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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雷 黑色的光

我把快門調到B門,然後架設到三腳架上,調整好角度,連上快門線,開始拍攝。我在拍攝星軌,可能在這些星光進入我鏡頭的時候,它們的發光體早已消亡,而我拍下的不過是它們的遺言。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名入殮師,總要以最美的方式裝點那些將要逝去的事物。我拍攝死了的星,拍攝凋零的花瓣,也接一些拍分手照的業務,幫分手的戀人悼念他們壞了的愛情。

「師兄,你這麼快就按了快門,星星應該還沒移動多遠吧?」林爍眨著大眼睛問。

「嗯,要顯示星軌,需要把很多張時間上連續的照片合成起來,拼湊成完整的軌跡。」

「師兄,你真厲害!」

「這只是基本知識,如果你以後真想靠攝影吃飯的話,要學會拍攝前就在腦子裡構造好畫面。」

林爍的眼睛轉了幾圈,問我:「師兄,那是不是說,攝影是連接幻想與現實的通道?」

「某種程度上是吧,照相機有時候會變成你的第三隻眼睛,幫你看到不可思議的風景。」

在我拍到第十二張的時候,林爍已經困得不行,我叫她回家去睡,她卻不肯離開。後來她坐在摺疊板凳上進入夢鄉,我把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把器材收拾好後,我叫醒林爍,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往車子走去。

「這個精神狀態,駕車沒問題嗎?」我問。

「我會馬上打起精神的。不過話說回來,都是因為師兄你不會開車啊。」林爍毫不客氣地說,「這個時代里不會開車的成年人,恐怕就剩師兄你一個了。」

我以歉意的微笑回應。

「不過老實說,照顧你這樣的人也很有意思。」

「嗯?」

「聽說在以前那些男女還不平等的時代里,都是由女生照顧男生的,女生負責做法、打掃衛生、帶孩子,而男生只會踢踢球打打網路遊戲。所以遇到師兄這種連一些基本技能都不會的類型,反而能使女生體驗舊時代里照顧男生的樂趣呢。不過,師兄你都已經二十五歲了,還不打算定下來嗎?那麼多女生追你,你就選一個當『師嫂』嘛。」

「你已經有嫂子了。」我說著指了指天上,「在那兒。」

林爍有些興奮:「那怎麼沒聽你提過?師嫂是宇航員嗎?在哪個空間站工作?」

「她不在空間站里,在星星上,冥王星。以她的性格,大概已經取代哈德斯,成為冥界女王了。」

林爍花了好一會兒才弄清我的隱喻,帶著歉意說:「對不起……不過,我知道這樣問可能有點冒昧,但……師嫂她是怎麼去世的?」

「她是一名科學家,死於三年前S市的那場『大爆炸』。」

「啊!」林爍驚呼。

「是的。我就是為了離開傷心地才拋棄了過去來到這裡。」

「那場災難……我前幾天剛好看到這樣的新聞,有一個『大爆炸』事件中的變異者,擁有穿牆的能力,他常利用這種能力入室偷竊,警方也拿他毫無辦法。最後他卻在一次偷盜中被卡在了牆裡,一命嗚呼。太可怕了!」

「嗯,太可怕了。」

我看向窗外,這座城市還沒睡,霓虹燈不斷明滅,紅的,藍的,綠的;路燈則一直靜默,黃色。這些各種各樣的色彩中,唯獨少了黑色的光。

因為政府已經禁止任何與這有關的試驗了。

到家以後我立刻睡下,時間已經很晚。明天還有一個重要的單子要拍。那是本市一年一度的特別花會,又被戲稱為「奇葩展」,展出的都是些有意思的植物,像什麼食蟲花啦或者基因突變的草啦之類的,用以滿足看客的獵奇心理。這個花展在相應的愛好者之前很出名,我還在S市時,我女朋友就對我說,總有一天要帶著我一起去看這個「奇葩展」。我為了逃避過去才背井離鄉,沒想到潛意識裡還是選擇了這座她曾經提到過的城市。

「師兄,你看這個!」

林爍的面前是一朵四片葉子的三葉草。聽說,三葉草長了四片葉子,就是幸運草了。以前她曾對我說過,那是基因突變引起的,概率非常低,如果能親眼見到的話,的確算得上幸運。

「幫我架設三腳架。」我說。

「你再看這個!五米高的仙人掌!」林爍又歡快地跑到另一邊了,「幫我和它拍張合影!」

五米高的仙人掌的確是合影的好對象,周邊圍了很多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相對好些的角度,換了鏡頭,給早已擺好姿勢的林爍拍了一張。

