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的三角梅，幸福的格桑花？它們終歸也要凋零

兒子手持一束三角梅，笑吟吟地面對著我，喊我道：「爸爸！媽媽回來了。」他那天真的微笑讓我看著心疼不已。

他只有五歲，我卻已是個三十有餘的，一事無成的落魄男人。

妻子因為受不了貧窮以及我這暴戾無常的脾氣，在兒子三歲生日後的第二天凌晨，悄悄離我們而去。——大概連離婚手續都不想與我去辦，便在人間蒸發。至今已有兩年。

她消失的頭些日子，我慌亂地不知所措、失魂落魄，完全失去了原本習以為常的生活節奏，我四處尋找她的蹤影，卻始終杳無音訊。

「爸爸！媽媽去哪了？」

許多日子後，當兒子問起時，我只能含混地告訴兒子媽媽回外婆家了，過幾天就回來。可是，妻子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的日子裡，兒子不斷歇斯底里地要媽媽，我沉默了，開始變得無動於衷，我不想再繼續欺騙下去，我告訴兒子：「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兒子安靜地呆望著我，一時間不知為何停止了哭鬧，他玩起了身邊的玩具，像個大人般掩飾著自己傷感，臉頰上早已滑落了令人心痛的淚珠。

「我不要媽媽了……」

兒子五歲生日時，我答應第二天帶他去植物園玩耍，他高興的一夜無眠，連精心為他準備的小蛋糕也沒吃幾口，他說他要等植物園回來後再吃，到那時候吃著肯定會更香。

我也不知道兒子為何突然痴迷於花草植物，他最喜歡三角梅和格桑花。在我印象里，甚至不曾有過帶其參觀過這些植物的經驗，可是他卻能對它們如數家珍。

「為何喜歡三角梅和格桑花？」

「因為它們好看，還有，三角梅是三葉花瓣簇擁而成的，像是一個三口之家；而格桑花則寓意著美好時光和幸福。」

兒子語速飛快地解釋著他的喜好，我卻有些感慨，也心生許多失落，竟不知如何繼續與兒子閑談下去。

我刻意將話題轉回了植物園的景色當中，那紅的黃的紫的橙的，繽紛的世界裡。

回到家中後，兒子說：「爸爸，明年生日請繼續帶我去植物園。」

我會心一笑，點了點頭。兒子從冰箱中取出剩餘的蛋糕，推到了我的面前，對我說道：「爸爸，謝謝您今天陪我一天，您累了，蛋糕給您吃！」

我摸了摸兒子的頭，心下不禁一酸，眼眶倏忽間濡濕。

我仍舊要起早貪黑去附近的鬧市賣一些早餐，提前從早餐公司批發來包裝好的饅頭、包子、豆漿、粥類等等，然後再零售給路過的各式行人。

一直賣到上午十點左右，早餐車上的東西便能基本兜售乾淨。

當然，由於母親住的近，送兒子去幼兒園上學的重擔就落在了她老人家肩上。

自從妻子離開後，我也時常帶著兒子上母親家裡吃飯，兒子常說：「奶奶的飯菜做的真好吃，比爸爸強多了。」

「兔崽子，有的吃就不錯了，要不下回你煮給我吃。」我大笑著懟道。

我與兒子拌著嘴，母親卻在一旁笑開了花。年紀漸長後，母親眼角的魚尾紋更明顯了，歲月的痕迹漸漸在其臉上刻下了烙印。

即便妻子離開，母親仍舊一如既往的支持著我，她的關懷，像是我背後矗立的一座大山，溫暖地呵護和拂煦著我。

我覺得自己多麼無能，作為一個兒子，作為一個父親，失去了所有，過著一塌糊塗的人生。

是我的無能讓母親至今無法安心養老；是我的無能讓妻子像只候鳥般遠走高飛，卻無法像候鳥那樣重新歸來；是我的無能讓兒子失去了母愛，早早地陷入了孤獨之中；一切都因為我，這個無能的我。

有時候，在夢裡，我發覺自己站在了高峰之上，四周皆是懸崖峭壁，只有一塊石頭容我立足，我甚至無法坐下，絕望般的顫慄讓我手足無措，一瞬間，我墜入了山崖……

夢醒時，冷汗溢滿全身。

我裹起一件外套，打開兒子的房門，他沉沉地睡著，像是時間就此凝固了一般。

「媽媽，你做的紅燒排骨真好吃，媽媽，你別走……媽媽……」

兒子又開始說起了夢話。仍舊是媽媽，仍舊是兒子喜歡的紅燒排骨。

我掩上了門，在客廳處的沙發上躺下，怔怔地看著掛在正面視線下的牆壁上的掛鐘，「噠噠」聲踩著夜的寧靜，讓人無法平息心中的情緒。

我已三十好幾，卻仍舊像是落魄的孤魂，在這個世間遊盪。每每與離去前的妻子吵架，暴戾的脾氣讓我幾乎砸碎了家中的一切什物，還有那賣早餐的微薄收入，早已不夠一家的生活用度。她大概受夠了這一切，終於，各種矛盾和危機一併積蓄並且迸發，妻子離我和兒子而去，不帶有一絲眷念。

或許有過眷戀，那又能如何，因為那不能改變這一切的現實狀況。我清楚的知道，這不是妻子的錯，換做任何一個女人，她都不得不考慮這樣的選擇——離去，永遠的離去。

——離開我這個窩囊廢，人生或許還有救！

這是我後來才想通的，我不能責怪任何人，唯一可以責怪的唯有自己。

母親在得知我的妻子離開後，很平靜地安慰我，讓我不要太傷心。——她是個善解人意的母親，是她賦予我生命，也是她教會了我如何做一個人，可是，或許也是這個無所不會的母親，讓我學會了怠惰，躲在困難的背後，窩囊地過著苟且的生活，早已忘卻了如何去經營好這一生。

「我看到手拿三角梅的媽媽了。」

有天，我去幼兒園接兒子時，他忽然提著嗓門對著我說道。兒子手裡還擎著一束三角梅，那麼凄美，那麼零碎……

「那是幻象，兒子，媽媽已經不會回來了。」

我竟然忘記了過去妻子也喜歡三角梅，尤其是在我們戀愛的時候，三角梅甚至是情人節給她的必備禮物。只是，婚姻改變了一切的軌跡，所有原本運行正常的元素，都變了樣。

「真的，爸爸。媽媽還說，她就在很近的地方看著我長大，讓我乖乖聽您的話，她很快就會回來。」

我呆立在原地，痴痴地看著兒子，竟不發一言。

無論真假，都無所謂了，就像我回答母親關於會不會再娶妻子的問話一樣：「我再也不會有妻子了。」

是的，往後的日子，只有我與兒子。後來，我想起，夢裡的峭壁上有著兒子喜歡的格桑花，意味著美好時光和幸福的格桑花。

我終於朝兒子點了點頭，答道：「恩，兒子，是你的媽媽，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此刻，黃昏的夕暉在兒子堆滿笑容的臉上渲染開來，兒子手上的三角梅散著迷人的芬芳，開得如此燦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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