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一個文人的「渣浪賤」

一起做一個愛學習、願成長的人

十二月

無限拔高和無限矮化一個歷史人物

都是不可取

他不是壞，他只是有點「渣浪賤」

文/晏凌羊

1

一直以來，都有讀者在後台留言，說是讓我寫寫郭沫若。

這個人物，我真的不怎麼敢隨意評點，因為他太複雜了，說幾天幾夜可能也說不完（公號上的文章，若是寫太長了，又會被讀者罵）。

事業上，郭沫若以才情橫溢、大氣磅礴的詩篇震撼文壇。他的文字感覺很好，真的算得上是老天爺賞飯的作家。他研究古代史、甲骨文，學術成就斐然。

曾經，他是一個可以名垂史冊的進步青年。建國後，他寫下了一大批風骨盡失、不堪入目的詩文。大運動到來時，他批判這個，栽贓那個，做盡了令人不齒的事。

感情上，郭沫若一生始亂終棄，有過正式婚姻三次，情人不知道多少個，還嫖娼。他似乎很容易愛上一個女人，又很容易拋棄她們。

早些年，魯迅曾說郭沫若就是「才子加流氓」。

那時，是郭沫若先罵魯迅是「封建餘孽」的，魯迅的這種反擊，算是溫和的了。

而我們不得不說，魯迅對郭沫若的評價，特別精準。「才子加流氓」五個字，或許真可以為郭沫若的一生做個註腳。

2

郭沫若於1892年生於四川省樂山縣，那時大清朝氣數將盡，但郭沫若家庭條件還好，所以有機會去學堂學習，開始接受新思想。

1912年，20歲的郭沫若奉父母之命，和蘇溪張家的姑娘瓊華結婚。

張瓊華是舊式女子，不合郭沫若的意，從此她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活寡婦，一個地地道道的封建婚姻制度的犧牲品。

張瓊華和郭沫若的母親

1914年，22歲的郭沫若留學日本，在九州帝國大學學醫。算起來，他也算是「棄醫從文」的文化人之一。

在日本，郭沫若認識了日本姑娘佐藤富子，郭沫若給她取名叫「安娜」。安娜為了愛情，斷絕了與父母的聯繫，與郭沫若同居。

那時候，郭沫若給安娜寫了很多情詩，像現在文藝青年玩的梗，他早玩過了。比如，在他給安娜寫的情詩中，他很露骨地寫了這樣一句：「我把你這對乳頭，比成著兩座墳墓。」

1917年，安娜考取了東京市谷女子醫學校，結果入校以後就發現自己懷孕了，於是，她只好輟學回家。

1923年，郭沫若學成回國，帶著安娜和三個兒子居住在上海。那時候郭沫若因為發表了一些詩文，已經比較有名氣，但一家五口依然過著很窘迫的生活，安娜就鬧著要回日本。

次年，母子四人返回日本，郭沫若後來也跟著過去住了一陣子。

1924年底，郭沫若覺得「與其在異邦求生，終不如在故國比較安全一點」，於是便帶著一家幾口重返上海。第二年，他應聘為大廈大學講師、學藝大學文科主任，有了固定收入，家庭經濟出現了轉機。

兩年後，郭沫若到了廣州，任教中山大學，他的妻兒也跟著去了。

郭沫若、安娜和他們的孩子

那時候，北伐戰爭即將開始，郭沫若作為一個愛國青年，毅然投筆從戎，隨軍北伐。

當時，郭沫若撰寫了《請看今日之蔣介石》一文，揭露了蔣介石「背叛國家，背叛民眾，背叛革命」的行徑，在當時的社會引起了很大反響（挺民主的，這樣的文章沒有被刪帖）。

北伐失敗後，南昌起義爆發，郭沫若積极參加起義並經人介紹入了D。

參加起義途中，郭沫若認識了革命伴侶彭漪蘭，他給人家取名「安琳」。起義失敗後，郭沫若跟她共度過一段時間的蜜月（婚內出軌），後來，與她不了了之了。

1928年，郭沫若被通緝，化名吳誠，帶著家眷逃亡日本。

從1928年到1937年這九年間，郭沫若被日本憲警監視。他乾脆潛心研究歷史，先後出版了《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銅器銘文研究》等著作。

這段時間的郭沫若，應該是最沉得下心來搞學術的。他的學術成就廣受讚譽，被學術界譽為中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的奠基者。