一條根上長了七種顏色不同的花,長得漂亮卻散發著濃烈臭味的植物,食蟲花現場演示食蟲過程……每一處都令林爍驚奇不已。要是她也在就好了,我不禁質疑想。

從花展出來後,林爍笑嘻嘻地對我說:「把我的照片傳輸給我吧。」

「你真好意思說,玩得連工作都不顧了。」我一邊說著一邊還是用相機對接了林爍的智能表,和她一起挑選那些照片。

忽然,一張照片進入了我的瞳孔,令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就是林爍和仙人掌合影的那一張。

放大,再放大。

不可能的。

是我眼花了,要麼就是我在做夢,沒有道理會拍出這樣的東西。

「你怎麼了?」林爍看出了我的異樣。

「你幫我看看,這裡拍到了什麼?」我指著照片的一處問。

「一個穿黑衣服的女生。怎麼,你認識她嗎?」林爍疑惑地問。

林爍看到的和我一樣,那就說明我沒眼花,那我應該是在做夢了。嚇死我了,我就知道我的眼睛沒有問題。要知道,視力下降對一名攝影師來說影響是十分嚴重的。

「送我回家吧。」我說。

「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嗎?」

「是啊,這個夢太真實了,我接受不了。一定是拍星軌的時候太累了。快,我要回家躺在床上,醒來之後我還要去看『奇葩展』呢。」我說。

林爍瞪了我一眼:「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啊?我們剛剛才看完花展啊。」

「對,但那是夢裡的,我要快點醒來,去看現實里的花展。」

林爍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彷彿在看一個怪物,雖說是在夢裡,但這種目光還是讓我感到很不舒服。

「這不是夢!」林爍突然沖著我大喊,周圍的行人看了過來,她馬上把我拽到了車裡。

林爍掐了我一把,對我說:「痛嗎?你看,這不是夢。」

太真實了,竟然還有痛覺。

「別傻笑了,師兄,你怎麼了?這真的不是夢啊?」

「如果不是夢,那麼我為什麼會拍到韓如倩?雖然只是側臉,但我確定那就是她。我一定不會認錯的!」

「韓如倩是誰?是剛才照片上那個穿黑衣服的女生嗎?」林爍追問。

「是的,她就是我那個在『大爆炸』事件中喪生的女朋友。」我看著林爍說。

林爍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看著我,愣了一會兒,然後才說:「不對,只是長得像的人罷了。」

我想了想,說:「好,我知道了,我不是在做夢。但我還是不相信我會認錯。我太熟悉她了,無論是她的正面還是側臉,就算只看到背影,我想我也能認出她。所以我們快點回工作室,我用軟體進一步放大這張照片,做進一步的確認。」

「我有一個問題……」林爍有些欲言又止。

「你問吧。」

「你拍這張照片之前難道沒有看到她嗎?」

「沒有啊。如果看到了的話,我會馬上認出來的。」

「那當時她在的這個位置,就是照片里的這個位置,你看到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啊。」

林爍不可置信地搖搖頭,緩慢地說:「是有人的。」

是有人的?

這四個字如同閃電一般擊中了我,現在,輪到我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了。如果是其他人,漏看鏡頭裡的一兩處並不奇怪,可對於我們這樣的攝影師來說,是絕不會連自己拍了什麼都搞不清楚的。

林爍很快地找到了疑點:「你看這張照片,當時圍著仙人掌拍照的人很多,你憑什麼覺得單是這一塊會空出來?事實上,當時我要擠進那個位置讓你拍照,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呢。雖然我當時並沒有留意周邊的人長什麼樣子穿什麼衣服,但我能肯定,當時仙人掌周圍是圍滿了人的。」

林爍的分析讓我覺得很有道理,但我對自己沒有看漏這一點也十分確信。於是我們飛快地驅車回到工作室,將照片放大來看。

毫無疑問,我說過的,對她,我不會認錯。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林爍,假如她……真的在的話,你說我為什麼看不見她?」我問,同時手指在鍵盤上不斷敲打。

