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羔羊/托馬斯·哈里斯
第52節
弗雷德里卡。白梅爾家的房子有三層樓,荒涼破敗,搭蓋的屋頂和牆面板上塗著瀝青,天溝水外溢處,污跡斑斑,惡臭難聞。天溝里自生自長的楓樹倒長得相當好,頂住了寒冷的冬天。朝北的幾扇窗子都用塑料薄板遮擋著。
在一小客廳里,一位中年婦女坐在一塊地毯上,正跟一個嬰孩兒在玩耍;一台小型取暖器烤得房間里十分暖和。
"我太太。"他們穿過房間時白梅爾說,"我們聖誕節剛剛結婚。"
你好。史達琳說。那女的從她那個方向大概像是笑了一下。
到了走廊又冷了。四處堆的是齊腰高的箱子,把空間佔得滿滿的,彼此間只留有容人經過的通道。紙板箱里裝得滿滿登登,有燈罩、罐頭蓋兒、野餐食品籃、過期的《讀者文摘》和《國家地理》雜誌、厚重的老式網球拍、床單枕套、一盒飛鏢圓靶,經及用人造纖維做的汽車椅套,印著五十年代那種花格子圖案,散發出濃烈的老鼠尿的氣味兒。
"我們很快就要搬家了。"白梅爾先生說。
靠窗戶放著的那些東東西被太陽曬得都褪了色。箱子堆地那兒多少年了,歲月一長,中部都鼓了出來。穿過房間的路上胡亂擺放著幾塊地毯,已經被磨穿了。
史達琳隨弗雷德里卡的父親爬上樓梯,陽光照在樓梯的扶手上,斑斑駁駁。在寒冷的空氣里,他的衣服散發出陳腐的氣味兒。樓梯井頂部是塌陷的天花板,她看到陽光穿過其中直照下來,堆放在平台上的箱子都用塑料板蓋著。
弗雷德里卡的房間很小,就在三樓的屋檐下。
"還用得著我嗎?"
"過會兒吧,過會兒我想跟您談談,白梅爾先生。弗雷德里卡的母親怎麼樣?"案卷上是說"亡故",卻沒有說何時亡故。
"你問她怎麼樣是什麼意思?弗雷德里卡十二歲時她就死了。"
"我知道了。"
"你剛才是不是以為樓下那位就是弗雷德里卡的母親?我都跟你說了我們聖誕節才結的婚。你就是那麼想的對吧?丫頭,我想你們警察總是在和與我們不同的一類人打交道,都已經成習慣了。她根本就不認識弗雷德里卡。"
"白梅爾先生,這房間是不是基本上還是弗雷德里卡離開時的樣子?"
他內心的怒氣這時已游到別處去了:
"是的。"他輕聲他說,"我們就沒去動它。她的東西也沒什麼人能穿。假如需要你可以把取暖器插上。下來之前記著將插頭拔下。"
他不想見到這個房間,在平台上丟下她就走了。
史達琳手握冷冰冰的瓷質門把站了片刻。在她的腦子裡裝滿弗雷德里卡那些事之前,她需要稍稍理一理自己的思緒。
行,現在的前提是,野牛比爾首先下手的是弗雷德里卡,在她身上壓上重物,沉入離家很遠的一條河裡將其很好地隱藏起來。他藏她比藏別的凡個人要好——她是唯——個身上被加了重物的——原因是他想讓後面的被先發現。他想在貝爾維迪的弗雷德里卡被發現之前,叫人們確立這麼一個想法:被害者是從廣泛分布的城鎮中隨意選取的。將人們的注意力從貝爾維迪引開這一點很重要,因為他就住在這裡,或者也有可能是住在哥倫布。
他從弗雷德里卡開始是因為他妄想弄到她那張人皮。我們開始產生妄想時是不會以想像中的東西為對象的。覬覦他物是一種很實實在在的罪孽——我們有妄想總是把可摸得著的東西作為開始,以我們每天所見的東西為開始。他在自己日常生活的過程中看得到弗雷德里卡,他也能看得到弗雷德里卡日常生活的過程。
弗雷德里卡日常生活的過程又是怎樣的呢?行了……
史達琳推開房門。就這兒,這個在寒冷中散發著霉味的寂靜的房間。牆上還是去年的日曆,永遠翻在了四月份。弗雷德里卡死了已有十個月了。
角落的一隻碟子里放著貓食,硬而黑。
到人家院子里去買清倉出售的舊貨回來搞裝飾,史達琳是老手萊。她站在房間的中央,慢慢地環顧四周,弗雷德里卡就其所有,做出的東西真還相當不錯。有用印花棉布做的窗帘;從那滾邊看,她是將一些沙發套;日物新用,做出了窗帘。
若是在一個普通家庭里,弗雷德里卡的房間應該是充滿歡樂的,而在這破敗元遮蔽的房子里,只聞尖嘯聲;有一種絕望之聲回蕩其中。
弗雷德里卡沒有在房間里擺放自己的照片。
史達琳在小書架上擺著的學校年刊里發現了一張、合唱俱樂部,家政俱樂部,縫紉班,管樂隊,四健會——也許這些鴿子就是用來為她參加的四健會項目服務的。
弗雷德里卡的學校年刊上有一些人的簽字:"致一位了不起的夥伴","了不起的妞兒","我的化學搭檔",以及"還記得家制糕餅大義賣嗎?!!"
弗雷德里卡能帶她的朋友們上這兒來嗎?她能有那麼一個好朋友會願意冒著雨滴爬上這樓梯來嗎?門旁邊倒是放著把傘。
看看弗雷德里卡的這張照片,這上頭她是坐在管樂隊的前排。弗雷德里卡長得寬而胖,可她的制服穿在身上倒比別的人合身。她個頭大,皮膚很漂亮。她那不勻稱的五官湊到一起倒形成了一張討喜的臉蛋,不過由傳統標準看來她卻並不迷人。
金伯莉·艾姆伯格也不是人們所謂誘人的那種,在目瞪口呆沒有腦子的傻中學生眼中沒有魅力;其他幾位被害者也是如此。
然而,誰都會被凱瑟琳·馬丁迷上的,個頭大、長相好的一個年輕女子,三十歲上倒是得和肥胖作鬥爭了。
別忘了,他看女人跟別人看得不一樣,傳統標準的迷人不作數,她們只要皮膚光滑體型寬胖就行。
史達琳不知道,他是否想起女人想到的就是"皮膚",猶如一些呆小病患者稱女人為"辰"一樣。
她意識到自己的手在循著年刊上照片底下的那片說明文字撫摸,意識到自己的整個身體,意識到她所佔的空間,她的體形她的臉,它們的外觀,它們內在的力量,年刊上方她的那對乳房,貼著年刊的緊繃繃的肚子,年刊下方她那兩條腿。她自身的經驗中有沒有什麼可以用得上的呢?
史達琳在頂頭牆上的大穿衣鏡里看看自己,她很高興自己和弗雷德里卡長得不一樣,但是她知道,這種不一樣的長相,便是她考慮事情的思想根源。它可能會怎樣妨礙著她來把問題觀察呢?
弗雷德里卡想給人以怎樣的外觀?她渴望的是什麼?又到何處去尋找自己渴望之物?她試圖對自己採取些什麼措施?
這兒是幾個規定飲食的計劃,有"水果汁特種飲食"、"大米飯特種飲食",還有一項神經兮兮的方案,說是一坐下來吃了就不能喝,喝了就不能吃。
有組織的減肥團體——野牛比爾是否專門注視這些團體以尋找大個頭的女孩兒?很難查實。史達琳從案卷上得知,被害者中有兩名是屬於減肥團體的,成員名冊也作過比較對照。堪薩斯市局的一名探警、聯邦調查局傳統的"胖小伙處"以及幾名體重超重的警察都曾被派往被害人所在的市鎮,到"苗條班"和"減肥中心"去做過調查,也曾打入"警惕肥胖"及其他名目的一些減肥機構。她不知道凱瑟琳·馬丁是否也屬於某個減肥團體。參加有組織的減肥,對於弗雷德里卡,錢會是個問題。
弗雷德里卡有好幾期為大胖婦女辦的《漂亮大女孩》雜誌。在這上面人家建議她"到紐約來,在此你可以見識來自世界不同地區的新人,在此你的身材會被認為是一件珍貴的財富",對了。要不,"你也可以旅遊到義大利或德國去,在那裡,第一天一過你就不會感到孤單了。"那當然。如果你的鞋子大小,腳趾頭從頭那兒頂了出來,這兒可以告訴你該怎麼辦。上帝!弗雷德里卡所需要的一切就是去見野牛比爾的面,後者認為她的身材就是一件"珍貴的財富"。
弗雷德里卡是如何設法的呢?她化了點妝,皮膚上搽了不少的東西。對你有好處,要利用那財富!史達琳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在為弗雷德里卡鼓勁打氣,彷彿這麼做還能起什麼重要作用似的。
在一隻"白貓頭鷹"牌的雪前煙煙盒裡放著她的幾件蹩腳珠寶,這兒有一枚鍍金的圓形別針,很可能還是她那已故母親的東西。她曾設法把由機器織出的帶網眼的什麼;日手套上的手指部分剪下來,想模仿麥當娜那樣戴著,卻已經戴得綻了線,一絲絲地散開了。
她也聽點音樂,有一台五十年代的德卡牌電唱機,唱臂上還用橡皮筋綁著把摺疊小刀,為的是加重唱臂的分量。唱片是從人家院子里清倉出售時買來的舊貨,是"排蕭大師"桑佛吹奏的一些愛情主題。
當史達琳拉動電燈線去照衣櫥時,她被弗雷德里卡櫥里的衣服驚住了。她有很漂亮的服裝,並不是非常多,上學穿卻是綽綽有餘,到相當正規的辦公室上班,甚至去干須講究衣著的商品零售經營,也夠湊合的了。史達琳迅速地朝里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弗雷德里卡是自己做衣服,而且做得很不錯,縫是由毛邊機包合的,貼邊鑲得很細心。櫥裡邊後頭的一個架子上擱著幾件裁剪板樣,大部分屬"簡單型",可也有幾張"時尚型",看上去不容易做。
她很可能是穿著他最好的衣服去找工作受面試的。她穿什麼了呢?史達琳匆匆翻閱案卷,這兒寫著:有人最後一次見到她是穿了一身綠色的套裝。什麼呀,警官,這"一身綠色的套裝"到底是什麼東西?
看她的衣櫥,弗雷德里卡苦的是手頭緊——她的鞋很少——而就她那體重來說,有的那幾雙也給穿壞了。她的懶漢鞋都被撐成了橢圓形。她穿涼鞋時要穿除臭襪。她那跑鞋上的小圓孔也被牽拉得變了形。
弗雷德里卡可能也稍稍參加點鍛煉——她有幾件超大號的準備活動時穿的運動服。
運動服是由"朱諾"製造的。
凱瑟琳·馬丁也有"朱諾"製造的幾條肥大的便褲。
史達琳把目光從衣櫥里退了出來。她在床上放腳的一頭坐下,雙臂交叉,緊盯著被燈光照亮的衣櫥往裡看。
"朱諾"是個普通的牌子,在許多出售超大號服裝的地方都有賣,可它倒是提出了服裝這個問題。每個城市,無論大小,至少都有一家商店是專營胖子服裝的。
野牛比爾是否眼睛盯住了這些專營胖子服裝的商店,選中一名顧客,然後盯上了她?
他是否身穿女性服裝到經營超大號服裝的商店去四下里察看?城市裡,每家經營超大號服裝的商店的顧客當中,既有易裝癖的人,也有男扮女裝的男子同性戀者。
野牛比爾試圖在性別上改變自己,這一理論觀點自從萊克特醫生說給史達琳聽之後,一直到最近才剛剛被付諸調查,那麼他穿的服裝情況會怎麼樣呢?