當然，這段時間郭沫若對女人的探索也沒有停止。

1933年前後，在日本的郭沫若背著安娜在外嫖娼，染上了性病，並且傳染給了安娜，為此不得不寫信給恩師小野寺直助，懇求他介紹關東地區的專家名醫給予治療。

這件事也有幾個版本，但嫖娼一事是板上釘釘。這也是郭沫若廣為人知的人生污點之一。

這中間，我們還不得不提一下郭沫若的情人之一於立忱。

那時的郭沫若與安娜過著安穩的日子，卻瘋狂地追求她，說他和安娜根本沒有感情。

跟所有出軌小三的丈夫一樣，郭沫若說他要下決心擺脫安娜，要跟於立忱結婚，可是於立忱受騙懷孕之後，郭沫若對她的態度立馬變冷淡，要求她把已經三個月的孩子打掉。

後來，她去醫院做了手術，然後回國，自覺沒面目見人以後就真的自殺了。

1937年，中日戰爭爆發，郭沫若受到了更嚴密的監視。他受不了了，隻身離開了日本，把安娜和四兒一女留在日本。

郭沫若走後，警方隨即將安娜逮捕，將她在牢房裡囚禁了20多天。

安娜是真的愛郭沫若，出獄後被限制自由。日本軍部強令安娜和孩子加入日本國籍，聲稱只有如此才能得到政府的保護，安娜以孩子是中國血統為由嚴詞拒絕。

隨後，她忍辱負重、起早貪黑，獨自挑起生活重擔，辛辛苦苦拉扯孩子們長大，並讓孩子們都接受了非常良好的教育。

中日戰爭打了八年，郭沫若和安娜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斷了聯繫。兩個人再聯繫上時，已經是1948年。安娜經台灣再轉香港，見到了郭沫若，可郭沫若那時已經換了不知道多少女人了。

這個陪郭沫若度過人生中幾乎最苦的21年時光的日本女子見到這種情狀，選擇了離開。

3

中日戰爭爆發後，郭沫若回到中國。

回到國內後，他馬上參與到抗日宣傳工作中來，與進步人士一起聯合創辦《救亡日報》，並動員文藝界人士參與宣傳鼓動工作。

這時候，郭沫若認識了青年演員於立群，她的姐姐於立忱是郭沫若在日本的情人（或許那時候她不知道姐姐自殺的原因）。這一下子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郭沫若（左二）和於立群（右二）

為了宣傳抗日，郭沫若決定到廣州繼續抗日宣傳工作，並邀請於立群參與進來。

兩個人朝夕相處，產生感情，並於1938年正式開始了同居生活。

這時候，他才離開日本妻兒不到一年。

1939年，47歲的郭沫若出任國民革命軍事委員會第三廳長，與於立群舉行了隆重的婚禮，她被郭沫若稱為「抗戰夫人」。他們地位顯赫，生活幸福。

郭沫若和於立群的婚姻算是老少配

郭沫若、於立群和孩子們

婚後，郭沫若帶著新婚妻子衣錦還鄉，回四川老家探親，見到了有26年沒見過的原配妻子張瓊華。

當時，郭沫若的老父已86歲高齡，卧病在床，他老淚橫流地向郭沫若訴說著多年來張瓊華對郭家的貢獻。郭沫若當著眾人的面鞠躬致謝，給張瓊華留下「書付瓊華」四個字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過樂山。

1947年，有記者在日本尋訪到郭沫若的妻子安娜，看到眼前一片慘景：家徒四壁，空無一物，全家僅靠一點山芋充饑。

安娜說起郭沫若，涕淚交流，大意是：「他走了之後，我們，我和孩子們都為他擔驚受怕，他卻音信全無，把這個家全忘了。如果說是戰爭阻隔，消息不通，這也是信口胡說。這裡還是不斷的有中國人的消息，我就讀到過他回去後寫的一篇文章叫做《在轟炸中來去》，說自己光榮的見到了蔣介石……」

郭沫若真的是到了將近五十歲的年紀，出不動軌了以後才收心跟身邊的妻子於立群過日子的。

我覺得郭沫若在感情上就是很渣，連他自己的親兒子也說「他對家庭是個罪人」，可是，有的女學者認為郭沫若多次背叛愛情，正表現了他在這方面的超前意識，而且他這樣做才有寫作靈感。

