聽話,讓我走我就走,讓我干我就干。」


話雖這麼說,趙玉霞現在最盼望的就是能拿到點賠償,然後踏踏實實退休給兒子帶孩子,「如果大家都不賠償的話,那也得認啊。」



動批外築起來的半截圍牆


按照規劃,批發市場的疏解地大多選在了河北、天津,以助力京津冀協同發展。記者詢問了很多商戶,大部分商戶沒有去津冀發展的打算。他們大多已人過中年,一個是已在北京安家,孩子都在北京,一個是新市場成長起來還需要一段時間,也充滿風險,他們已經等不及,也干不動了。


明天會怎麼樣?他們表現得出奇平靜,老一輩商戶大多準備退休或另謀生路,大不了回家種地,他們的孩子大多覺得無所謂,不行就再換個工作干,在哪裡掙錢都是掙。


「下一步不知道會怎樣,但是我不擔心,一直就是這樣,你有必要知道那麼多嗎?跟著走就好了,反正就是個夢,大家就稀里糊塗過唄。


下班的動批老闆


「昨天所有的榮譽,已變成遙遠的回憶。辛辛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進風雨。我不能隨波浮沉,為了我摯愛的親人……」


一個動批攤主循環播放劉歡的這首歌,詢問他將來怎麼打算,他笑了笑,「我女兒在國外,想讓我過去養老,但我還是不去的好,得有個家才是。」


原載於《中國青年》2017年第6期專題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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