所有的被害人肯定都在胖子服裝商店買過衣服——凱瑟琳·馬丁可以穿12號,但別的人穿不下;凱瑟琳也一定上某家經營超大號服裝的商店去買過肥大的"朱諾"牌汗衫。
12號的服裝凱瑟琳·馬丁能穿得下,她是被害人中個子最小的。第一個被害人弗雷德里卡個子最大。野牛比爾怎麼會逐漸減少尺碼選上凱瑟琳·馬丁的呢?凱瑟琳胸脯頗豐滿,可腰圍並不那麼大。難道他自己也掉膘了嗎?他近來有沒有可能參加過什麼減肥小組?金怕莉·艾姆伯格大概介於兩者之間,個頭是大,可腰身凹陷下去不少……
史達琳是特地避免不去想金伯莉·艾姆伯格的,可此刻她一時又沉浸在那回憶之中。史達琳看到金伯莉躺在波特鎮的停屍台上。野牛比爾沒去管她的腿已經用熱蠟除過毛了,她的指甲已經精心地塗過油了:他一看金伯莉那扁平的胸脯不夠好,拿起手槍,啪一下就在上面打出一顆海星來。
房門被推開了幾英寸。史達琳在知道怎麼回事之前,心中已經感到了有動靜。一隻貓進來了,一隻家養的大花貓,兩隻眼睛一隻金色一隻藍色。它蹦上床,在她身上磨蹭著。它在尋找弗雷德里卡。
孤獨。孤獨寂寞的胖女孩兒們,設法想去滿足某個人的慾望。
警方早已取締了異性徵友俱樂部。野牛比爾會不會另有利用孤獨的途徑呢?貪婪之外,沒有什麼能比孤獨更容易使我們被擊倒了。
也許就是孤獨,讓野牛比爾得以接觸弗雷德里卡,但凱瑟琳是另一碼事兒。凱瑟琳並不孤獨。
金伯莉是孤獨的。別又開始想這個。金伯莉的屍體過了僵直期,軟軟的,任人擺布,在停屍台上被翻過身來好讓史達琳取她的指紋。別想!不能不想!金伯莉很孤獨,迫切想討人的歡心;金怕莉有沒有溫順聽話地委身於什麼人,只為感受一下他的心貼著她的背跳動的感覺?她不知道金伯莉有沒有過鬍子在她肩腫骨之間吱啦吱啦磨蹭的體驗。
史達琳盯著眼睛往被燈光照亮的衣櫥里看,她記起了金伯莉胖胖的後背,記起了她肩部被剝去的那兩塊三角形的皮。
史達琳盯著眼睛往被燈光照亮的衣櫥里看,她彷彿看到了一張裁剪板樣上藍色的劃粉草草幾筆畫著金伯莉肩部那兩塊三角形的輪廓。這想法游開去,打個轉兒,又回來了,這次是挨著她緊緊的,使她可以一下抓住,並且是帶著一陣強烈的歡樂的跳動將其抓住:它們是縫褶——他取兩塊三角形皮做縫褶,為的是能放寬她的腰圍。操他媽的他會做縫紉活兒!野牛比爾受過培訓真的會縫紉——他並不只是挑選做現成的衣服宋芽。
萊克特醫生怎麼說來著,"他在用真的女孩子的皮給自己做一套女孩子的衣服。"他對我說什麼了?"你會縫紉嗎,克拉麗絲?"媽的直截了當,我會!
史達琳將頭往後仰,稍稍閉了會兒眼。解難題猶如捕獵;那原始的快樂我們是生來就有的。
她曾在客廳里看到有部電話。她開始下樓去打電話,但白梅爾太太那蘆笛似的尖嗓子已經在沖著上面喊她了,喊她下來接電話。
第53節
白梅爾太大將電話遞給史達琳後,把搗蛋的幼兒抱了起來。她沒有離開客廳。
"我是克拉麗絲。史達琳。"
"我是傑里·巴勒斯,史達琳——"
"很好,傑里,聽著我認為野牛比爾會縫紉。他割取那三角形皮一稍等——白梅爾太大,請您把小孩兒帶到廚房去好嗎?我需要在這兒通電話。謝謝。……傑里,他會縫紉。他取——"
"史達琳——"
"他從金伯莉·艾姆伯格身上取下那兩塊三角形皮做縫褶,做衣服用的縫褶,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他技術熟練,不只是做做穴居洞人穿的那種玩意兒。身份證部可以從"已知犯罪分子"當中去搜尋那些裁縫、制帆工、布料零售商和室內裝飾工——在"顯著特徵"區將那些牙齒上咬線頭咬出缺口來的裁縫找出來——"
"好,好,好,我這就在電腦上敲上一行通知身份證部。現在你聽好了——我這兒呆會兒可能得掛電話。傑克要我把情況跟你簡要他說一下。我們獲得了一個名字和一個地點,看樣子還不錯。"人質營救小組"是來自安德魯斯的空降兵,傑克正在用保密電話向他們作簡要的布置。"
"上哪兒啊?"
"卡琉麥特市,在芝加哥邊上。對象名叫詹姆,就像"Nanle"一樣,"N"改成"J";姓是伽姆;又名約翰·格蘭特,白種男性,三十一歲,一百九十磅,棕發碧眼,是傑克接到的從約翰斯。霍普金斯醫院打來的一個電話告知的。你的東西——你那份關於他如何不同於易性癖者的概述——使他們在約翰斯·霍普金斯醫院找到了他們要找的對象。小子三年前申請易性,遭拒絕後就對一名醫生動了手腳。霍普金斯找到格蘭特這個化名以及他在賓州哈里斯堡的一個棲身處的地址。警察弄到了一張有他駕駛執照號碼的汽油票收據,我們就從那裡順著往下摸。少年時在加州就已經有他厚厚的一大卷檔案一十二歲殺了祖父母,在圖萊爾精神病院關了六年。十六年前精神病院關門,州里就放他出去了。他失蹤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小子搞同性戀。在哈里斯堡與人鬧過幾次衝突後又銷聲匿跡了。"
"你剛才說到芝加哥,怎麼知道是在芝加哥的呢?"
"海關提供的。他們有化名為約翰。格蘭特的一些文件。海關幾年前在洛杉礬截獲了從蘇利南海運來的一隻手提箱,箱子里裝的是活的"蛹"——你是那麼叫的嗎?——反正是昆蟲,蛾子吧。收件人是約翰·格蘭特,由卡琉麥特的一家企業轉交,那企業叫——你注意了——叫"皮先生",是做皮貨的,也許縫紉的事兒能跟這個聯得起來;我馬上就把縫紉這一點傳往芝加哥和卡琉麥特。格蘭特,或者叫伽姆的家庭住址還沒有搞到——那家企業已經關門,不過我們也快有結果了。"
"有沒有照片?"
"迄今為止只有薩克拉門托警察局提供的他少年時的照片,沒有多大用處——他那時才十二歲,樣子像只"劈浪海狸"。不管怎樣,通訊室還是照樣在將照片傳往各地。"
"我可以去嗎?"
"不行。傑克說你會問的。他們已經從芝加哥找了兩名女警察和一名護士來照看馬丁,假如他們能救到她的話。反正你怎麼樣也趕不上,史達琳。"
"要是他設置障礙呢?那樣的話就可能要花——"
"不會出現任何僵持局面。他們找到他就撲上去——克勞福德已批准強攻進入。和這小子周旋有特別的麻煩,史達琳,他從前就碰到過人質的情形。那是他少年殺人的時候,他們與他在薩克拉門托搞成了僵局,他把他祖母扣作了人質——祖父已經被他殺了,不過咱們還應該說是幸運的,應該說他腦子裡想的事兒很多,一個又一個的還沒有轉到這上頭去呢。如果他看到我們來了,會就當著我們的面狠毒地把她給幹了,又不費他什麼東西,對不對?所以他們一找到他就——轟!——門就給轟下來了。"
房間里他媽的太熱,而且還散發出幼兒身上那氨水似的味道。
巴勒斯還在說:"我們正從昆蟲學雜誌的征訂名單上、"制刀商聯合會"中、已知犯罪分子以及一切相關處尋找那兩個名字——事情了結前誰也不能放過。你在調查白梅爾的熟人,對嗎?"
"對。"
"司法部說,要是我們不能將他人贓俱獲,這案子才叫耍弄人呢。我們需要的是;要麼逮住他救出馬丁,要麼這住他獲得一點還能分辨得清的東西——坦率他說也就是牙齒或手指之類。、不言而喻,如果他已經拋掉了馬丁的屍體,我們就需要證據,能在事實面前將他和受害人聯繫到一塊兒。我們可以用你從白梅爾那兒獲得的東西,不管他……史達琳,我真的希望這事兒昨天來就好了,倒並不只是為了馬丁那孩子,昆迪可方面不叫你插手這活兒了?"
"我想是吧。他們將正在等著回鍋結束的別的一個什麼人安插了進來——他們是那麼跟我說的。"
"如果我們在芝加哥抓住了他,你在其中有很大的貢獻。在昆迪可他們鐵板板的,他們就那樣,可這他們得看到。稍等一下。"
史達琳聽到巴勒斯離開電話在大喊,接著他又回來了。
"沒什麼事兒——四十到五十五分鐘之後他們就可以在卡琉
麥特市布署好,就看空中的風的情況而定了。芝加哥特警做替補代表,怕他們萬一提前找到他。卡琉麥特光電局提供了四個可能的地址。史達琳,注意留心任何一點能供他們那兒利用的東西,以便縮小範圍。一發現有關芝加哥或卡琉麥特的任何情況,迅速傳給我。"
"行。"
"現在你聽著——說完這個我就得走。如果這事兒成了,如果我們在卡琉麥特市抓住了他,那你明天早上八點鐘就可以穿著你那亮閃閃的瑪麗·簡女鞋上昆迪可報到。傑克會就你的情況去找委員會的人的,槍擊主教練布萊姆也會去找他們。不妨問問。"
"傑里,還有一件事兒:弗雷德里卡。白梅爾有幾件"朱諾"製造的準備活動時穿的運動服,這是肥胖者穿的一個衣服牌子。不論真偽,凱瑟琳·馬丁也有幾件。他可能眼睛盯在經營胖子服裝的商店上以便找到大個兒的受害人。我們可以在孟菲斯、艾客隆以及別的地方都問一問。"
"明白了。保持樂觀。"
史達琳從俄亥俄貝爾維迪這個亂七八糟的院子往外走,這兒離芝加哥那行動地點有長長的三百八十英里。冷風撲面,令她覺得舒服。她向空中揮了一小拳,她是在為人質營救小組狠命地鼓勁加油。與此同時,她又覺得她的下巴和雙頰在微微地顫抖。該死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她發現了什麼東西她究竟會怎麼辦?她會打電話給高度機械化的地面部隊,給克利夫蘭分局,給哥倫布市特警,還會給貝爾維迪警察局打電話。
救救那個年輕的女人,救救操你媽的什麼馬丁參議員的女兒以及還有可能遭殃的後來者——說實話,這才是要緊事兒。如果他們成了,人人都好。
萬一他們沒能及時趕上,萬一他們找到時事情已經一團糟,上帝啊,求你讓他們逮住野一逮住詹姆·伽姆或者"皮先生"或者隨他們叫那是個什麼該死的東西!