林爍一愣,然後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之前和我說過一則新聞,有一個『大爆炸』中的變異者具有穿透牆壁的能力,那麼,韓如倩會不會有了隱身的能力,讓我看不見她?」我試著分析。

「我不知道。」林爍搖搖頭,「那個事件我不太了解。」

「那你看看這個。」我一把拉過林爍,指著電腦上的搜索結果,那是「大爆炸」事件的資料。

科學家通過計算,認為宇宙中存在著「暗物質」,卻一直無法觀測到。數年前,這方面的研究取得重大突破,即「光子」的發現。科學家通過研究論證,「光子」並不是某種唯一的粒子,而是幾種粒子的特殊狀態,即具有光速因而成為了極高能態的粒子,或者換言之,很多種粒子只要達到光速,都將成為光子。對於暗物質來說,也是如此,當構成暗物質的粒子達到光速時,也就成為了暗物質的光子。和通常見到能夠照亮物體的光正好相反,其具有不可觀測性,在這樣的「光」照到的地方,會出現人視野不可見的區域,就像平時所見的黑暗一般,因此這一區域也被成為「暗區」,而這種暗物質光子構成的光束,也被稱為「黑色的光」。

三年前,科學家「捕捉」到了極少量的暗物質,並將其加速至光速,與通常光束進行對撞試驗。這一試驗就是在S市的某研究中心的地下實驗區開展的。研究人員之前設想過兩種光的對撞會釋放大量能量,因此設置了多種防護措施,可當實驗開始進行,發生的狀況令人始料未及。

白色的光與黑色的光碰撞後,同時發生泯滅並釋放能量。這種「泯滅」是物質上徹底的泯滅,並沒有產生任何新的可觀測的物質,而是純粹以能量的形式擴散。當時擴散的能量引發了一系列的爆炸和輻射以及其他無法解釋的現象。多數在場研究人員在爆炸中當場喪生,少數倖存者以及研究中心周邊一定區域的居民也受到輻射而身體產生了不同程度的異變;另一種說法則是變異不由輻射而由能量波及引發。鑒於這次試驗的破壞性和目前人類科技層次完全無法解釋不依賴物質存在的能量形式,政府禁止任何機構再進行此類實驗。

「暗物質?」林爍問。

「是的,還有一點我沒告訴你的是,那次事件發生時,我就在現場,在她的身邊。我是因為她的關係才獲准進入拍攝一些新聞照片的,可最後卻是我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在我眼前。」

「那真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了……」

「不過,現在我卻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我說,「正因為她在我的眼前消失,所以我並沒有看過遇難者的名單。」

說著,我開始敲擊搜索關鍵字。

竟然是這樣!

「直接遇難者五十九人,其中……沒有韓如倩的名字;因輻射畸變,於一周內死亡者十八人,也沒有她的名字。後續資料就很難找到了,有一些變異者因獲得特殊的能力而被媒體報道過,就目前這些報道來看……沒有出現過她的名字!」我一邊翻動網頁一邊說。

「她沒有死!師兄,師嫂沒有死!」

眼眶濕了,淚卻懸而未滴。

「那她會在哪?」

「她就在這座城市裡啊,看完花展,然後坐進了某個咖啡廳,點上一杯拿鐵,或許也在回憶著你……」林爍興奮地說。

「但我看不到她。她出現在照片上,卻不肯出現在我眼裡。她隱身了,只對我。」

「隱身?網上查到過的那些變異者中,有這樣的例子么?」

「有一例,也是將身體粒子化。」我說。

網上能夠搜索到的事例表明,在大爆炸中受到能量波及而沒有喪生的那些人,或多或少都因此而產生了一些身體上的畸變,甚至部分人還獲得了一些特殊的能力,將身體粒子化,以實現隱身或者穿透。據學者猜想,光和黑色的光釋放的能量具有解構並重鑄物質的能力,這一能力波及區域,有可能重新分配物質的物質與暗物質屬性。簡而言之,那些異能者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切換身體的粒子狀態,使自己變成「暗物質」世界的人。

我把網上找到的這些言論和一些自己的分析一起告訴了林爍,她聽後露出了笑容:「我就說嘛!師嫂沒有死,她也許還在這座城市裡,我們能夠找到她,不是嗎?」林爍的話點燃了我的希望。

