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真相

原標題：自我的真相

我對個性的理解，就像數碼寶貝里的亞古獸，以時間為測量單位分為各大形態階段，每隔一陣兒就會發生進化。

開始的開始，我認為衡量一個人有無個性的標誌在於他是否敢挑戰老師的權威，在於他是否敢在全班趴下午休的時候還梗著脖子坐得筆直。後來，我覺得個性是小眾，是冷門，是一種孑然的腔調。時間往前倒幾年，好妹妹還沒有現在這麼紅，演唱會在酒吧里開，觀眾基本只能站著瞧，十六歲的我擠在人群里小聲地跟唱著，被特立獨行的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前者是張揚且叛逆的，後者則是含蓄且悶騷的，但歸根結底，它們都可以算作一種逆流而上的對抗——自我和社會的對抗，自我和自我的對抗。

而此刻我想，個性，也可能是和真實的自我握手言和。

2017年快男海選，各路英雄好漢齊聚一堂，有叫囂著要秒殺所有rapper的憤怒小子，有留長發染指甲的古風小哥，有咬著玫瑰激情跳舞的熱辣男孩。面對他們，作為召喚師的陳粒說了這樣一句話：「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很有個性，但個性吞沒個性，個性就成了共性。」

大環境鼓吹張揚自我，於是我們選擇去做包著火的鐵拳，迫切地渴望證明自己的價值和力量，躍躍欲試著想要砸碎誰的胸口。我們火焰的顏色迥異，但都一樣焦灼，一樣憤怒，穿堂的涼風從拳與拳的縫隙間小心翼翼地溜過，顯得彌足珍貴。

不禁有人拋出疑問：如此下去，還有多少自我可以展示？在眼球經濟主導的當下，不刷新外在形象，不樹立新奇人設，不去挑逗大眾感官就會被自動劃歸為錮塞、鈍滯，所以很多人絞盡腦汁，依託各式平台進行奮不顧身的輸出，但展示意味著自我消耗，這種自我消耗的代價太過高昂，如果沒有堅實的內涵做基底，早晚會面臨竭澤而漁的窘迫境地。以供他人崇拜為目的的形象塑造，蒼白而速朽，會隨著主體的衰弱急劇垮塌。於是一顆顆面容精緻卻又面目模糊的「明日之星」像在風中打捲兒的舊報紙，呼呼啦啦唱著蕭瑟的輓歌。

事實上，當你開始有意識地去追逐個性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個性奴役了。那個誰誰之所以迷人，是因為她時刻處於一種輕巧流動的狀態，諸如「尋找真我」、「做自己的女王」等用力過猛的口號，幾乎在她面前被嘲弄得四腳朝天。對於那誰誰們來說，「個性」不過是和男性、女性一樣的自然屬性，稱不上什麼高人一等的貴族勳章，這樣的人往往擁有豐盛而強健的內心，清楚自己是什麼，要什麼，鮮少為外物左右。而過分強調自我者則是自我懷疑太盛，需要借他人之手夯實存在感，憑他人之口抵禦空虛和迷惘。

和真實的自我握手言和，簡單幾個字，難於上青天。人們在審視自身時總會帶著一廂情願的粉飾，對瑕疵與缺憾熟視無睹。而和談的前提，是洗凈浮華，承認我最原始的面貌，自覺地吸納我人生中的不完美，好的壞的都打開懷抱照單全收。

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我開始挑選道路——無論順流還是逆流都是經過獨立思考後做出的決定，無所謂對與不對。當我選擇順流行進時，不會因我作為的平凡、普通而妄自菲薄，我知道我所追求的——廣泛且細微的觀察、深入且獨到的琢磨、清晰且敏銳的感受……這些都是極度內化的東西，需要下潛到生活的底部才能淘洗出來，它們無法使我昭然於世間，但歷經歲月的風蝕塵染，自會和我融為一體，讓日子無法輕易地將我打破。

而當我選擇逆向出走時，我不會被踽踽獨行的悲壯拖累，我會收起所有冗雜的情緒，篳路藍縷、一磚一瓦地建立起萬物的坐標，進行意識的突圍，解開認知的局限，我時常會陷入四面楚歌、孤軍奮戰的絕境，卻不忘時刻葆有一顆柔軟的心臟，那是狼煙彌散時，指引我前行的光。

以上是20歲這一年我對個性的註解，我舉手申請保留推翻自己言論的權利。

最後，用C.S.路易斯的話收個尾：一個執著於「獨一無二」的人永遠也不會獨一無二。你應該做的，是要儘可能看清自我的真相。

原載於《中國青年》第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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