話這麼說,離成功這麼近,卻只能在最後這無足輕重的事情上搭上點手,事情過了一天才搞明白,到頭來還不能去參加抓人而只能遠遠地這麼呆著,還要讓學校趕出來,這一切都叫人嘗到了失敗的滋味。史達琳早就不安地察覺到,史達琳家族到如今已是幾百年運氣不佳了一透過時光的迷霧,她察覺到所有史達琳家族的人一直都在四處浪跡,失意,困惑。她察覺,如果能找到第一個史達琳家族的人的生活軌跡,這軌跡引開去將是一個圓。這是典型的失敗者的想法,她是絕不會接受這想法的。
如果他們是因為她提供的萊克特醫生的概述而逮到了他,那麼這材料肯定在司法部那兒可以幫上她的忙。這事兒史達琳得稍稍考慮一下;她一生事業的希望猶如一段被截去的肢體,截是截了,卻依然感覺到在強烈地抽動。
無論發生什麼吧,腦子裡一閃現那裁剪板樣,心中的感覺幾乎就跟曾經有過的任何好東西一樣叫人舒服。這裡有值得珍藏的東西。想起母親和父親,她就找到了勇氣。她贏得並且一直都沒有辜負克勞福德的信任。這些東西都值得她珍藏到她自己的那隻"白貓頭鷹"牌的雪前煙煙盒中去。
她的工作,她的任務,就是考慮弗雷德里卡以及枷姆有可能是怎樣逮到她的,對野牛比爾提起刑事訴訟,所有的事實都需要。
想想弗雷德里卡,整個兒青春年華都悶在這裡。她會上哪兒去尋找出路呢?她的渴望是否與野牛比爾的渴望產生了共鳴?是不是那相同的渴望把他們倆拽到一起去了?想起來真叫人不舒服,他對她的理解有可能還是根據自身的經歷來的,甚至更有所加強,可他依然還是隨心所欲地剝了她的皮。
史達琳在水邊站著。
幾乎每一個地方一大中都有個美麗的時刻,其光的一個角度或強度看上去感覺最佳。當你困在某個什麼地方的時候,你就知道那時刻何時出現,就會盼望那時刻的到來。這下午三點來鐘的光景大約就是費爾街後頭這李金河最美麗的時刻吧。這是不是白梅爾姑娘做好夢的時刻呢?蒼白的太陽照著水面,升起的水蒸氣模糊了扔棄在死水那邊小樹叢中的舊冰箱舊爐灶的影像。東北風從逆光的方向吹來,吹得香蒲都朝向太陽。
一段白色的聚氯乙烯塑料管從白梅爾先生的工棚那兒一直伸到河裡。咕嗜嚕一陣響,湧出一小股血水來,玷污了殘雪。白梅爾走出屋子來到陽光下。他褲子的前面沾著斑斑點點的血跡,拎的一隻塑料食品袋裡裝著幾塊粉紅色及灰色的東西。
"是乳鴿。"他見史達琳在看就解釋說,"吃過乳鴿嗎?"
"沒有。"史達琳說著又轉過身來向著河水,"我只吃過鴿子。"
"吃這個絕對不用擔心會咬到鉛沙彈。"
"白梅爾先生,弗雷德里卡認不認識卡琉麥特市或者芝加哥地區的什麼人?"
他聳聳肩搖搖頭。
"據您所知,她去沒去過芝加哥?"
"據您所知是什麼意思?你認為我的丫頭要上芝加哥我會不知道?她有沒有去過哥倫布我不知道。"
"她認不認識什麼做縫紉的男人,裁縫或者制帆工什麼的?"
"她給大家都縫衣服。她做衣服的水平跟她母親一樣好。我不知道什麼男人不男人。她給店裡給女士們做衣服,我不知道具體是誰。"
"誰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白梅爾先生?她常和誰泡在一起?"並不是有意要說"泡"。還好,倒並沒有刺傷他的心——他實在已經厭煩了。
"她沒有像二流子那樣在外面泡,她老是有什麼活兒要干。上帝沒讓她長得漂亮,卻讓她忙來著。"
"您認為誰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我估計是斯塔西·休伯卡,她們自小就要好。弗雷德里卡的母親過去常說,斯塔西之所以老跟弗雷德里卡在一起,只是為了有個人可以侍候她,我不知道。"
"您知道我上哪兒可以和她取得聯繫嗎?"
"斯塔西以前在保險公司工作,我估計現在還在。富蘭克林保險公司。"
史達琳走過滿地車轍的院子朝她的車子走去,她低著頭,雙手深深地插在口袋裡。弗雷德里卡的貓在高高的窗戶上注視著她。
第54節
聯邦調查局出的證件是你越往西去人們對它的反應就越活躍積極。史達琳的身份證也許只能讓華盛頓的一名公務員厭煩地掀一下一邊的眉毛,到了俄亥俄州貝爾維迪富蘭克林保險代理公司斯塔西。休伯卡的老闆手上,卻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視,看得是全神貫注。他親自把斯塔西·休伯卡從工作台上替下來,自己去接電話,還把他那問沒人侵擾的小單問主動讓給史達琳供她們談話使用。
斯塔西,休伯卡長著圓圓臉,臉上有細細的茸毛,穿上高跟鞋站著有五英尺四。她剪的是翼狀髮型,上面噴著閃色劑,形成五彩晶瑩的小珠,又模仿謝波諾的動作,將擋著臉部的頭髮往盾一甩。只要史達琳一不面向著她,她就上上下下量著史達琳。
"斯塔西——我可以叫你斯塔西嗎?"
"當然。"
"我想請你告訴我,斯塔西,你認為這事兒怎麼可能落到弗雷德里卡,白梅爾身上的——這個人有可能在哪裡一下於盯上了弗雷德里卡?"
"我都給嚇昏了!叫人剝了皮,慘不慘,你見到她沒有?他們說她簡直像破布,像有人把氣從什麼東西里放出——"
"斯塔西,她有沒有提到過芝加哥或者卡琉麥特市的什麼人?"
卡琉麥特市。斯塔西·休伯卡頭上方的那面鍾令史達琳焦急不安。如果人質營救小組四十分鐘能到,那他們還有十分鐘就要降落了。他們搞沒搞到一個確實可靠的地址呢,還是管你自己的事吧。
"芝加哥?"斯塔西說,"沒有。有一次我們曾經在芝加哥參加過感恩節的遊行。"
"什麼時候?"
"八年級的時候。那是什麼時候啦?——九年前了。管樂隊就去了一下,然後就回車上了。"
"去年春天她剛失蹤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我還真不知道。"
"還記得你剛知道這事兒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嗎?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當時你怎麼想?"
"她不見的頭天晚上,斯基普和我去看演出了、之後我們上透德先生家去喝酒,帕姆他們,帕姆·馬拉維西吧,進來說弗雷德里卡失蹤了,斯基普說,霍迪尼是沒有本事讓弗雷德里卡失淙的。接著他又得跟大家說霍迪尼是誰,他老是在炫耀他知道的事兒如何多,我們就沒怎麼去理他。我當時想她只是跟她爸來氣。你看到她那個家了嗎?那是不是墳坑?我是說,不論她如今在哪兒,我知道你見了那房子她臉上是元光的。換了你要不要跑掉?"
"你當時有沒有想到她可能會跟什麼人跑了?你腦子裡有沒有一下子閃現過什麼人——即使是猜錯了?"
"斯基普說可能是她給自己找了個追求胖子的人。但是不對,她從來都沒有過那樣的人。她曾經有過一個男朋友,可那都像是古時候的事了。他十年級時曾在管樂隊呆過,我說是"男朋友"可他們也就是像幾個女孩兒一樣在一塊兒說說笑笑做做作業,不過他很有點娘娘腔,戴著頂希臘漁民戴的那種小帽子。斯基普覺得他是個,你知道,是個同性戀。跟一個同性戀出去她只是叫人給耍著玩兒。不過他跟他妹妹在一場車禍中死了,她就再也沒有過別的什麼人。"
"她出去了沒有回來你是怎麼想的?"
"帕姆認為可能是什麼"文鮮明統一教團"的信徒逮著她了,我不知道,每次我想起這個就害怕。沒有斯基普我夜裡再也不會出去,我跟他說,我說歐吼,哥們兒,太陽一落山,咱們就出去。"
"你有沒有聽她提到過名叫詹姆·伽姆的什麼人?或者是約翰·格蘭特?"
"喲——沒有。"
"你認為她會不會有個朋友而你並不了解?時間上你有沒有間隔幾天見不到她的時候?"
"沒有。她要是有個男的,我會知道的,相信我。她從來也沒有個男人。"
"你是不是認為只是有可能,咱們假設啊,她可能有一個朋友卻瞞著隻字未提呢?"
"她為什麼不肯說?"
"也許怕被人取笑?"
"被我們取笑嗎?你在說什麼呀?是因為剛才那一次?我說到中學裡那個娘娘腔的小孩兒?"斯塔西的臉都漲紅了,"不。我們是絕不會傷害她的。我剛才只是一起提到了。她沒有……她死後大家都像是對她很寬厚。"
"你有沒有和弗雷德里卡在一起工作過,斯塔西?"
"中學時暑期里我和她和帕姆·馬拉維西還有佳戎擔·阿斯古都曾經在廉價品中心干過。後來帕姆和我上理查德店裡去看看我們能不能繼續幹下去,那裡的衣服真是漂亮,他們雇了我然後又雇了帕姆,所以帕姆就對弗雷德里卡說來吧他們還需要一名女孩兒而她就來了,可是怕爾丁太太——新產品計劃和開發部的經理吧?——她說,"呃,弗雷德里卡,我們要的這個人,你知道,是人們能夠品味欣賞的,人們上店裡來,說我想叫自己的樣子看上去像她,而你也能給他們出出點子穿這個樣子怎麼樣以及等等這類事兒。如果你能控制住自己減了肥,我讓你立刻就口這兒來見我。"她說,"可是眼下一我們要改制的衣服如果你想接點過去做做,我可以給你試試,我來跟李普曼太大說一聲。"伯爾丁太太用這種甜美的腔調說話,可實際證明她是個潑婦,不過一開始我還不知道。"
"這麼說弗雷德里卡就給你工作的那家理查德店改制衣服了?"
"這事兒傷了她的感情,不過她當然還是幹了。李普曼老太太所有人的衣服她都改。這生意歸她可生意大多她做不了,所以弗雷德里卡就幫她做。她改衣服是為李普曼老太太乾的。李普曼太太還為大家縫衣服,做服裝。李普曼太太退休後,她小孩兒還是什麼人就不想幹了,弗雷德里卡就全接下來一直就這麼給大家縫衣服。她乾的就是這些。她也會來看我和帕姆,我們一起上帕姆屋裡吃中飯,看看"年輕人與躁動者"節目,她總要帶點東西放在膝頭從頭至尾在那裡做。"
"弗雷德里卡有沒有到店裡干過,量量尺寸什麼的?她有沒有和顧客或者搞批發的人見過面?"
"有時候,不多。我不是每天都工作。"
"伯爾丁太太是不是每天都工作?她會知道嗎?"
"我估計會的。"
"弗雷德里卡有沒有提到過給芝加哥或卡琉麥特市一家叫"皮先生"的公司做過縫紉活兒,也許給皮貨上上襯裡什麼的?"
"我不知道,李普曼太太可能知道。"
"你見沒見過"皮先生"這個牌子?理查德店裡賣沒賣過?或者某家時裝店賣沒賣過?"
"沒有。"
"你知道李普曼太太在什麼地方?我想找她談談。"
"她死了。她退休後去了佛羅里達就死在了那裡,弗雷德里卡說的。我是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她,有時候弗雷德里卡有一大捆衣服要拿,我和斯基普就開車上那兒去接她一下。你也許可以找她家裡或者什麼人談談,我給你把地址寫下來。"
史達琳想要的是來自卡琉麥特市的消息,所以這一切就極其冗長乏味。四十分鐘已經到了。人質營救小組應該到了地面。她挪挪身子,這樣就不用看著那面鍾了,然後接著往下追問。
"斯塔西,弗雷德里卡在哪裡買衣服?那些超大號的"朱諾"牌鍛煉服,那些汗衫,她是在哪裡買的?"
