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礬山,徜徉甌江塘河,發現一個商業之外的文化溫州
文|韓浩月
記憶總是不由自由地美化童年
六根故鄉行是2017年某次喝酒時隨口提出的一個計劃,談到的次數多了,就變成了行動。以前讀過一句煽情的話,如果你愛某個人就一定要去TA的出生地看看。六位好兄弟,把這句話變成了現實——分別去各自的家鄉拜訪。使得這散淡的、隨意的、同時又是自由的、歡快的故鄉行,有了溫情的底色。
第一站去綠茶的故鄉溫州。溫州,一個這樣的名字:她溫暖中帶著點旖旎,距離有時遠得令人悵惘,有時又近得令人炫目,她是一個你不曾主動想要靠近但卻知道早晚要遇見的地方……每次在北京東三環的溫州大排檔,連翻三次席,同樣的十幾道菜上三遍,也只有溫州菜,會把六根變成一副饕餮的樣子。
在綠茶舊居門前合影。
在綠茶的村莊道路上聊天。
既然是故鄉行,最想看的還是綠茶的出生地。在溫州市區呆了一天,去了綠茶的老家,現隸屬於溫州平陽縣的鰲江鎮。綠茶曾在他的畫中描繪過他小時候住過的房子,聯排小樓,樓後是一片長滿了高大植物的濕地,樓前是一條蜿蜒的小河。畫中的家園非常美,實際景色不如畫中美,「那當然啦」,綠茶說,「記憶總是不由自主美化童年的嘛。」
綠茶講述他小時候在河邊的生活,爬電線杆被高壓電打下來,在小河游泳被大水衝到閘口,在河裡捉蝦摸魚,還指給我們看他父親年輕時在村邊開的工廠……聽著綠茶帶著激動和興奮的講述,我們紛紛以他的舊居、小河、濕地為背景照相、合影。
20年前穿的那件T恤衫。
綠茶家馬路對面的港口。
李輝20年前來過溫州,他把20年前穿的那件T恤衫帶了過來,在小河邊留了影,後來的幾天,大家一直稱讚那件T恤衫質量真棒。
認識了綠茶的大哥、二哥、姐姐、姐夫,還有綠茶的童年朋友國富、阿頭……見到綠茶的親人朋友很開心,他們沒有把我們幾個當外人。綠茶的大哥和我們的李輝大哥,在酒桌上雙哥輝映。
綠茶的姐夫肖平為六根每人贈送了一幅畫。
葉匡政回贈書法作品。
二哥不太愛說話,就常以酒表達感情。國富和阿頭,也像極我在家鄉的少年朋友,無需客套,自然能感受到那份親近。
塘河流淌的不是水,是文化
「七山二水一分田」,是溫州的地貌特徵。溫州的山見識了,抬頭處處是山,山也不巍峨,也不清秀,但該凸的凸該凹的凹,看著順眼。地少,溫州人就見縫插針地建房子,與城市接近的每一塊平地,都蓋滿了樓房。
遠看江心嶼。
談到水,據說溫州大大小小有150條江海河流。這次主要遊覽了甌江和塘河。甌江最有名的地方叫江心嶼,其稀罕程度有點兒像敦煌的月牙泉。江心嶼離市區不遠,岸邊搭上船,三五分鐘的樣子就可以登陸了。嶼中有寺名叫江心寺,有塔,塔分東西,有樓名曰浩然樓,是以紀念孟浩然來此遊玩題詩而建。
在溫州聽到次數最多的名字是謝靈運。這也難怪,溫州的文名,很大程度上與謝靈運捆綁在一起。謝先生以山水詩聞名,也是山水詩鼻祖,做官時被貶到溫州(當時名為永嘉),失意之下肆意遨遊,為永嘉寫了二十多首詩,不但自己寫詩遊玩,還邀請外地詩友前來做客,為溫州留下不少名句。
參觀江心寺。
江心寺的天空。
李白、杜甫、孟浩然、韓愈、陸遊、文天祥、陶弘景、徐陵、張又新、王維……文人墨客們一共為江心嶼貢獻了800餘首(篇),可謂蔚然大觀。
溫州琦君研究會的周吉敏說,王羲之也在溫州做過太守,王羲之我熟啊,山東臨沂人,我老鄉,可在江心嶼並沒有看到他的題字或者詩句,有些遺憾,可能王羲之以書法見長,寫詩比不上上面提到的那幾位大咖,又可能是當年他來溫州,是被貶而來,只呆了一年,沒心情留下作品吧。
顧錫疇《孤嶼吊顧尚書》。
江心嶼各建築里,隨處可見與之相關的主題詩,李白、杜甫的讀了,感覺寫得並不算好,諸多詩人作品裡,唯獨喜歡抗清失敗遇害於江心嶼的顧錫疇的這首《孤嶼吊顧尚書》,「竄海非逃世,成仁竟殺身,大江波浩渺,孤嶼石嶙峋。心豈葬魚腹,魂猶聚鬼燐,紛紛二臣傳,晚節愧斯人。」
這首詩好就好在,它不是吃飽喝足一揮而就的閑詩,強烈的情感,悲愴的背景,使得它擁有了蕩氣迴腸的閱讀效果。相比於閑詩,它更能反應古溫州的歷史滄桑。
溫州的人文歷史既深厚又鮮活,和生活貼得很近,這點在游塘河的時候感受尤其明顯。溫州的城市建設與商業開發雖然速度很快,但目睹塘河,感覺並沒有給這條母親河帶來破壞,整個河流還能觸碰到千百年來遺存下來的古意。
收穫了滿筐甌柑的船隻應流而上。
塘河上合影。
河兩岸的人家,河中島上種植的大片甌柑,河面上飛翔的白鷺、灰鷺,以及收穫了滿筐甌柑的船隻應流而上……這一切都勾勒出了大永嘉時代的生活輪廓,可以讓人想像到以前的溫州人,是怎麼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