這樣的言論真是看得我想吐，把「精蟲上腦」說得這麼清新脫俗也是沒誰了。

不過，郭沫若渣歸渣，卻還是渣得有底線的。

1946年，郭沫若托去日本尋訪安娜的記者給她帶去了一封信及數百美元，在當時經濟已經完全崩潰的日本，這筆錢實屬可觀。

解放後，郭沫若混上了好日子，他的原配妻子張瓊華到北京，還被他盛情接待。

安娜那時候來到國內尋找郭沫若，得知於立群的存在後，選擇和郭沫若和平離婚，後來她又加入了中國國籍，得到了國家比較好的照顧，也是郭沫若照拂的結果。

4

郭沫若一生中，在政治上總是搖擺不定。

他罵過國民黨和蔣介石，罵過黑暗的官場，但還是很快加入了有實權的國民黨，並混入了官場。

他曾兩次要求加入GC黨，可是真的被批准入黨後，不足半年他卻又自動脫黨了。這時GC黨處於最危難、最需要黨員有堅定信念的時候。

在日本流亡期間，他接到摯友瞿秋白臨刑前給他的秘信，不敢吭一聲。

1937年回國後，他主動請求中間人介紹，前往南京拜謁汪精衛、蔣介石，並「恭恭敬敬地向蔣委員長懺悔過去的罪過，要求蔣委員長饒恕他，他要獻身黨國，將功折罪，回去馬上寫了《蔣委員長會見記》」。

這篇文章里，郭沫若對蔣大加讚許和頌揚，說他「眼睛分外的亮」，如何「眼睛分外有神」。

拍馬屁捧到這種程度，確實有點誇張。

建國後，毛提什麼想法，郭沫若就順著他的話往下講。郭沫若一開始是尊崇孔子的，毛說要「批孔」，他就撰文大罵孔子，寫的詩里有這麼一句：「肯定秦皇功百代，判宣孔二有餘辜。」

「四人幫」得勢的時候，他當眾朗誦口號詩：

親愛的江青同志，你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你奮不顧身地在文藝戰線上陷陣衝鋒，使中國舞台充滿了工農兵的英雄形象，我們要使世界舞台也充滿工農兵的英雄形象。

1976年10月，「四人幫」被逮捕，他馬上又寫了《水調歌頭》: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幫，政治流氓文痞，狗頭軍師張，還有精生白骨，自比則天武后，鐵帚掃而光，篡黨奪權者，一枕黃粱。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幫，政治流氓文痞，狗頭軍師張，還有精生白骨，自比則天武后，鐵帚掃而光，篡黨奪權者，一枕黃粱。

鄧被打倒的時候，他罵鄧。鄧後來出山，他又開始捧鄧。

總之，他一生沒啥堅定的政治立場，對哪邊都沒有信仰。

他做個牆頭草，僅僅是為了升官發財，獲得特權，提高社會地位、穩定和增加經濟收入，又或者，僅僅是為了自保。

能理解嗎？好像能理解，但是也不能理解。

5

文革期間，郭沫若的兒子郭民英因抑鬱症自殺，他與於立群所生的第二個兒子慘死，但郭沫若不敢出面保護他。

這是怎麼回事呢？

郭世英繼承了父親的才華，喜歡寫詩，並且與其他青年結成了詩社。後來，詩社被定性為反動組織。

郭世英忍受不了非人折磨，從關押他的三樓房間里破窗而出，毅然赴死。

悲憤難忍的於立群當即病倒責備郭沫若何以不及時向總理反映，郭沫若與周交情很好，但他竟然回答：我也是為了中國好啊。

說到底，他是不敢。

兒子死後的次日，郭沫若閉門不出，將郭世英在西華農場勞動期間的日記一行行、一頁頁地謄寫在宣紙上，整整抄了八本。他應該是心疼的，但他有軟腸卻沒有硬骨。

在那樣的政治環境下，很多曾經在戰場上揮斥方遒的人都慘死獄中，很多文化人被扔去掃廁所或折磨致死，而郭沫若依然能混得如魚得水，不得不說這也算種本事。

這種本事，郭沫若很早就具有了。

郭沫若結婚時，是周en來主持的婚禮。你看，他簡直各方通吃。

1945年8月15日，蔣介石電邀毛蒞臨重慶進行和平談判，為了爭取國內和平，毛毅然接受邀請飛赴重慶。

時任重慶文化工作委員會主任的郭沫若，也到機場迎接毛。只有郭沫若捕捉到一個細節：毛手腕上沒有戴錶。

於是，郭沫若就給毛送了一隻世界名表，毛戴了一輩子。

有這種機靈勁兒，郭沫若就是做秘書的料啊。

1966年4月，林彪、江青一夥全盤否定了「五四」以來，特別是30年代文藝工作以及建國以來文藝工作的全部成就。

郭沫若的大部分成名作品是在「五四」至三四十年代創作的，建國以來他又一直位居文藝界的高位。這讓他感到汗流浹背，坐立不安。

於是，他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先向自己放一把火。

在全國人大大常委會第三十次（擴大）會議上，郭沫若講出了當時令文化界頗為震驚的一段話：拿今天的標準來講，我以前所寫的東西，嚴格地說，應該全部把它燒掉，沒有一點價值。