"什麼東西她差不多都是自己做。我估計汗衫她是在理查德店裡買的,你知道,大家都開始穿肥肥大大的東西,衣服掛下來像那樣蓋住裡面的緊身褲襪?那時候不少地方都賣這種東西。因為她給理查德店縫衣服,在那裡買她可以打個折扣。"
"她有沒有在賣超大號服裝的商店買過東西?"
"每個地方我們都要進去看看,那情形你知道。我們會上"特個性"店裡去,她會在那裡面找些點子,你知道,大身材怎麼穿得有樣子。"
"有沒有人上來在賣超大號服裝的商店周圍跟你們糾纏?或者,弗雷德里卡有沒有感覺到什麼人的眼睛在盯著她?"
斯塔西朝天花板望了一會兒,搖搖頭。
"斯塔西,有易裝癖的人有沒有到理查德店裡來過?或者是來買大號服裝的男人?你碰到過嗎?"
"沒有。我和斯基普一次在哥倫布倒是看到過幾個。"
"弗雷德里卡當時跟你們在一起嗎?"
"肯定沒有。我們好像是去度周未了。"
"請你把你跟弗雷德里卡一起去過的賣超大號服裝的地方都寫下來好嗎?你覺得每一處都能記得嗎?"
"光這兒,還是這兒跟哥倫布?"
"這兒跟哥倫布都要。還有理查德的店,我想找伯爾丁太大談談。"
"好。干聯邦調查局特工這活兒挺不錯的吧?"
"我想是的。"
"可以到處去旅遊什麼的是吧?我是說可以上比這好的地方去玩玩。"
"有時候是的。"
"每天都得看上去很像樣子,對嗎?"
"呃,是的。你得設法看上去認認真真像個幹事情的樣子。"
"你是怎麼進去當上聯邦調查局特工的?"
"先得讀大學,斯塔西。"
"那錢付起來很結棍。"
"是的。不過有時候有助學金和獎學金可以幫助渡過困難。要不要我給你寄點什麼材料來?"
"好的。我就在想,當我得到這份工作的時候,弗雷德里卡是那樣地為我高興,她真的是興奮極了——她從來都沒有過一份真正的辦公室的工作——她覺得這工作可有奔頭了。這——卡紙檔案夾啦,巴里·馬尼婁整天在喇叭里說個不停——她還覺得是個美差。她知道什麼呢,傻胖姑娘。"斯塔西·休伯卡的眼睛裡噙著淚花。她將眼睛睜得大大的,頭往後仰,以免還得把眼睛再來畫一遍。
"現在可以給我把那些地方列出來了嗎?"
"我最好還是到我桌上去做,我有文字處理機,還要找電話號碼本什麼的。"她仰著頭,由天花板引著方向,走了出去。
是那電話機逗引得史達琳心裡痒痒的。斯塔西·休伯卡一出小單間,史達琳就給華盛頓打了個由對方付款的電話,她想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第55節
與此同時,在密歇根湖南端的上空,一架帶民用標誌的二十四座商用噴氣式飛機以最高巡航限速開始作長長的曲線飛行,朝下面的伊利諾斯州卡琉麥特市飛去。
人質營救小組的十二個人感覺到他們的胃被往上提了一下。為了緩解緊張,通道上下只聽得有人極其隨意地打了幾個長長的呵欠。
小組指揮喬爾·蘭德爾坐在客艙前部,他取下頭上戴著的受話器,掃視一下他的筆記後開始站起來講話。他相信他的這個特警小組是世界上訓練最好的。也許他沒有錯,其中有幾個從來都沒有挨過槍,可是就模擬測試的情況來判斷,這些人是最好中之最好。
蘭德爾有許多時光是在飛機的通道里度過的,所以飛機下降時雖然顛簸,他卻能很不費力地保持身體的平衡。
"各位,我們到地面後的交通工具是承蒙毒品強制執行所秘密提供的。他們給準備了一輛花農的卡車和一輛管道工程車,所以弗農,埃迪,穿上緊身的內衣內褲,再穿上便衣。如果我們在眩暈防暴手榴彈一響後就跟著進去,記住你們可沒有強光防護罩來保護你們的臉。"
弗農對埃迪輕輕地咕咬了一聲,"務必把整個屁股都捂嚴。"
"他是不是說別露出屁股?我還以為他說的是別露出雞巴呢!"埃迪對弗農輕輕地回了一句。
弗農和埃迪因為要先行前去叫門,只得在便服裡面穿上薄薄的防彈衣,其餘的人可以穿硬殼的防彈衣,以抵擋來複槍的火力。
"博比,務必將你那些手機每車一部發給司機,這樣我們跟毒品強制執行所的夥計們通話就不會攪混了。"蘭德爾說。
突襲中,毒品強制執行所通常是使用超高頻通訊,而聯邦調查局用的是甚高頻,過去曾出過問題。
對大多數可能會出現的情況他們都準備了裝備,不論白天還是夜晚:對付牆壁,他們有基本的繞繩下降工具;要聽,他們有"狼耳"和"凡斯列克法鋒";要看,他們有夜視器。帶夜間觀察瞄準儀的武器裝在盒子里,鼓鼓囊囊、樣子倒像是樂隊的樂器。
這將如同一次精確無誤的外科手術,那些武器就能反映這一點——沒有什麼扳一下打一槍的,只要開火,就是快速連射。
當飛機的副翼放下時,整個小組的人都聳肩伸臂地將他們那身交錯盤結網一般的服裝穿上了身。
蘭德爾從他頭上戴的受話器里聽到了來自卡琉麥特的消息。他用手捂住送話口,再一次對全組人員說話。"弟兄們,他們將地址範圍縮小到了兩個,我們奔可能性最大的一個,另一個給芝加哥特警。"
降落地是離芝加哥東南邊的卡琉麥特最近的蘭辛市。飛機被允許直接進入機場。駕駛員一陣忙亂將飛機煞住停在了兩輛汽車的旁邊;汽車在離終點最遠的機場的盡頭,馬達未歇在空轉著。
大家在那輛花農的卡車旁匆匆互致問候。毒品強制執行所的指揮將樣子像一束長長的插花一樣的東西交給了蘭德爾。那是把十二磅重的砸門用的大鎚,鎚子頭部包在彩色的金屬薄片里像只花盆,錘柄上扎著些葉子。
"你也許會想用這個去砸門。"他說,"歡迎光臨芝加哥!"
第56節
近傍晚時分,伽姆先生開始要動手了。
他兩眼穩穩地含著嚇人的淚,把那錄像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小屏幕上,只見媽媽爬上滑水道,呼地一下就滑進了水池,呼地一下就滑進了水池。眼淚模糊了詹姆·伽姆的視線,彷彿他自己也進了水池。
他的肚子上放著一瓶熱水,咕嚕嚕響著;小狗躺在他身上的時候,她那肚子里也就是這麼發出咕嚕嚕的響聲。
他是再也無法容忍了——抓在地下室里那貨扣著他的寶貝,威脅著她的安全。寶貝在受苦,他知道她在受苦。他不敢肯定能在那貨給寶貝以致命傷害之前殺了那貨,可他得試一試。現在就來試。
他脫下衣服換上睡袍——他每次剝完一張皮後總是赤身裸體,血淋淋的猶如一個新生嬰兒。
他從他那巨大的藥品櫥中取出藥膏來,以前寶貝被貓抓傷後他曾給她搽過。他還拿出來一些小創口貼、搽藥用的Q牌棉簽以及獸醫給他用來防止狗老是用牙齒去咬嚙傷痛處的塑料的。"伊麗莎白頸圈"。地下室還有壓舌板,給她那條被弄斷的小腿上夾板時可以使用。如果那蠢貨死之前身體強烈扭動把寶貝給抓破了,則還有一管去痛的"傷輕鬆"。
小心謹慎地朝頭部開一槍,犧牲的只不過是頭髮。對他來說,寶貝比那頭髮更珍貴。頭髮是個犧牲,是為她的安全獻上的一份禮。
現在悄悄地下樓梯去廚房。脫掉拖鞋,走黑黑的地下室樓梯往下去,緊挨著牆走,不讓樓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來。
他沒有開燈。在這熟悉的黑暗中他摸索著往前移,摸索著腳底下那高低變化著的地面。走到樓梯底部後,他往右一拐走進了工作室。
他的一隻袖子拂過籠子,他於是聽到一隻幼蛾輕而憤怒的嘰嘰聲。櫥在這兒呢。他找到紅外線燈,又將護目鏡很快地套到頭上。這時整個世界閃閃的一片綠光。他站了一會兒,聽聽那水箱里發出的令人舒心的水泡聲,聽聽那蒸汽管里發出的令人溫暖的嘶嘶聲。他,黑暗的主人,黑暗的皇后。
放在空中自由自在的蛾子從他的視野中飛過,在尾部拖出一道道綠色的熒光;它們扇動毛茸茸的翅膀掠過黑暗,微弱的氣息從他的臉上輕輕拂過。
他檢查一下那支皮同槍。槍里裝的是0.38的特種開花鉛彈,子彈鑽進腦殼——炸開,即刻致命,假如那貨在他開槍時是站立在那兒,假如他朝下對著她頭的頂部打進去;那子彈是不大可能像可裝大劑量火藥的麥格納姆槍那樣從下頜穿出將胸脯炸開的。
悄悄地,悄悄地,他屈著膝蓋躡手躡腳往前行,塗著甲油的腳趾緊緊扒著腳下的舊木板。踏上土牢房的沙地沒有一點聲音。悄悄地,可別太慢了。他不想讓自己的體味很快就傳到並底那小狗的鼻子里。
土牢的頂部看上去閃著綠光;在他的視野里,石塊及砌石用的灰漿清清楚楚,木頭蓋上的紋路也都清晰可辨。把住光俯身往下看。她們就在那兒呢!那貨側身躺著像只巨蝦。也許是睡著了。寶貝蜷身緊貼著那貨的身子,肯定是在睡覺。歐!求求了可別是死的!