塘河流淌的不是水,是文化。這麼說的緣由,出於溫州人對文化的態度。保護和使用,是當下溫州人激活文化因子的主要做法。
琦君故里石碑。
琦君紀念館內蔣介石的題詞。
琦君紀念館前身是一所小學,為琦君父親所建。
在保護方面的例子是,出於對文化人物的珍視,溫州成立了琦君研究會,周吉敏對琦君在國內的知名度不高感到不解,2002年李少紅導演的電視劇《橘子紅了》,原著作者即是琦君,她還有一個著名的侄子,在春晚唱《跟著感覺走》和《外婆的澎湖灣》的潘安邦。
琦君在台灣非常有名,相當於「台灣版冰心」,之所以在內地不為人所知,可能和相關的推廣介紹不足有關。作為琦君的家鄉人,周吉敏和她的朋友們在在琦君的出生地甌海區瞿溪鄉,建設了琦君紀念館,出版專門的著作,嘗試讓更多人認識這位台灣女作家。
礬山一景。
礬山古街。
礬山酒吧。
礬山地下礦洞會議室。
礬山石頭房。
在礬山郵筒前合影。
在礬山礦洞門前合影。
在對文化進行使用方面的典型例子,則是對「世界礬都」——蒼南礬山礦區的開發利用。作為世界最大的明礬產出基地,礬山開採有600多年歷史,幾萬名開採礦工,用幾百年不變的傳統開採方式,貢獻出大量生活必不可缺的礦產。
近十多年來,隨著替代產物的普及,礬山開採已經全部停止,但幾百年留下來的錯綜複雜的礦洞,成為一件十分令人震撼的物質遺產,六個世紀以來無數礦工用血汗凝聚的礦工精神,也成為礬山乃至溫州需要繼承和發揚的文化遺產。
現在的礬山,在山面之上,已經有了一個古樸又美麗的度假小鎮,而在山下由十多層礦洞構成的地下奇觀,則有待打造出新的旅遊勝地。
新的讀書階層有可能在這裡形成
車從龍港鎮我們住的酒店,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開了一個多小時來到了蒼南縣城。
綠茶帶我們見他在蒼南認識的讀書會的朋友。蒼南是一個縣城,但在城市景觀方面,卻做得與一二線城市頗為接近。這麼好的城市,如果沒有一家書店,是多麼遺憾的事。據我的觀察,這是我第一次,在縣級城市看到除了新華書店之外的民營書店。
在蒼南「半書房」座談。
在蒼南「半書房」合影。
在蒼南「半書房」頂樓「66號」銘牌處合影。
蒼南讀書會的朋友,來了大約四五位,白天和我一道參觀礬山,晚上便到他們的書店「半書房」聊天。書店是蒼南讀書會的會員們,以眾籌的方式開辦起來的,開在一個環境不錯的小區了,有三四層的樣子,頂層露天,有「66號」銘牌,我們自然在這裡合了個影。
眾籌開書店,作為互聯網時代以書為媒的一種浪漫行為,其早期開拓者的失敗,已經驗證了這個模式的不可行。但通過對蒼南以及溫州的這兩家「半書店」的觀察來看,他們的眾籌書店卻體現出不凡的活力。
仔細想來,這活力來自於,幾十名眾籌者的想法是一致的,他們的書店首先是不追求商業利益的,其次是每個人也不會拿書店當成自己的平台跳板,再者,所有人都具備某種犧牲精神,願意為書店的生存無條件貢獻力量,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歸結於,他們熱愛讀書。
蒼南縣城市文化客廳書店之一。
蒼南縣城市文化客廳書店之二。
蒼南縣城市文化客廳書店之三。
在蒼南,除了開在社區的「半書房」,還有蒼南讀書會開在城市中心的一家「城市文化客廳」,比起「半書房」,「城市文化客廳」更像是朝著文化地標的方向努力,整個「客廳」在格局、文化品位上的追求,已經和一線城市的標誌性書店沒有任何差別。
拜訪「客廳」時,已近晚上十點,「客廳」里燈火通明,成為整個靜謐城市夜景的一顆明珠。能看得出來,蒼南的朋友們十分珍愛這張城市名片,他們在用十分低調的態度,為他們的城市營造現代而雋永的城市文化氛圍。
在溫州半書房座談。
在溫州半書房與部分朋友合影。
兩天後到溫州的「半書房」,這種感覺在延續,溫州人對讀書的態度,與別的城市有一樣的地方,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如果仔細尋找那點不一樣的地方,可能是讀書的態度更務實一些、更誠摯一些。
如果用溫州人的讀書態度,來對比他們的財富態度,就能尋找到這種不一樣的來源——如何在浮躁時代,尋找到合適的讀書姿態?這是溫州讀書人在思考的問題。
讀書對於中國人來說,向來不止讀書這麼簡單。在以往,財富階層用讀書來鞏固位置、形成圈子、提升品位,窮苦階層則通過讀書來改變命運、做官加爵、改變家族命運。讀書目的的不一樣,導致了讀書態度的千差萬別。在碎片閱讀時代,讀書意味著什麼?不向淺閱讀投降?通過閱讀平靜心靈?還是把閱讀當成日常生活方式的重要組成部分?
