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露天電影時
炎夏剛過,正是秋高氣爽時節。天還未全黑盡,我竟然在大街上碰到我久違了的「露天電影」,據說是王家老先生仙逝,子女們聊表的一點孝心。銀幕就那樣當街掛著,因為不是什麼「大片」,看客寥寥無幾,全沒有40多年前我們老家的「露天電影」那般的熱鬧非凡、那般的萬人空巷。我不禁想念起那段難忘的歲月來……
那是上世紀70年代發生的事情。文革的餘威尚在,批林批孔鬧的正凶,即使在我的老家林縣山區農村也不例外。在那唯一擁有的家電——「手電筒」年代,在千家萬戶只有用小喇叭連接外部世界、有台礦石收音機就算奢侈的日子,如果在某天晚上我們不用點燈熬油,而有電影來我們村或鄰村放映,那於我們不啻於天大的喜訊;如果聽說是明天來,那今夜的孩子們恐怕就難以熬到天明。那時候,正是電影給我們枯燥無味的生活帶來些許光明與安慰,電影讓我們知道世界有如此的廣大、如此的神奇,它讓我們的思想插上翅膀,導引我們在藍天里自由飛翔。
那時候的電影是縣裡或公社組織的放映隊免費為鄉親們放的,沒人太多的電影可供我們選擇。一部《地雷戰》可以輪流在好幾個村子裡「炸響」;一部《地道戰》也能讓好多村的社員們領略到「主席的思想」光芒萬丈;幾部「樣板戲」和著小喇叭在整個中國的大地上迴響。聽、看的遍數多了,小小的我竟然能把幾部電影無論是台詞還是唱腔悉數背誦下來,於是課堂和鄉間土台上就少不了我象模象樣的「打虎上山」,有時居然也能換來老師同學的一片叫好聲。我們敬佩李玉和的寧死不屈、楊子榮的英雄虎膽、阿慶嫂的機智沉著,也痛恨鳩山、刁德一的毒辣陰險。我們為英雄烈士灑下過真誠的眼淚、也為「小嘎子」的壯舉發出過開心的笑聲。說來可笑,那時不到10歲的我可沒有現在的孩子們「聰明」,我天真幼稚地認為銀幕上的李玉和,那個活生生的共產黨員是真的讓敵人給槍斃的,尤其是第一次看《紅燈記》時,那個晚上我的枕頭是很濕了半邊的。待後來在鄰村看到他還在「赴宴斗鳩山」時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這讓我想起陳佩斯他爹演黃世仁時的尷尬遭遇。
儘管就這麼幾部電影顛來倒去的來回在幾個村子裡放映,直到現在我也奇怪我們居然有那麼大的好奇心與無比的耐心,一直津津有味地甘當它們忠實的看客,跟著電影隊從這村看到那村,一連幾天接著看同一片子,不厭不煩。
那時聽到我們村或鄰村有電影,我們的心情就無異於逢年過節般那樣興奮。平常我們是不喜歡做「家務」的,但當電影即將來臨時,我們會變得無比「勤奮」:割豬草的籃子會堆的冒尖;平時挑半擔水的桶也要硬挺著裝得滿滿。不再埋怨吃的是粗茶淡飯,也願意把額外的家庭作業早早做完,而且臨描的字帖也格外的遒勁渾圓。遙望鄰村打穀場上早早高懸的一方雪白,難耐渴望的心兒那裡等得到天黑。草草灌下幾碗照得見月亮的稀飯,在一片呼朋喚友聲中,風一樣衝進晚秋的薄暮里。
電影是到天完全黑盡才開演的。由於我們搶佔了有利地形,能夠在放映員試機時或伸出小手、或扮演各種鬼臉,讓自己的「英雄形象」在銀幕上風光一番,這讓只能遠觀的四丑、五堆們很是欽羨。放映期間,偶爾會有家裡光景稍好的夥伴嘴裡爆出炒黃豆的脆香,雖然沒有現如今的「小皇帝」們,邊看電影邊啃吃蝦條、香腸那般愜意舒暢,但縱然炒豆也讓吃不上者暗自埋怨爹娘。夜涼一陣陣襲來,淡而無味的米湯這時也在我們的肚子里發生質變,於是好容易一盤拷貝放完時,就有無數只「龍頭」在銀幕後面盡情噴洒,羞澀是一概放在腦後的。電影即將結束時,不等楊子榮活捉座山雕,就有呼兒喚女聲響成一片,而我們總是好奇地詢問桌後的放映員:「明天還到那裡演?」有好事者還難掩倦意,主動幫放映員跑前跑後收拾,為的是得到一小段燒糊的膠片,好第二天向同伴們炫耀再三。
就那麼幾部片子,就那麼幾個「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我們幾乎不用費什麼腦筋就能把好壞分清。偶爾也會發生些「意外」,比如金髮碧眼的外國女郎和長得與好人沒什麼區別的「瓦爾特」出場亮相,連大人也墜入霧裡雲煙時,不用擔心,放映員會及時插話給我們義務解說的,他常說的一句話是:「這個女人是特務!」當時我們很奇怪,你怎麼知道的?全然不知他已把這電影放了20多遍。
走出封閉的小山村後,我依然不改對電影的摯愛,但那是到電影院「欣賞」的。待後來電影逐漸走下坡路時,我也漸漸對它失去了興趣,尤其是電視和各種傳播媒體風起雲湧時,電影人既無力回天,上帝也愛莫能助。但不知怎麼回事,每每電影頻道播出過去的老電影時,我就生出一種莫名的親近來,會放下手頭一切事物,固執地要求家人一起觀看。這讓少不更事的兒子很是惱火,他對我不讓他看周杰倫和「蝙蝠俠」耿耿於懷,只有和我同齡的妻露出會心的微笑,她在笑我小時候站在銀幕後不知羞恥的「壯舉」嗎?……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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