頭部露著。朝脖子開一槍倒是誘人——頭髮可就保住了。太冒險。
伽姆先生俯身向著洞口,他那護目鏡上像柄一樣伸出來的兩隻鏡筒仔細地朝下面照去。皮同槍的槍口沉沉的,手感很好,瞄準性能極棒。得用紅外線光束照著拿好了,他將視野聚集到那腦袋的一側,正好是那濕漉漉的頭髮貼著太陽穴的地方。
不知是響動還是氣味,他怎麼也沒搞明白——可是寶貝醒了。叫著,在黑暗中直往上跳,凱瑟琳·貝克·馬丁弓著身子把小狗攬在中間,拉過蒲團蓋在她與狗的身上。蒲團下面只見幾團東西在動,他辨不清哪是狗哪是凱瑟琳。就著紅外線往下看,他對深度的感覺受到削弱,搞不明白哪團東西是凱瑟琳。
可他是看到寶貝跳動了。他知道她的腿沒問題,因此他立即又明白了一點別的:凱瑟琳·貝克·馬了不會傷害這狗,一如他不會傷害這狗一樣。歐,多麼讓人感到甜蜜寬慰!因為他們對狗懷抱著相同的感情,他就可以對她那兩條該死的腿開槍,等她緊緊地去捧腿時,再將他娘的腦袋打掉。用不著細心留神小心翼翼。
他打開燈,地下室所有的燈都他媽的打開,又到儲藏室將那泛光燈取了來。他很穩地控制著自己,腦子清楚十分好使——穿過工作室時都記得往洗槽里放一點點水,那樣到時候水槽下面的存水彎里就不會出現什麼凝塊了。
正當他拿著泛光燈匆匆走過樓梯準備要過去時,門鈴響了。
門鈴發出刺耳的擦刮聲,他只得停住腳步,想,這是怎麼回事?他已經多少年沒聽到門鈴響了,甚至都不知道它是否還管用。門鈴是安在樓梯上的,以便樓上樓下都能聽見,這塊蓋滿了灰塵的凸出的黑乎乎的金屬這時在當嘟啷地響著。他看著它,它又響了,不停地響,灰塵從上面飛舞下來。是有什麼人在前門口,在按那個標有"守門人"字樣的舊的按鈕。
他們會離去的。
他草草地將泛光燈裝起來。
他們沒有離去。
井下面,那貨說了點什麼,他沒去理睬。門鈴當哪嘟地響,刺耳地響,他們簡直是將身子靠在按鈕上了。
最好是上樓探出去朝前門窺一眼。皮同槍的槍管很長,睡袍的口袋裡放不進,他將它擱在了工作室的檯子上。
他剛爬上一半樓梯,門鈴忽然倒又不響了。他停在半中央等了片刻。沒有聲音。他決定不管怎樣還是看一看,正當他從廚房穿過時,後門上響起一記重重的敲門聲,把他給嚇了一跳。後門附近的餐具間里有一支滑機操作的連發槍,他知道裡面裝著子彈。
通向地下室樓梯的門是關著的,那貨在那下面吼,就是扯著嗓子吼得再響,誰也聽不到,對此他很有把握。
又在乓乓乓地敲門了。他將門打開一條縫,鎖上的掛鏈沒有拿開。
"我試著叫前門可是沒人來開。"克拉麗絲·史達琳說,"我在找李普曼太大的家人,請你幫個忙好嗎?"
"他們不住這兒。"伽姆先生說著就把門關上了。他重新向樓梯走去時,乓乓乓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是比剛才更響了。
他連著掛鏈把門打開。
這年輕女人舉出一張身份證湊近門縫,上面寫著聯邦調查局。"對不起,可我要跟你談談。我要找李普曼太大的家人,我知道她過去就住在這兒。我想請你幫幫忙。"
"李普曼太太死了都幾百年了。她的親戚我一個也不認識。"
"律師或者會計呢?保存她生意上記錄的什麼人呢?你認識李普曼太太嗎?"
"只是有點認識。什麼事啊?"
"我正在調查弗雷德里卡·白梅爾之死。請問你是誰?"
"傑克·戈登。"
"弗雷德里卡·白梅爾在給李普曼太太幹活兒那時候你認識她冒險。嗎?"
"不認識。是不是個大胖子?我可能見過,說不準了。剛才我並非故意元禮——我正在睡覺,……李普曼太太是有個律師,我可能在哪兒有他的名片呢,我來看看能不能找到。請你進來好嗎?我凍死了,而我那貓一眨眼就會從這兒竄出去,還來不及逮,她就會像子彈那樣射到外面。"
他走到廚房遠處角落的一張卷蓋式桌子那兒,掀開桌子蓋,從裡面的幾個信件格中找。史達琳跨進門,從包里掏出了筆記本。
"那事真恐怖!"他一邊在桌子里翻找一邊說,"每次我一想到它就發抖。你認為他們是不是就快要抓到什麼人了?"
"還沒呢,不過我們正在努力。戈登先生,李普曼太太死後這地方你是不是就接過來住了?"
"是的。"伽姆俯身向著桌子,背對著史達琳。他拉開一隻抽屜,在裡邊四處摸找。
"有沒有什麼記錄剩在這兒?生意上的記錄?"
"沒有,什麼也沒有,聯邦調查局是不是有點數了?這兒的警察似乎連起碼的東西都不了解。他們有沒有搞到特徵描述或者指紋什麼的?"
從伽姆先生睡袍背部的榴層里,一隻死人頭蛾爬了出來。它在他背的中間大約心臟所處的位置停住,整了整翅膀。
史達琳將筆記本一下扔進了包里。
伽姆先生!感謝上帝我的外套是解開的。跟他說我要出去,去找個電話打。不行。他知道我是聯邦調查局的,一讓他離開我的視線他就會把她殺了。他會打她的腎臟。他們找到他就撲上去,用他的電話。沒看到有電話。電話不在這裡,問他要。先聯繫上,然後就往他身上撲。讓他臉朝下趴著,等警察來。就這麼著,干吧。他在轉身了。
"號碼在這兒呢。他說。他拿了一張企業單位的卡片。
接嗎?不。
"很好,謝謝。戈登先生,你有沒有電話可以借我用一下?"
當他把卡片放到桌上時,那蛾子飛了起來。它從他身後飛了出來,飛過他的頭,歇到了隔在他倆中間的洗槽上方的一隻吊柜上。
他看著蛾子。她沒有看蛾子,當她的兩隻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他的臉時,他心裡明白了。
他們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彼此的心裡都明白了。
伽姆先生微微將頭側向一邊。他笑了笑。"我餐具間有部無繩電話,我去給你拿。"
不!動手吧!她去拔槍。這一動作她做得很順滑,都練了四千次了。槍就在預定的位置。雙手把槍握得好好的,她此時的世界就是眼前之所見,就是他胸脯的正中心。"不許動!"
他噘起了嘴唇。
"好。慢慢的。把手舉起來!"
帶他到外面去,讓桌子隔在我跟他之間。押著他往前走。到馬路中央讓他臉朝下趴著再向路人亮出自己的證件。
"伽——伽姆先生,你被捕了。我要你給我慢慢地走到外邊去。"
他沒有按吩咐的做,他只是從屋子裡走了出去。如果他是把手伸向口袋,伸向身後,如果她看到了武器,那她就開火了。他只是從房間里走了出去。
她聽到他迅速奔下地下室的樓梯,她繞過桌子往樓梯井頂部的門口衝去。他人不見了,樓梯井燈火通明然而空空蕩蕩。陷階。在這樓梯上就要成為一個很容易被擊中的目標。
這時從地下室里傳來一個尖叫聲,微弱得像裁一張薄紙似的。
她不喜歡這樓梯,不喜歡這樓梯,克拉麗絲·史達琳處在緊要關頭,要麼立即採取措施,要麼就等著。
凱瑟琳·馬丁又在尖叫了,他正在要她的命,史達琳因此不顧一切地下樓去;她一手把著樓梯扶手,槍筒向外伸出,槍就在她視線之下,瞄準器里看出去,底下的地面一跳一晃的;到樓梯底部時,有兩扇門相向開著,她設法瞄準那兩扇門,槍筒卻隨她的腦袋一起直晃。
地下室的燈發出刺目的光,她穿過一扇門就得背對另一扇門,那麼就趕快,趕快向左朝發出尖叫聲的方向沖。她飛快越過門框,兩眼睜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大,來到了沙地的土牢間。唯一的藏身之處是在井的背後,她從側面沿牆繞了一圈,雙手握槍,雙臂筆直地伸出,稍稍按了按扳機,繼續往前繞到井那兒。井背後沒人。
小小的一聲喊叫從井裡升起,輕得像一縷薄薄的煙。又聞大吠,是條狗,她靠近井,眼睛還盯在門上,到了並沿上,越過邊緣朝下看。看到那女孩了,又抬頭,再朝下,把她受訓練時學習的安撫被扣人質的話說了出來:
"我是聯邦調查局的,你安全了。"
"安全個屁!他有槍。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凱瑟琳,你不會有事的,閉嘴!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救我出去,我他媽的根本不管他在哪兒.救我出去!"
"我會救你出來的。安靜!幫幫忙!安靜別吵這樣我才能聽到動靜。設法讓那條狗也閉嘴!"
她在井背後扎穩身子,槍瞄著門,心怦怦直跳,呼出的氣吹走了石頭上的灰塵,在不知道伽姆在何處的情況下,她不能丟下凱瑟琳·馬丁去求援。她挪動身子到門那邊,閃到門框背後並以此作掩護。她能看得見樓梯腳對面的地方以及遠處工作室里的一部分。
要麼是找到伽姆,要麼是確證他已逃脫,再就是救出凱瑟琳把
她帶走,唯一的選擇就是這幾個。
她扭過頭沖土牢問四下里匆匆看了一眼。
"凱瑟琳,凱瑟琳,有沒有梯子?"
"我不知道,我醒來時就在這底下了。他是用繩子吊著把桶放下來的。"
有一個小小的手搖把子被固定在一根牆樑上,搖把的捲筒上沒有繩子。
"凱瑟琳,我得找點什麼東西來把你弄出來,你能走嗎?"
"能走。別離開我!"
"我得離開這屋子,就一會兒。"
"操你媽的臭婊子別把我丟在這底下,我媽會撕裂你那臭狗屎腦袋的——"
"凱瑟琳你閉嘴!我要你安靜別說話這樣我才能聽到動靜。為了救你自己的命,安靜別說話,你懂嗎?"接著提高嗓門說,"其他警官隨時就到,現在你閉上嘴。我們不會把你丟在那下面的。"
他肯定會有根繩子的,在哪兒呢?去找。
史達琳一步衝過樓梯井,來到工作室的門口;門是最糟糕的地方,趕緊閃人;她沿著靠門的牆衝過來閃過去,一直到她把整個兒房間都看清了;熟悉的人體浸泡在玻璃水箱里,她因為處在極度警惕狀態,沒有被驚嚇。迅速穿過這房間,經過水箱、洗槽;經過那籠子時,幾隻大蛾子飛了起來,她沒去管這些。
向遠處的走廊一點點挨近,走廊上燈火通明。她身後的冰箱在運轉著,她一個轉身蹲了下來,擊錘扳離麥格納姆手槍的槍身準備射去,隨後又鬆開了。繼續往前,上走廊。沒有人教過她如何窺探。腦袋和槍要同時留神,可不能抬高。走廊上空空的。走廊盡頭是縫紉間,也是燈火通明。快速走過走廊,冒著險經過關閉著的門來到縫紉間的門口,縫紉間里一律白色及淡色的橡木傢具。從門道里過真他媽的要見鬼了!千萬得保證每一具人體模型只是具人體模型,反射出的每一個影子也只是人體模型的影子,鏡子里要有什麼東西在動也只是你在動!