「她沒有死……」我默念。

曾經為了切斷充滿悲傷的記憶,我選擇切斷過往,只帶了工作用的攝影設備,就隻身一人來到了這座城市,也不敢和親人朋友們聯繫,不敢登陸以前社交應用的賬號。即便如此,腦海中對她的回憶卻不能斷絕。現如今,是我去解開這團亂麻的時候了。

登陸社交應用,用的就是三年前的ID,查找。她還在線,而且,就在這座城市。笑。我給她發送了一個表情。

一秒、兩秒、三秒……在第八秒的時候,對話框傳來了一長串的感嘆號,在第五十一秒的時候,傳來了四個字,你在哪裡,和一長串的問號、感嘆號、表情。我彷彿看到了她的淚和她的笑。

我報上了工作室的地址,然後就是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的等待。

直到門鈴聲響起。

「開門。」我觸發聲控開關。

沒有人。不,有人。我知道她在,即便我看不見。

師嫂,我聽見林爍這樣叫。

我猜她正在走過來,我看不見。靈機一動,我拿起相機對準前方,取景器中仍沒有人。我知道單反相機取景器的原理,它通過一面反光鏡將進入鏡頭的光投射出來。要拍攝,還有另一種方法,我按下按鈕,切換成電子屏幕顯示。

她出現在屏幕上,朝林爍走去,我猜,她看不見我。我笑了,眼眶裡懸留的淚也同時落下。她就是我的「暗區」,是我目不能及;她就是我的「暗物質」,是我明知存在卻無法觀測。

屏幕里,她向林爍點了點頭,然後走近我……她握住了我手中的相機,將鏡頭調轉方向。我看到相機懸停在空中,伸出手,卻摸不到正握著它的那個人。電腦鍵盤「嗒嗒」地響了起來,顯示器的文檔開始被書寫。

我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不知何以開始。三年前你消失在我眼前,徹底地,就像關上手電筒後的光線那樣,再也不見了。後來我重新振作起來,去想辦法找尋你哪怕一絲留下的痕迹時,我發現了一些讓我震驚的事情。你住在公寓里,你的全套攝影器材被搬走了,你的信用卡,你的智能手錶也全無蹤跡。那時我就有個大膽的想法,你還活著。

我試圖用一切可能的方式聯繫你,卻聯繫不上,我只能打起精神來,再重新並灌注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到暗物質的研究之中。我要找到那把鑰匙,去打開你在我眼前消失的那個謎題。

研究進展緩慢,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網路上報道了一個擁有隱身能力的變異者。我猜,你那天只是隱身了,就像變成暗物質一樣,讓我無法再觀測到。我們對那名變異者的能力就行了研究,不斷地作出假設再推翻。

我產生了一個假想,或許你就像暗物質一樣,是客觀存在,被計算證明,卻無法直接觀測的。此時,其他相關研究有所進展,我們通過計算得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果,宇宙中存在的暗物質遠比我們想像的多得多。這引發了大家認識的又一次顛覆:暗物質,或許並非只是宇宙中的配角,它們存在,運轉,甚至也有暗物質文明用技術手段探測著我們。

直到今天走進門,直到你通過相機看我,我才恍然大悟。我看不見你,你也看不見我,我們就像互為暗物質一般,在彼此的身旁留下痕迹,卻不露面。能量使水變為蒸氣,使蠟燭變為淚滴,它拆解並構造一切物質。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中,我們被純粹而巨大的能量解構成為了相反的光和暗。光永遠也看不見暗,因為有光的地方,暗就消失了;暗永遠也觸摸不到光,因為當暗展開懷抱,它會不小心把光吞噬。

幸運的是,光,或暗,我們都還在同一個宇宙里。

游標在這裡停了下來,我的眼淚乾了,心掀起波瀾而又歸於平靜。

下雨了,窗子里吹進了風,我右手拿起相機,風隨著她黑色的裙擺進入了我的鏡頭。我伸出左手,我知道她會明白我的舉動。

電子屏幕上,她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雖未給我觸感,卻讓我感到溫暖。

後記

「自從找回師嫂之後,你工作比以前勤奮多了啊!」林爍眨著大眼睛對我說。

「要賺錢的嘛。」我回答。

她笑著搖搖頭:「錢是身外之物。」

我也笑著搖搖頭:「你不懂,我要蓋一間滿是攝像頭和電子屏幕的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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