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西，余西！

楊 凡

很多人都喜歡遊覽古鎮，當看到那些修繕一新，被列入某A級旅遊區的古鎮時，又總覺得缺了點歲月的輪跡和古樸的韻味；而當看到了某個原汁原味、未經雕飾的古鎮時，又會為它的衰敗與貧陋而扼腕，比如"余西"。

余西者，南通古鎮——余西鎮也。余西古鎮有悠久的歷史，相傳有一千多年的文字記載，古稱餘慶，始於唐末，興於北宋，盛於明清，繁榮於民國，是古通州東南沿海第一鹽埠，"因鹽興埠"。

那日去余西，正值入冬後的第一次較強冷空氣侵襲華東，冬陽弱沐，冷風凜冽。一踏入余西古鎮，一股肅殺之氣迎面撲來。窄窄的陋巷，破敗的山牆，兩邊人家木門緊閉，屋檐碎瓦處迸出的綠植倒還梗梗地立著，渲染些許生氣。街巷人煙稀疏，店鋪很少，有也不成什麼氣候。看到一個古舊廁所，還是那種老舊的味道，一個小磚屋內，砌一個木製的廁座，只兩個坐坑，中間還有個類似桌几的物件，可擱肘，可放物，亦可把扶聊天。舊時把如廁都做得如此文雅。看來那時的"廁所革命"在余西已有先跡，只是後來不了了之。街靜，巷深，懸燈未明，雞犬不聞。

余西古鎮很小，就兩條街巷，十字交錯，像我們這樣邁開腿去，南北、東西兩條小街走一趟也不過半個時辰。要說古代遺存，朋友說，這個鎮子本身就是個遺存。余西古鎮可謂正宗的原汁原味，未經開發，少有修繕，殘敗之狀也亦如古遺。古鎮至今仍保留著明清的街巷與建築格局，連生活狀態都仿若舊制。街巷窄陋，特別是"余西龍街"，仍保留了明清時的碎石路，約兩步之寬，倘若板車會面，錯車也是難題。路西凹凸不平，路邊有小磚亦滿是青苔。街邊的房屋，都是對向而列，平房，土木結構，一眼應可探底，少有高牆深院；山牆上原先白色的泥粉經過歲月侵蝕，已滿是灰黑的塵漬和殘痕；大多已無人居住，破敗傾頹，堆磚礫瓦，陳木裂柱。有個老人立在欲傾的舊屋門口，見我們走近，關門，門斜不嚴，關窗，窗漏透風。問，這個房子還能住人嗎？！對面的一個老人回答，現在政府不讓居民自己修，說要統一規劃，恢復古貌，但還未看到下文。再看，對面是個保存較好的大宅，遂受邀參觀。其宅粉牆黛瓦，雕窗穿梁，有如新漆，女主人說皆為舊遺。該戶人家原為大戶人家，曾有在民國時任南通教育局長，後輩遵祖訓，一代代人加以精心保護。女主人又熱情邀請參觀內室，雕花大床，紅木桌椅，清式櫥櫃，觸手處皆可感古風沉積，遺韻豐余。走到庭院看到一口井，古色古相，女主人說此為新物。但此井亦有古韻流風，與古宅倒是十分貼合。

謝過熱情的女主人，走出門來，看到龍街靜謐，只我們幾個外鄉客的踱步之聲。不知怎麼，驚動了一個門內的草狗，"汪汪"狂吠，把個一潭靜水般的龍街擾得風生水起，吱吱呀呀的門聲處探出了幾個不同年紀、色彩的腦袋，好奇地打量著我們。我們仍心情複雜自顧自地在龍街上丈量歷史的年輪。很快，一個傳說中的"網紅"——古節孝牌坊出現在街邊，還是那樣高高地立著，似鶴立雞群，牌坊後面有一面屋牆和保存較好的舊宅，似乎為它的孤立作著註解。轉過去，看到一個保存較好的院落，牆上掛著銅牌，上書"朱晉元故居"和"通劇劇院"，標明清代建築，肅然起敬，整整衣冠，急急尋門而入，才發現裡面的大院子里雜亂無章，在院落一隅還曬著衣被雜物，有的屋子住著人家，早已不是什麼"劇院"了。嗚呼！

再走出來，想找那個"精進書院"，問了二三個人，皆不知曉，看看天色已晚，餘暉將盡，也即罷了探古之興趣。走在那不長的碎石路上，冬日的餘暉照著地面，在石塊上發出冷冷的光。

歸途時已是暮合時分，華燈初上，我們賓士在江海大道往南通的方向，車水馬龍，燈影交錯，一派繁榮景象。看到眼前的這個繁榮，我在想那個余西的繁榮哪兒去了？碎石路的凹凸、臨街的陳屋、古節考牌坊、水碼頭邊的店鋪和那些虯勁的老榆樹們都告訴我們：當年余西，熱鬧非凡，鹽埠盛地，眾商雲集。鹽商、布販、船工、挑夫，往來人等，穿梭不息；兩旁街雖不長，但酒館、茶肆、店招，旗幡，迎風招搖，吆喝如雷；還有淮揚評話，吳越評彈，通州通劇，海安花鼓，弦索悠長，聲聲入耳；江淮官話，沙地吳語，南腔北調，北風南韻，更是韻味了得，甚至有人考證出曹雪芹寫的《紅樓夢》就是用的古余西語言，或稱古余西語言與《紅樓夢》語言是整體一致的；這個彈丸小鎮還出過揚州評話鼻祖柳敬亭，我國藍印花布發祥地。余西古鎮人傑地靈，文脈淵遠啊！

來時夕陽斜暉，雲輕風白，歸時華燈如龍，青夜如塵。余西古鎮邊的河流蜿蜒曲折，兩岸樹灌叢茵仍有青翠，不由想到余西古鎮亦稱"龍城"。有龍游溝在此彎曲南廷，直至古長江邊(即今海界河)，龍游溝乃古海漕遺迹，當年一定是桅帆如雲，舟楫如鯽。如今就剩下靜靜的一抹水道，彎彎曲曲，消失在田野的懷抱之中，既少見舟揖，也少見有魚。有人說，余西因有龍游溝又名"龍城"，也有人說是因城廓布局狀似龍形而得名，未考。

日前，看到網上有這樣一則消息，稱2016年驢友們曾評過"全國絕美十大古鎮"，其中有雲南和順、江蘇甪直、安微宏村等，竟還有南通余西鎮。下面評論欄中各地驢友歡呼陣陣，而南通網友則驚呼"完全沒想到"。是的，我也沒想到。全國古鎮成千上萬，為什麼"絕美"有"余西"？思來想去，恐怕那種毫無雕飾、原汁原味、歷經千年留痕萬千的殘破感，也有凄絕驚艷之美！不過，我還是希望"出來混總還是要打扮一番為好"，這條"龍"也許終究會騰飛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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