大衣櫥立在那兒,開著,空空的。遠處的那扇門開向一片黑暗,再過去就是地下室了。哪兒都沒有繩,沒有梯子。縫紉間那邊沒有燈。她將通向地下室中沒有燈的那部分的門關上,推過一張椅子頂在門把底下,又推來一台縫紉機頂上。如果她能確定他人不在地下室中的這個部分,她就想冒個險上樓一會兒去找部電話打。
再沿著走廊往回退,有一扇門她剛才就經過了。上鉸鏈對面的一邊。一動就大開。門砰地一下往後開去,門背後沒人。是問;日浴室,裡邊有繩、鉤子和一隻吊網兜。救凱瑟琳還是去打電話?只要不出意外,凱瑟琳呆在那井底下是不會被槍打死的,可要是史達琳被打死了,凱瑟琳也就沒命了。帶上凱瑟琳一起去找電話。
史達琳不想呆在浴室里很久。他有可能來到門口對她劈頭蓋腦一陣狂射。她朝兩邊看看,然後閃身進入浴室取繩子。室內有一隻大浴缸。浴缸里幾乎裝滿了發硬的紫紅色的熟石膏。一隻手連帶著手腕從石膏中向上伸出,手已經發黑、皺縮,手指甲上塗著粉紅色的甲油,手腕上戴著一隻小巧精製的手錶。史達琳的眼睛同時在掃視著每一件東西:繩子,浴缸,手錶。
手錶上的秒針是一隻爬行的小昆蟲,這是她看到的最後一件東西,隨後,燈忽然滅了。
她的心猛跳,跳得她胸脯和雙臂都顫慄。黑乎乎的叫人發暈,得摸到點什麼東西在手,浴缸的邊什麼的。浴室。要出浴室。要是他找到這門,他會朝這浴室一陣猛射,沒有任何藏身之處。歐天哪出去!壓低了身子下去,上大廳里去。每盞燈都滅了嗎?每盞燈都滅了。他一定是在保險絲盒那裡關的燈,把閘給拉了,它在哪兒呢?保險絲盒會在哪兒呢?樓梯附近。多數是在樓梯附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就會從那個方向過來。可是他還是在我和凱瑟琳兩人的中間。
凱瑟琳·馬丁又在哀叫了。
在這兒等嗎?永遠等下去嗎?也許他已經走了。他不能肯定沒有後援人員到來。不,他能肯定。可這樣的話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我失蹤萊。也就是今晚吧。樓梯在尖叫聲發出的那個方向。事情現在就得解決。
她移動著,悄悄地,肩膀幾乎都擦不到牆,擦到了也是極輕,怕出聲:一手伸出在前;槍端平了在腰那個高度,緊貼著身;走在逼仄的過道里。現在已出了過道進了工作室。感到空間在逐漸打開。敞開的房間。在敞開的房間里弓身屈膝,雙臂伸出,雙手握槍。你精確地知道槍的位置,就在眼睛的水平線之下。停住,聽。頭、身體和雙臂彷彿電視攝影機用的鏡頭轉檯一樣在一起轉動。停住,聽。
在完全徹底的一片漆黑中,只聞蒸汽管發出的嘶嘶聲和小股水的滴答聲。
她的鼻孔中聞到濃烈的山羊的氣味兒。
凱瑟琳在哀叫。
伽姆先生眼戴護目鏡靠牆站著。沒有危險她不會一頭撞到他身上去的——"他倆中間有一張放器具的桌子隔著。他耍著他那紅外線燈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照。她長得太苗條了,對他沒有大用場。不過他還記得剛才在廚房時她那頭髮,亮麗得很,而取到這頭髮只需要一分鐘,他可以一把就扯它下來,戴到自己頭上,戴著它俯下身子對井下那貨說,"沒想到吧!"
看著她想辦法躡手躡腳地往前摸真是好玩兒。現在她的屁股貼著洗槽了,她在朝尖叫的方向慢慢移動,槍向前伸出。慢慢地。花上一長段時間來捕殺她一定很好玩兒——他以前還從未捕殺過帶武器的呢!他可以徹底地享受一下。那麼做沒時間了。可惜。
對準臉來他一槍極好,相距八英尺也不費事。這就動手吧。
他扳起皮同槍的槍機,卡噠卡噠把槍舉了起來。人形模糊不清,在他的視野中,那人影忽閃忽閃耀著綠光。他的槍在手中猛顛了一下,後背重重地撞到了地板上;他那紅外線燈是開著的,他看到的是天花板。史達琳趴倒在地;強光耀眼,兩耳轟鳴,槍聲大作,震耳欲聾,她在黑暗中操作著,兩人誰也聽不見誰;她倒出打空的彈殼,側轉槍,摸一摸看是否都倒了出來,用快速裝彈器迅速裝進子彈,摸一下,扳下來,一擰,一甩,合上旋轉彈膛。她開了四槍。兩槍,接著又是兩槍。他打了一槍。她摸到了剛才倒出的兩顆完好的子彈殼。放哪兒呢?放快速裝彈器的子彈盒裡。她一動不動地躺著,趁他聽不見動一下?
左輪槍槍機扳起的聲音與眾不同。她剛才是朝著那個聲音發出的方向射擊的,可是兩槍槍口強光閃耀,什麼也看不見。她希望他現在能朝錯誤的方向開槍射擊,槍口的光一閃,她就有了射擊的方向。她的聽力在逐漸恢復,耳朵雖然還在嗡嗡地響,可已經能聽得見聲音了。
那是個什麼聲音?吹哨子似的?像煮茶的茶壺,可是又中斷了。是什麼呢?像是在呼吸,是我嗎?不。她呼出的氣吹到地板上,熱乎乎的,又返回到她臉上。當心,別吸入灰塵,別打噴嚏。是呼吸聲。是胸脯受傷後抽吸的聲音。他被擊中了胸脯。他們曾教過她如何將胸口傷封好保護起來:在傷口上蓋上點什麼東西,油布雨衣,塑料口袋,密封不漏氣的東西,用繃帶包紮緊了,然後再往肺部充氣。這麼說她是擊中他的胸脯了。下面怎麼辦?等。讓他淌血,僵直。等。
史達琳感到一邊臉頰刺痛。她沒有去碰,如果臉頰在流血,她不想把手弄得粘乎乎的。
井裡又傳來嗚咽聲,凱瑟琳說著,哭著。史達琳只能等,她不能回答凱瑟琳。她什麼也不能說,一動都不能動。
伽姆先生那旁人看不見的紅外線燈光打到天花板上。他想要移動它,可是動不了,就像他無法移動自己的頭一樣。一隻很大的馬來西亞月形天蠶蛾緊貼著天花板底下飛過,它偶然發現了那紅外光,就飛下來,轉著圈兒,最後歇到了燈上。蛾的翅膀一扇一合,在天花板上投下了巨大的影子,這影子只有伽姆先生才看得見。
黑暗中,史達琳聽到伽姆先生那可怖的聲音蓋過了他的抽吸聲,像要斷氣似的說道:"要是能……這麼漂亮……會是……什麼感覺……呢?"
接著是另一個聲音。咕嚕嚕,呼嚕嚕,隨後那吹哨似的聲音便停止了。
史達琳也熟悉那個聲音。她以前曾聽到過一次,在醫院裡,當她的父親死去的時候。
她摸到桌子的邊,站了起來,摸著路往前走,走向凱瑟琳發出聲音的那個方向。她找到了樓梯井,在黑暗中爬上樓梯。
走這段路似乎花了很長時間。廚房的抽屜里有一支蠟燭。她點著蠟燭在樓梯邊上找到了保險絲盒,燈一齊亮起時,她都驚了一跳。要跑到這保險絲盒這兒來把燈關掉,他一定是走另一條路離開地下室接著再跟在她後面到下面來的。
史達琳必須肯定他已經死了,她等到自己的眼睛完全適應了燈光後又回到了工作室,這時,她十分留神。她看到他赤裸的雙腳和雙腿從工作台底下伸了出來。她兩眼一直盯著槍邊上的那隻手,最後才一腳把槍踢開。他的眼睛睜著,他死了,胸脯右側被打穿,身底下淤著厚厚的血。他將大衣櫥中的幾件東西已經穿上了身,叫她無法久久地盯著他看。
她走到洗槽邊,將麥格納姆槍擱在滴水板上,放出冷水沖洗手腕,又用潮手去抹了抹臉。沒有血。蛾子繞著燈光往網罩上撲。她只得跨步繞過屍體去抬回那支皮同手槍。
到了井邊她說,"凱瑟琳,他死了,他傷害不了你了。我上樓去打電話給——"
"不!救我出去!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聽著,他已經死了。這是他的槍,還記得嗎?我去給警察和消防隊打電話。我怕我自己來吊你出來你可能會跌下去。我給他們一打完電話就回下面來和你一起等著。好嗎?好了。想辦法別讓那隻狗叫。好嗎?好了。"
消防隊剛到,當地電視台的工作人員緊跟著就到了,比貝爾維迪警方還早。消防隊的隊長對閃爍的燈光很是惱火,他把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一起趕上樓梯趕出地下室,同時用管子臨時搭起一個架子準備將凱瑟琳吊出來,因為他信不過伽姆先生那安在天花板托樑上的鉤子。一名消防隊員下到井裡把她安頓到救身椅中。凱瑟琳抱著狗出來了,在救護車上也都一直抱著這狗。
醫院那兒他們拉上線攔住狗不讓入內。有人指示一名消防隊員把它放到動物收容所去,他卻將狗帶回了家。
第57節
華盛頓國家機場內大約有五十個人正在等著接從俄亥俄州哥倫布市飛來的午夜班機。這些人大多數是在接親戚,他們看上去很瞌睡,面帶慍色,襯衣的下擺從前克衫底下露到外面。
阿黛莉姬·馬普在人群中,當史達琳走下飛機時,她得以將對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史達琳臉色蒼白,眼睛底下黑黑的,一邊臉頰上是一些黑色的火藥粉未。史達琳一眼瞥見了馬普,她們緊緊地擁抱了一下。
"嗨,姐們兒!"馬普說,"有什麼要託運嗎?"
史達琳搖搖頭。
"傑夫在外面的車裡。咱們回家吧。"
傑克·克勞福德也在外面,他的車停在轎車道上,就在傑夫那車的後頭。整個晚上他都在陪貝拉的親戚。
"我……"他開口說,"你知道你幹了什麼,你打了個本壘打,孩子。"他碰碰她的臉頰。"這是什麼?"
"火藥的傷。醫生說過兩大它會自動脫落——比去摳它要好。"
克勞福德把她攬到懷裡緊緊地擁抱了一會兒,只一會兒,然後推開她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你知道你幹了什麼。"他又說了一遍,"回家去。睡覺。睡個懶覺。明天我再跟你談。"
這輛新的監控車是為便於長時間監視而設計的,十分舒適。史達琳和馬普坐進後面的大椅子里。
傑克·克勞福德不在車中,傑夫這車是開得稍微猛了一點。他們朝昆迪可疾馳而去。
史達琳閉著眼睛乘坐在車中。過了幾英里,馬普輕輕推了推她的膝蓋。馬普已打開了兩小瓶可樂,她遞一瓶給史達琳,再從包中取出半品脫裝的傑克·丹尼爾牌威士忌。
她們都猛猛地喝了一大口可樂,然後將那酸麥芽漿釀成的威士忌一下倒人可樂瓶中,用大拇指插進瓶頸封住瓶口,搖晃幾下後讓泡沫噴射進嘴裡。
"啊——!"史達琳說。
"別把那東西灑這裡頭了。"傑夫說。
"別擔心,傑夫。"馬普說。然後悄悄地轉向史達琳,"你應該看看我的男人傑夫剛才在酒店外面等我時的樣子,看上去老大不高興,好像在拉什麼桃子屎似的。"見威士忌酒酒性開始稍稍發作,史達琳在椅子里又往下陷了一點時,馬普說,"你怎麼樣,史達琳?"
"阿黛莉姬,我一點也不知道啊!"
"你不用再回去了,是嗎?"
"可能下周還得去一天,可我希望不要,美國司法部長從哥倫布下來找貝爾維迪警方談了話,我在外頭作了證詞。"
"告訴你幾樁好事情。"馬普說,"馬丁參議員從畢土大療養地往這兒打了一個晚上的電話——你知道他們帶凱瑟琳去畢士大了吧?嗯。她還好。他沒有在肉體上把她搞得一塌糊塗。感情上受了創傷,他們還不清楚,還得觀察。別為學校的事兒擔心。克勞福德和布萊姆都打了電話。聽證會取消了,克倫德勒要求取回他的備忘錄。這幫人的心就像個油滑的滾珠,史達琳——你可不能馬虎了。明天早上八點的"搜查與擒拿"考試你不用參加,不過星期一你要考,緊接著就是體育測驗。我們周未來突擊一下。"
他們到達昆迪可北部時剛好把那半品脫酒喝光,喝剩下來的瓶子扔進了路邊停車場的一隻桶里。
"那個皮爾切,史密森博物館的皮爾切博士,來過三次電話,硬要我保證告訴你他來過電話。"
"他不是博士。"
"你覺得你也許會怎麼來對付他一下?"