參觀鄭振鐸紀念館。
當年鄭振鐸主辦的雜誌《文藝復興》。
當年鄭振鐸主辦的雜誌《民主》。
就我的觀察看,溫州的讀書人氛圍,更接近於把讀書融入日常生活,樸實的儀式感以及淡定的讀書姿態,使得閱讀剝離了附加在閱讀行為身上的多餘元素,回歸到了讀書本身。
在一線城市,由於快節奏、高壓力,讀書缺乏時間,碎片閱讀成主流,能夠捧起一本書讀完成為一件奢侈的事。而在四五線城市和鄉村,除了學生之外,閱讀已經基本淡出公眾生活。
在這樣的背景下,或可能在中產階層中產生出一個相對獨立、穩固的讀書階層。讀書階層最有可能產生於有文化傳統、有經濟實力的二三線城市,因為這樣的城市,壓力不是那麼地大,人們相對而言還擁有一些閑適時間,讀書的目的性也不強。
讀書階層的逐漸形成和浮出水面,將會在未來引領新的生活方式,溫州擁有誕生讀書階層形成的內外部環境,這座城市的閱讀狀況值得再觀察。
商業的溫州與文化的溫州並不衝突
溫州街景。
溫州塘河夜景之一。
溫州塘河夜景之二。
溫州夜晚的飯館。
現實的溫州和想像的溫州不一樣。它不是特別繁華,燈紅酒綠、霓虹燈遍布的狀況,更是意外地沒有發現。溫州的市容市貌,被綠色這個主旋律佔領,樓群中的玻璃建築,也不多。
溫州人在外闖蕩,積累大量財富,但溫州當地的商業環境,也比想像的溫和、平淡。受商業人口流出影響,這裡的商業競爭並不明顯,相反,環環相扣的商業合作,在這裡是主流。分工的明確,以及在產品上追求精緻化,使得溫州不像是一個商業城市,而更接近於一個工業城市。實體經濟在這裡凸顯著它的力量感與存在感。
寧靜的商業氛圍,使得文化層面的溫州得以平穩落地,兩者根本不存在什麼尖銳的衝突。
溫州江心嶼東塔。
溫州江心嶼東塔內雕像。
溫州市內最大基督教堂。
以往提到傳統文化的傳承,人們總是如臨大敵地拒絕商業,認為商業文化是傳統文化的敵人,強調商業會對傳統文化帶來巨大傷害。而在溫州,商業與文化是不衝突的。甚至可以說,商業的發達,商業意識的敏感,反而促進了對文化的消費需求。商業經驗,也為文化生活帶來了時尚感,這是為什麼人在溫州,會感覺到文化是流動而鮮活的主要原因。
溫州需要商業與文化這兩條腿一起走路。不重視商業的溫州,等於否定這麼多年它最大的發展成果,而如果在文化層面上無法實現與商業能力匹敵,溫州也會枉費一個好的文化傳承與文化環境。
舊時候的溫州生活繪畫之一。
舊時候的溫州生活繪畫之二。
舊時候的溫州生活繪畫之三。
舊時候的溫州生活繪畫之四。
武雲溥說,他覺得溫州與歐洲的一些城市相近。這點深以為然,溫州的地理環境和人文環境,決定了它在發展過程中可以實現自我循環,無需藉助外界的觀念或指導。溫州的獨立個性,自上世紀1980年代就已形成,直到今天,這種個性始終沒有變化。
有個性的溫州,才能從南面吹來和煦溫暖、令人沉醉的風。
※電信詐騙案件首上銀幕,臨沂徐玉玉被拍進犯罪題材具有警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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