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印象：Peter Cowie談黑澤明

2010年，在為期一個月的黑澤明百年誕辰紀念下，由Rizzoli出版的精裝版Akira Kurosawa: Master of Cinema一書，Peter Cowie，標準公司的夥伴，是該書的作者。

為什麼是黑澤明？什麼使這場關於他的浩大百年紀念展得以發生？

不像伯格曼，不像費里尼，黑澤明的影響在當代電影中也隨處可見，易被感知。譬如，他是快速推拉鏡頭的先鋒，此技法如今是好萊塢和亞洲電影業的至寶。如果缺少了黑澤明的遺產，那麼李安，吳宇森和張藝謀如今又會是什麼樣？甚至更早，薩姆·佩金法和賽爾喬·萊翁內就偷師頗多。但，或許，黑澤明的影片中留下的最珍貴的禮物，是他深刻的人文精神——他對人性弱點的洞察，和他為此流露的悲憫。他的作品真誠地道出了人與周圍相處的不易，這在新千年電影中並不多見。

黑澤明與其他日本導演不同，很重要的一點，我想，是激情與絕對靜止、冷靜凝視之間的平衡對立。但將他排除在外又是不公的，「最西化的日本導演」之類，像所有偉大的導演一樣，他真誠地植根於當地文化歷史之脈。

那黑澤明也像影響他國電影人一樣，影響著本土的日本創作者嗎？

70年代以來，伯格曼對瑞典電影影響很大，黑澤明對日本新浪潮的影響或許就不那麼直接了。他像一股陰影，在背景中作為一個偶像、一個傳說而存在。在幾乎任何職業的日本人眼裡，他始終令人敬佩，在寫書的時候，我與計程車司機，旅店老闆，大學教授對談。但在當代日本電影業中，我起碼能想到一人，時不時地流露對黑澤明的仰慕，北野武。北野武的影像風格很容易和鈴木清順、若松孝二聯繫起來，但他的個性更多受黑澤明電影中的三船敏郎與其中的黑色幽默影響。

你什麼時候開始接觸黑澤明的作品？

與我這代的許多人一樣，我知道他是通過《七武士》，大學的第一學期，劍橋電影社團正在放映。強盜迅雷之勢，對農民的施壓攻擊，和黑澤明那充滿活力的剪輯，使我深深震動。隨後我狼吞虎咽地看他其他作品，他早期的佳作，和一些現代劇（《惡漢甜夢》《天國與地獄》，當然還有《生之欲》）。接下來的幾年，他的作品似乎不那麼引人注目了。但隨後他帶著《影子武士》和《亂》重攀巔峰，七十多歲的兩座高峰。

你說他「不引人注目」過，但一些最有趣的影片正是在這段時期拍攝的，比如《電車狂》。

雖然我不認可Donald Richie對黑澤明《紅鬍子》之後影片的輕視觀點，但1965年到1980年的確是他很受折磨的時期。《電車狂》能拍成經歷了重重困難，吃緊的預算，28天的拍攝時間。《德爾蘇·烏扎拉》，我更喜歡的一部，因為導演與演員的語言不通，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殺青。

《電車狂》又一次證明了黑澤明在形式和內容上的探索實驗。在電影中，他童年成為畫家的願望可以實現，在小六這個角色身上，他能表達自己對電影的著迷和對那些埋葬他的評論家與製片廠的反抗。《電車狂》和伯格曼的《傀儡生涯》(1980)有異曲同工之妙。兩部影片都是在導演不順的生涯拍攝的，也都有令人銘記的片段。二者也不作為一個單獨的整體，像在遙遠鄉村觀看的電視節目，接收信號很難，不得不敲打才能維持畫面。

出版這本書的過程中，你發現了一些關於黑澤明的新的東西了嗎？

似乎他是個嚴厲的監督，如果事情沒有按預演發展的話，就可能斥責他的職員，包括演員。很少展現和善，好似他有種佛祖般，似神的威嚴。我還發現，他對劇本的把關很嚴苛專斷，經常撕掉共同編劇同伴寫的本子然後不耐煩地摔倒地上，恨不得自己獨立撰寫劇本，但由於日本的傳統，應該與其他作者達成共識。他的酒量也嚇到我，居然和奧森·威爾斯，法斯賓德和丘吉爾一個量級。

除了新編的歷史，這本書還有大量精美圖片，包括電影定格畫面，幕後劇照，和黑澤明的攝影照片與畫作——我尤其喜好101頁來自《裊裊夕陽情》的秋水圖。還有許多手稿，繪圖對話，能看出黑澤明敘事和影像的細緻和精密。如今的電影人可以從這種工作方式中受益良多。

後來的職業生涯中，黑澤明痴迷於手繪圖，在財政支持前，他甚至已經創作了「影武者」。拍攝的時候就很順利，每個鏡頭就該如此。這方面，他與庫布里克頗為相似。當然，如今的電影人是在電腦前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