"也許吧。我還不知道呢。"
"聽他說話好像還蠻風趣。我差不多已認定男人身上最好的東西就是風趣,我說這個是撇開了金錢的,還有就是起碼要聽話。"
"是的,還有舉止風度,這一點可不能漏掉。"
"對。只要有點風度,每次給我弄個狗娘養的都成!"
史達琳沖完澡後木愣愣地就上了床。
馬普又開著燈看了一會兒書,直到史達琳的呼吸停勻了才熄燈。睡眠中,史達琳的身體一動一動的,臉頰上一塊肌肉在抽搐,有一次眼睛都睜開了,瞪得大大的。
天亮前某個時候馬普醒來,感覺到房間里空空的。馬普打開燈。史達琳不在床上。她倆的洗衣袋不見了,因此馬普知道了該上哪兒去找人。
她在暖烘烘的洗衣房裡找到了史達琳。洗衣機在杭啷杭啷慢慢地轉著,空氣中散發出漂白劑、洗衣劑和織物柔軟劑的味道,史達琳在那兒打著瞌睡。史達琳是學心理學出身的——馬普學的是法律——然而倒是馬普心裡明白,這洗衣機運轉的節奏宛如心臟偉大的搏動,而其水流的衝擊正是尚未降生者所聽到的聲音——那便是我們對和平的最後的記憶。
第58節
傑克·克勞福德一早就從他書房的沙發上醒來了,他聽到他的姻親在屋子裡打著呼嚕。在一天沉重的工作壓下來之前的這一刻空閑里,他想起的並不是貝拉的死,而是她帶著明潔平靜的目光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院子里在鬧什麼?"
他拿起貝拉撮穀物用的撮簸,穿著浴衣,到屋外去給鳥餵食,這是他答應做的事。他給還在睡覺的姻親留了張條子,在太陽升起前輕手輕腳出了家門。克勞福德和貝拉的親戚們一向處得很好,多少是這樣吧,而且這屋子裡有點聲音也讓人好受些,可他還是樂意離開家上昆迪可去。
他正在辦公室一份份地過前一天晚上的電傳通訊同時收看早間新聞,史達琳忽然鼻子頂著門玻璃在外頭露了面。他把一張椅子里的一些報告扔出給她騰了個座位,然後兩人一言不發地一起看新聞。這不,來了。
詹姆·伽姆在貝爾維迪那幢舊樓房的外觀出現了,它那臨街的鋪面房空空的,窗戶上塗抹著肥皂,前面由厚厚的柵欄門擋著。史達琳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恐怖的地牢。"新聞播音員這樣給它命名。
接著是那口井及地下室的畫面,毛糙糙亂鬨哄的,電視攝影機前舉著照相機,一頭惱火的消防隊員揮動手臂在將攝影師們往後趕。蛾子見到電視燈光都瘋掉了,飛著撲進燈光里去;有一隻蛾子背部著地落到了地板上,它拍打著翅膀,最終一顫,死了。
凱瑟琳·馬丁拒絕上擔架,身上裹了件警服在向救護車走去,那狗從警服的翻領間鑽露出它的臉來。
側面一個鏡頭是史達琳低著頭,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裡快步朝一輛汽車走去。
片子經過剪輯,將一些較為恐怖的內容刪去了。在地下室較遠的一段地方,攝像機只能把幾間密室那灑著石灰的低門檻拍下來展示給觀眾;密室中放著伽姆用活人製作的一組造型。在地下室那一部分里數到的屍體,到現在為止總共是六具。
"早上好,史達琳。"
"你好。"她說,彷彿並不是一大早似的。
"在哥倫布的美國司法部長夜間把你的證詞傳真給了我。你得給他在幾份材料上籤上名。……原來你是從弗雷德里卡·白梅爾家出來去找了斯塔西·休伯卡,然後又去了理查德時裝店找了那個女的伯爾丁,就是白梅爾給他們縫衣服的那家店,伯爾丁太太給了你李普曼太太的舊住址,就是那邊的那幢樓。"
史達琳點點頭。"斯塔西·休伯卡有幾次曾經過那地方去接弗雷德里卡,可當時都是斯塔西的男友開車,她自己糊裡糊塗搞不清方向。伯爾丁太太倒還有那地址。"
"伯爾丁太太從未提起過李普曼太太店裡還有個男的?"
"沒有。"
電視里開始播放來自畢土大海軍醫院的新聞片。一輛轎車的窗框里露出魯絲·馬丁參議員的臉來。
"凱瑟琳昨晚上神志很清醒,是的。她在睡覺,剛服了鎮靜劑。我們正在算我們的種種幸遇。不,我前面已經說過,她受了驚嚇,不過神志還很清醒,只是受了點傷,一隻手指斷了,還脫水。謝謝。"她戳了戳司機的後背。"謝謝。不,昨晚她跟我提到了那狗,我還不知道怎麼處理它呢,我們已經有兩條狗了。"
報道結束時引用了一位從事緊張心理研究的專家的一句空話,這位專家將在當天晚些時候跟凱瑟琳·馬丁交談,以對其情感上所受的傷害作出評估。
克勞福德關掉了電視。
"感覺怎麼樣,史達琳?"
"都有點麻木了……你也是嗎?"
克勞福德點點頭,然後很快往下說:"馬丁參議員一晚上都在打電話。她要來看看你,凱瑟琳一能走動也要來看你。"
"我都在家。"
"還有克倫德勒,他也想上這兒來。他要求索回他的備忘錄。"
"想起來了,我並不總是在家。"
"直言不諱給你點忠告:利用馬丁參議員。讓她告訴你她有多麼感激,讓她將籌碼交給你。不要拖,感恩的壽命可沒有多長。你這種樣子,最近說不定哪天就需要用到她。"
"這是阿黛莉姬的話。"
"你的室友馬普嗎?督學告訴我,你星期一補考,馬普準備要幫你複習,猛灌你一下。她只比她的主要競爭對手斯特林費羅高出一分半,是他告訴我的。"
"是為了要當畢業生代表致告別辭嗎?"
"不過他也厲害,斯特林費羅——他揚言她是擋不住他的。"
"那他最好把午飯都帶上。"
克勞福德凌亂的桌子上放著萊克特醫生用紙折出的一隻小雞。克勞福德上下拉動它的尾巴,那雞便作啄食狀。
"萊克特出名得跟得了白金唱片獎似的——誰手上的首要通緝犯名單上他都列頭號。"他說,"話這麼說,他可能還會逍遙法外一段時間。下了崗,你得注意要保持一些良好的習慣。"
她點了點頭。
"他現在還沒空,"克勞福德說,"不過等他有了空,他就要給自己找樂了。咱們應該清楚這一點:你知道他會對你下手的,正如他會對別的任何一個人下手一樣。"
"我想他不會暗地裡襲擊我——那是無禮的,當初他一開始就不願以這種無禮的方式問問題。當然,我一讓他覺得厭煩了,他還是會這麼乾的。"
"總之,我還是要說你要保持良好的習慣。下班時在登記卡上標明一下——沒有確實可靠的身份證別叫人打電話問你的行蹤。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你電話上安個追蹤警報器,只要你不按那個鍵,電話還是私用的。"
"我估計他不會來找我,克勞福德先生。"
"可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確實聽到了。"
"把這些證詞拿去看一遍。想添就添點。弄好之後我們再在你這些簽名上簽字作證。史達琳,我為你感到驕做,布萊姆和局長也都為你感到驕做。"話聽起來僵硬硬的,不像他希望的那麼自然。
他往辦公室的門口走去。她走過空蕩蕩的大廳,正在從他身邊離去。在冰山一般巨大的悲痛中,他還是竭力喊出了一聲:"史達琳,你父親看到你了!"
第59節
詹姆·伽姆被送人墳坑後好幾個星期仍然是人們關注的新聞。
記者們將他一生的事一件件拼湊起來,先是從薩克拉門托縣的紀錄開始的:
他母親在參加一九四八年薩克拉門托小姐競賽失利的時候懷他已經有一個月了。他出生證上那個"Jame"是個明顯的筆誤,卻也沒人煩那個心去糾正它。
當他母親演藝生涯的夢沒能成為現實時,就酗酒墮落了。洛杉礬縣把他安置到一戶人家寄養,那時伽姆兩歲。
至少有兩家學術刊物解釋,這一不幸的童年便是他在地下室殺女人剝其皮的原由。兩篇文章中都沒有出現"瘋狂"和"邪惡"這樣的字眼。
詹姆·伽姆成人後看的那部選美競賽的片子倒真是他母親的一組鏡頭,可三圍比較表明,游泳池那段片子中那個女的卻並不是他的母親。
他寄養的那戶人家不能叫人滿意,所以伽姆十歲時,他的祖父母把他接了回去。兩年之後,他把祖父母殺了。
伽姆在精神病醫院的那幾年中,圖萊爾職業改造所教他學做裁縫。對此工作他顯示出明顯的才能。
伽姆的打工經歷記得不連貫不完整。記者們至少發現有兩家餐館他在其中干過活兒卻沒有帳務記錄,而他還斷斷續續地在服裝行業中干過。這期間他是否殺過人尚未得到證實,不過本傑明·拉斯培爾說他殺過。
他遇到拉斯培爾的時候是在那家製作蝴蝶裝飾品的古玩店工作,有一度他的生活就依賴這位音樂家。正是在那個時候,伽姆對蛾子、蝴蝶以及它們經歷的種種變化著上了迷。
拉斯培爾離開他之後,枷姆就把拉斯培爾的下一位情人克勞斯殺了,割了他的頭,還下了他一部分皮。
後來,他又在東部順便去看了看拉斯培爾。拉斯培爾一向都對壞小子很著迷,就把他介紹給了菜克特醫生。
這一點在伽姆死後的那個星期就得到了證實,當時聯邦調查局從拉斯培爾最親近的親屬那兒沒收了拉斯培爾找萊克特醫生診療期間的錄音帶。
多年前,當萊克特醫生被宣布為精神失常後,治療期間的這些錄音帶曾交由受害人的家屬銷毀。可是拉斯培爾的親屬卻將帶子留了下來,他們彼此爭執吵鬧,指望能用這些帶子來對拉斯培爾的遺囑提出異議。他們已經沒有興趣再去聽早期的那些錄音帶,那僅僅是拉斯培爾對學校生活的乏味的囫憶。詹姆·伽姆的事經新聞報道之後,拉斯培爾的家人就將其餘的錄音帶都聽了。這些親屬打電話給律師埃弗雷特·尤,威脅說要用這些帶子重新來對拉斯培爾遺囑的有效性提出異議。這時,尤便給克拉麗絲·史達琳打了電話。
錄音帶包括了最後那次治療,萊克特就是在那一次把拉斯牆爾給殺了。更重要的是,這些帶子揭示了拉斯培爾將多少有關詹姆·伽姆的情況告訴了萊克特:
拉斯培爾告訴萊克特醫生,伽姆對蛾子很著迷,他過去就曾剝過人的皮,是他殺了克勞斯,在卡琉麥特市"皮先生"皮貨公司打過工。不過是從給"皮先生"股份有限公司做襯裡的一位來自俄亥俄州貝爾維迪的老太太那兒拿錢。拉斯培爾預言,有一天枷姆會將老太太所有的一切都拿了去。
"當萊克特看到第一個被害人來自貝爾維迪而且又被剝了皮時,他就知道是誰在干這事了。"克勞福德跟史達琳說;他們在一起聽錄音帶。"要是奇爾頓不摻和這事兒,他就把伽姆這人告訴你了,讓自己看上去像個天才似的。"
"他倒是向我暗示過,在案卷上寫,說那些地點選得極其隨意。"史達琳說,"在孟菲斯又問我會不會做衣服。他想要怎麼樣呢?"