在這種環境下，他應該是戰戰兢兢的，活得比較分裂和痛苦的。

我們可以對比下民國時候他寫詩是多麼用心，建國後寫得多麼敷衍。

民國時，他寫：

地球，我的母親！

我想那縹緲的天球，

只不過是你化妝的明鏡，

那晝間的太陽，夜間的太陰，

只不過是那明鏡中的你自己的虛影。

建國後，他這樣寫：

天安門上紅旗揚

毛主席畫像掛牆上

億萬人民齊聲唱毛主席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壽無疆

毛主席呀毛主席

你真賽過我親爺爺

若放到今天，我真覺得他就是一個網路上的「高級黑」，而且是以寫段子的方式。

很多人對自己和對別人是兩套標準：自己可以當孫子，卻要求別人做聖人。

我們評價郭沫若，總說他是無恥文人，但仔細想想，如果換我們身處那種情境，又能比他好多少？

又或者，我們可以去看看當代：像郭沫若這樣見風使舵、阿諛奉承的牆頭草，官場、職場中少嗎？

不，不，有很多，多如牛毛。

而且，今天的我們，不會因為說錯一句話就被批鬥，不會因為頂撞了一個領導就被扔進監獄或者被置於死地，依然有多少人那麼熱衷於拍馬屁、擦鞋。

真要放到文革那種環境中，這幫人估計比郭沫若還要登峰造極。

如果剝離歷史環境，只站在道德高地上看郭沫若，會覺得他極端無恥，但如果我們代入他的位置，估計也會後背發涼。

是的，我對郭沫若的「無恥」予以這種理解，但這並不等於說認同他的做法。

瘋狂年代早就無數的悲劇，但依然有人活出了風骨，沒有丟掉晚節。

這種風骨，永遠值得我們褒揚，郭沫若作為無恥文人的嘴臉也應該要鞭笞。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人要活得像個人樣。

6

怎麼評價郭沫若？

這是一個非常難回答的問題。

知乎上一個網友，給出了一個我非常認可的評價：甲骨文研究S、歷史研究A、文藝理論A、文藝作品B、政治能力B、感情、道德負無窮。魯迅一個」流氓才子「的評價，可謂正中10環。

郭沫若的危害大嗎？好像除了諂媚之外，他似乎真沒做過太多過份的事兒，甚至連出賣別人的事兒都沒做過。

他的危害，遠遠比不過江青。

郭沫若並不壞，他只是賤。

在感情上，郭沫若也的確是個渣男，但仔細看他幾段感情，我們會發現這個人最大的缺點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哪個女人要是遇上年輕時的他，都會給自己帶來很痛的傷。

之後的郭沫若，玩不動了，再加上政治環境太複雜，郭要努力自保，自然也就沒功夫再搞三搞四了，所以他跟第三任妻子於立群的感情還算好。

這真的讓人想替安娜叫屈。跟安娜在一起期間，郭沫若出軌、嫖娼、偷腥不斷，那時候他還是個窮書生，不是高官，安娜跟著他，並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於立群和他相識於他玩不動以後，反倒得了相對安穩的人生。

郭沫若於1978年病逝，於立群八個月後自縊身亡，追隨他而去了。

1980年，郭沫若原配妻子、守了一輩子寡的張瓊華去世。

1994年，安娜逝世，享年101歲。

文革期間，她享受副部級待遇，1983年當選第六屆全國政協委員，1989年榮獲了第一屆亞非和平獎，都是託了郭沫若的福。

和所有的花心男人一樣，郭沫若是挺渣，但也到不了無恥的地步，因為跟他一樣渣甚至比他渣的男士，現如今社會上還少嗎？

如今，人們批判郭沫若已經成為了一種政治正確，但如果你讓我評價一下郭沫若的話，我只能說他是一個優點和缺點都很明顯的普通人吧。

畢竟，無限拔高和無限矮化一個歷史人物，都是不可取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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