"他是想給自己找樂。"克勞福德說,"很長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在給自己找樂。"
一直都沒有發現詹姆·伽姆有什麼錄音帶,拉斯培爾死後那些年裡他的活動都是通過其商業信函、汽油票據以及和時裝店店主的談話一點一點確定的。
一次,李普曼太太和伽姆一起去佛羅里達,途中老太太死了,他就繼承了一切——那幢舊樓連帶其住處、空著的臨街店面房以及巨大的地下室,還有很可觀的一大筆錢。他不再給"皮先生"打工,可在卡琉麥特市的一套房子仍然留了一段時間,並且利用這個企業的地址以約翰·格蘭特之名收取郵件包裹。受他寵愛的顧客他依舊與他們保持著聯繫,並像他原來在給"皮先生"打工時一樣,繼續到全國各地的時裝店轉悠,量取定做服裝的尺寸後回貝爾維迪來做。他利用外出的機會尋覓物色受害對象,用完之後同樣利用這些機會拋撒屍體——那棕色的廂式貨車就這麼多少個鐘頭地在州際公路上轟隆轟隆地開著,車子後部的架子上掛著成品皮裝,晃啊晃的,而下面的車廂地板上就放著塗了膠的盛屍袋。
地下室隨他使用,有地方供他又是工作又是玩兒的,真是絕妙!起初也只是玩玩遊戲——在那黑燈瞎火的獵苑裡追逐捕殺年輕女子,在邊邊角角的房間里用活人做出令他覺得好玩兒的造型,然後把房間封起來,以後再去開門那隻不過是去往裡撒點石灰罷了。
弗雷德里卡·白梅爾是在李普曼太太生命的最後一年裡開始幫老太太幹活的。她結識詹姆·伽姆時正在李普曼太太店裡學做裁縫。弗雷德里卡·自梅爾並不是他殺害的第一位年輕女子,可是殺了又被剝皮,她是第一個。
在伽姆的遺物中,發現有弗雷德里卡·白梅爾給他的信。
這些信史達琳幾乎無法卒讀,因為其中有希望,因為其中有可怕的渴求,因為其中有伽姆對她的愛慕之情,這種愛慕隱含在她給對方的答覆之中:"我心中最最親愛的秘密的朋友,我愛你!——我從來不曾想過我會開口說這樣的話,而今最好的事就是開口說它出來作為回答。"
他是何時真相畢露的呢?她有沒有發現那地下室?他露出真相時她臉上是何表情?他又讓她活了多久?
最糟糕的是,弗雷德里卡和伽姆一直到最後還真的是朋友;她在那坑裡還給他寫了一張條子。
那些庸俗小報將伽姆的綽號改為"皮先生",這真讓人噁心,因為名字雖不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可事實上卻將這個故事又從頭給翻了出來。
史達琳人在昆迪可的中心,安然無事,本不必跟新聞界牽牽扯扯,可搞庸俗小報的新聞人卻找上了她。
《國民秘聞》從弗雷德里克·奇爾頓醫生那裡買到了史達琳和漢尼巴爾·萊克特醫生見面談話的錄音帶。《秘聞》將他倆的談話擴編為名叫"吸血魔王德拉庫拉的新娘"的一個系列故事,暗示說史達琳曾向萊克特明確表露,以性換取其情報,這倒又激發《軟哦細語:打電話談性愛》雜誌向史達琳伸出了邀請之手。
《人物》雜誌倒是發了介紹史達琳的一個令人賞心悅目的短篇,文章用了她在弗吉尼亞大學畢業年刊上以及波斯曼路德會教友之家時的幾張照片,最好的一張照片是那匹馬,漢娜,那已是它的晚年了,拉著一小車的孩子。
史達琳將漢娜那張照剪下來放進了錢包。這是她保留下來的唯一的一件東西。
她的創傷正在癒合。
第60節
阿黛莉姬·馬普是位很了不起的輔導老師——她在聽講時一下就能猜得出哪個問題考試會考到,反應之快,比豹發現一頭瘸腿的獵物還要厲害——不過她跑起步來可不怎麼樣。她跟史達琳說那是因為她一肚子的實際知識身體太重的緣故。
在跑步鍛煉的小路上,她已經落在了史達琳的後面,到聯邦調查局用以劫機模擬訓練的那架DC一6型舊飛機那兒才趕了上來。這是星期天的早上。她們已經啃了兩天的書,就這慘淡的陽光感覺都很舒服。
"皮爾切在電話里怎麼說來著?"馬普靠在起落架上問。
"他跟他姐姐在切薩皮克灣擁有這麼個地方。"
"晤,還有呢?"
"他姐姐帶著孩子和狗也許還有她丈夫住那兒。"
"還有?"
"他們住房子的一頭——那是座很大的水上舊建築,是他們繼承他祖母的。"
"別繞圈子。"
"皮爾奇住房子的另一頭。下周未他希望我們去。他說房間很多。"誰需要多少房間都有",我想他是這麼說的吧。他說他姐姐會打電話來邀請我。"
"別開玩笑了,我不知道現在誰還這麼做。"
"他作了這樣好的一個安排——點也不亂,穿戴得暖暖烘烘到海邊去散步,回家來有爐火在燒著,狗舉著它們那沾滿沙子的大爪子直往你身上渾身上下地跳。"
"真田園!嗯哼,沾滿沙子的大爪子,接著說。"
"想想咱們甚至還從來沒有約過會,這真是夠意思了。他聲稱,天真要是冷,最好是伴著兩三隻大狗睡覺。他說他們家的狗多到足可以給每個人都分上一對。"
"皮爾切玩的是狗穿人衣的舊把戲,他是在為你作準備呢,你都看出來了是嗎?"
"他聲稱自己是個好廚師,他姐姐也說他是的。"
"歐,她已經打過電話了!"
"是。"
"聽起來怎麼樣?"
"還行。聽起來她是像在房子的另一頭。"
"你跟她怎麼說來著?"
"我說,"好的,非常感謝!"我就說這個。"
"好。"馬普說,"非常好。吃點螃蟹。逮住皮爾切摟過來就在他臉上親,發他一下瘋!"
第61節
在馬庫斯飯店,一名客房服務員手推車子從走廊厚厚的地毯上走過。
來到91號套房的門口時,他停了下來,彎著戴手套的手指在房門上輕輕叩動。他側過頭聽了聽,裡面傳出來音樂聲——是巴赫的《二部和三部創意曲》,由格倫·古爾德演奏鋼琴。他再次叩門以便裡面的人能聽到。
"進來。"
那位鼻子上纏著繃帶的先生身穿晨衣,正伏在桌上寫著什麼。
"東西放在窗子邊。酒拿過來我看看好嗎?"
服務員把酒拿了過來。這位先生將它拿到檯燈下面就著光看了看,又將酒瓶的瓶頸子在臉頰上碰了碰。
"打開來,但留那兒先不要放冰塊。"他說著就在帳單的底部很大方地開出了一筆小費。"我現在還不想喝。"
他不想叫服務員將酒遞給他喝——他發現那人的手錶帶的味道實在難聞。
萊克特醫生的心情極好。他這一周過得很不錯。新的形象就要成功地出現了,臉上幾個小小的色點一褪乾淨,他立即就可以取下繃帶,擺好姿勢來拍護照照片。
實際的工作他都是自己在做——往鼻子里注射少劑量的硅酮。硅酮凝膠這東西並非要憑醫生的處方才能購得,但皮下注射液和局部麻醉藥奴佛卡因卻是的。為了克服這一困難,他上醫院附近一家生意很忙的藥店,從人家櫃檯上偷了一張處方就走。他用打字員用的改正液將合法正規醫生那雞爬似的字塗掉,然後對那張空白的處方單子進行翻拍。他開出的第一張處方,內容是他偷來的那張上的,他又拿回去還給了那家藥店,因此人們發現並沒有少什麼東西。
他精細的五官上出來的那種粗漢似的效果並不讓人滿意,而且他也知道,一不小心那硅酮還會移動,不過這事兒等他到了里約熱內盧就沒問題了。
當萊克特醫生剛開始被他的嗜好所吸引的時候——那還是早在他第一次被捕以前——他就已經為自己有朝一日可能要亡命國外作了準備。在薩斯奎哈納河岸的一個度假村的牆壁里,他放了錢和另一個人的身份證件,包括一本護照以及他為拍護照照片用過的一些化妝輔助用品。護照到如今是已經到期了,不過很快就可以重新更換。
因為他更願意在胸前掛著塊大大的旅遊徽章夾在一群人中間通過海關,他已經報名參加了一個名字聽起來很嚇人的"壯遊南美"的觀光團,該觀光團可以帶他遠至里約熱內盧。
他沒忘提醒自己以已故勞埃德·威曼之名開出一張支票付了飯店的帳,餘下來五天的數額,他就讓支票進銀行從裡邊慢慢地走,他沒有將美國捷運公司的信用卡送人電腦。
今天晚上他正在趕拖下來沒有寫的幾封信,這些信他得通過倫敦一家轉郵服務機構寄到收信人手上。
首先,他給巴尼寄了一筆慷慨的小費並短箋一封,感謝他在精神病院時給予他的諸多關照。
其次,他給在受著聯邦政府保護的弗雷德里克·奇爾頓醫生寫了一封簡訊,信中暗示近期內他將去拜訪奇爾頓醫生。拜訪之後,他寫道,醫院要給病人喂些什麼,明智的做法是將指令刺到奇爾頓的額頭上,這樣也省卻了文書的工作。
最後,他給自己倒上一杯巴達德蒙特拉謝白葡萄美酒,然後給克拉麗絲·史達琳寫道:
嗨,克拉麗絲,羔羊停止尖叫了嗎?
你還欠我一條消息呢,你知道,而我想要的就是那消息。
如果你的回答既肯定又否定,我是不會感到驚訝的。羔羊目前是不會再尖叫了。但是,克拉麗絲,你是以那地牢的種種標準來衡量自己的,可衡量自己不能太苛刻了;要獲得神聖的寧靜,你得一次又一次地去爭取。因為鞭策你前進的是困苦,看到困苦,困苦就不會有盡頭,永遠也不會有盡頭。
我不打算拜訪你,克拉麗絲,有你在,這個世界更精彩。務必同樣善意地待我。
萊克特醫生用鋼筆碰了碰他的嘴唇。他看看外面的夜空,笑了。
我現在有窗戶了。
獵戶星座此時己出現在地平線上,它的附近是木星,二千年之前再不會有比這更燦爛的時刻。(我不打算告訴你現在是幾點,那星有多高。)但我希望你也能看到它。我們的一些星球是並沒有什麼兩樣的。
克拉麗絲。
漢尼巴爾·萊克特
在遙遠的東部,在切薩皮克灣海岸,獵戶星座高懸在明潔的夜空,星座下面是一座很大的老房子,其中有一間房間的爐火已經封好準備過夜,火光卻因為煙囪之上風的吹拂還在輕輕搖曳,在一張大床上是不少條被子,而被子上被子下又是好幾條大狗。被子下面另外還有幾處隆起,那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諾伯爾·皮爾切,四周這光線叫人無法確定,但是,枕頭上那張在爐火光映照下如玫瑰花一般的臉,卻無疑是克拉麗絲·史達琳,她睡得很沉,很甜,因為羔羊已經安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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