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玄機：我是那個放蕩不羈的女子

原標題：魚玄機：我是那個放蕩不羈的女子

我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我也是那個艷名滿長安，放蕩不羈的女子。

（一）

我叫魚玄機，不，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叫魚幼薇，那個詩名遠播長安的才女魚幼薇。

小時候，父親時常抱我在懷裡，教我讀書寫字，五歲時我便能作詩，八歲時揚名長安，十歲…，十歲是我的人生第一個轉折點，開始了我坎坷的少女生活。

那年，父親離開了人世，母親拉著我離開長安回到了老家平康里，靠給人織補漿洗為生。過去那個神采飛揚的魚幼薇不見了，如今的魚幼薇整日沉寂，看著這低矮陰暗的屋子，屋外迎來送往的娼妓，與繁華熱鬧的長安天壤之別，我抱著父親留下的書，回憶著，感慨著，越發地喜愛這些詩詞，這些讓我還值得驕傲的東西。

突然有一天，當我在家裡做家務的時候，一個中年男人敲開了我家的門，那時我還不知道他以後會如此的改變我的生活，要是我知道，我一定不會打開那扇門。

他叫溫庭筠，我知道他，我讀過他的詞。他說，他是慕名來找我的。他讓我以「江邊柳」為題當場作詩，我給他做了一首《賦得江邊柳》「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影鋪秋水面，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低系客舟。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

我在寫柳，也在寫我自己，過去的生活，如夢一場，夢醒了，是因為有瀟瀟風雨；往事不堪回首，可我卻依然找不到人生的風標，無處可逃。

也許我的詩觸動了他，他說他要留下來，幫助我，指導我。他平平的樣貌那一刻卻顯得如此可愛，那時，我以為他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我以為上天還是憐惜我的。

（二）

從天而降的溫庭鈞彷彿是父親又回到了我的身邊，我喚他師傅。

我喜歡與他討論詩詞歌賦，喜歡聽他點評我的新作，喜歡聽他講外面的故事。我的生活，好像又燃起火光。

可惜，沒幾年，他也要離開了。那年我十三，他四十五。

他走了，我又回到了父親離開時的生活，可是，我覺得他還會回來的，還會帶我走的。我思念他，當時的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我能確定的是他是我生命的光。

我給他寫信，《遙寄飛卿》「階砌亂蛩鳴，庭柯煙霧清；月中鄰樂響，樓上遠日明。枕簟涼風著，謠琴寄恨生；稽君懶書禮，底物慰秋情？」我想他回來，更想他帶走我。他不回信，我便不斷修書，希望他能明白我的心意，我願意嫁給他。

可是，他還是沉默，他說願意永遠作我的師傅，他要堅持他的原則。

（三）

兩年後的春天，他回來了，他說要帶我去長安看看。

那時正是考試放榜之時，金榜題名的考生紛紛在牆上題詩，師傅感慨地對我說，若我生為男子，必定也在上面題詩了。

師傅的話，也是我所想的，我若為男子，定當一展抱負，可如今只是空有一身才情，我只是不起眼的女子魚幼薇，不能和長安才子一爭高下。我當即有感而發「雲峰滿月放春睛，歷歷銀鉤指下生；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

出乎我意料的，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卻被我這臨場的一首詩折服，他藉機和師傅搭訕，卻讓我記住了他，今年的當科狀元——李億。

那天之後，他時不時來找我，或跟我討論詩句，或給我送些小女生的物品，滿眼裡透露出來的都是對我的讚賞和喜愛。對於他，我自是喜歡的，十四五歲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禁不起的便是甜蜜的誘惑，他如此年輕英俊，如此才華橫溢，如此善解我意，我再一次被人捧到了手心，我年少時日日期盼的郎君彷彿出現了。我再一次掉進了甜蜜的漩渦，我以為我的幸福要來了。

他請師傅撮合，他說他要娶我，雖然他在老家已有正妻，不能給我名分，委屈了我做妾，但是他發誓他會對我好的，他對我說了很多的甜言蜜語，很多的海誓山盟，我真的當真了，只要他對我好，我可以做妾。

我真的嫁給了他，沒有明媒正娶，沒有八抬大轎，但是我還是幸福的不能自已。他帶著我出席文人墨客的宴會，我聽見他們紛紛恭喜「恭喜李兄高中狀元，又得此才情的美人，艷福不淺啊」。我偶爾也會在作詩幾句，大家眾口交贊「不愧是長安著名的女詩童啊，才華不減啊，李兄好福氣」。我終於做回了那個名滿長安的才女，我忘了我只是個妾，我讓李億更加地驕傲，他越發地待我好。

新婚三個月，他帶我遊山玩水，事事寵我愛我，我為他做春裳綉荷包，紅袖添香。那個時候的我們如膠似漆，舉案齊眉。我以為我抓住了幸福，可是一封又一封的書信不斷提醒我現實。他的正妻——裴氏，大約是聽說了我吧，迫不及待地要來長安。終於，李億耐不住了，他要去把她接回來。裴氏出身官宦權勢之家，李億對她也要敬畏三分，我想了想，我會好好侍奉她的，我希望我和她可以和平相處。

我想了很多討好她的辦法，希望能得她滿意和接納。然而，她一進門，就把我打倒在地，隨後讓丫鬟毒打我，而李億呢，他想阻攔時卻被裴氏一把攔住，她讓他休了我，不然不幫他入仕途，她的權勢，呵。

那個曾經說要對我好的子安（李億的字），那個曾經跟我恩愛的夫君，不過短短百日，就要將我休了。哈哈哈，這有多麼可笑。我的身子很疼，可是我的心更加疼。他還是愛著我的,他說他對我的心不變，他不能得罪裴氏。

最終，我還是妥協了，他把我送進一個偏遠的小道觀——咸宜觀。我還願意相信他愛我，哪怕他如此懦弱。也許他只是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反抗裴氏，終有一天他還會把我接回去。

（四）

自那以後，我成了咸宜觀里的女道姑，老道姑為我取了一個道號——魚玄機。我成了魚玄機。

李億時而瞞著裴氏，來道觀里找我，他對我還是那麼溫柔，那麼儒雅。可我總是感覺我是見不得光的情人，每一次相會總要擔驚受怕，可我又希望他來，在這孤寂的道觀，他來了總是會多幾分色彩的。

我在道觀待了三年，老道姑在期間離世了，我默默地守著這安靜的道觀，偶爾聽聽小道姑說說山下的八卦。聽說他的仕途平穩了，我以為他就快把我接走了，我暗暗期待著，卻不料等來了他攜裴氏離開長安遠赴揚州任官。怎麼可能？我不信，他沒有給我傳遞隻言片語，他怎麼可能如此絕情絕義地就這樣走了？

我打聽了許久，他果然還是拋棄了我，我最多算是一個紅顏知己，哪及得上他的仕途？在這場所謂愛情的表演里，我才是那個誤入戲子里的人，我把自己關在房裡，整日的飲酒，醉了也許就舒服了。我多想就那樣別再醒來，我哭了許久，沉痛過後，我告訴自己，我要重新再活一回，以魚玄機的身份，此後魚幼薇那個乾淨純粹，天真爛漫的女孩再也不存在了。

（五）

唐朝風氣開放，寺廟和道觀大多都披著神聖的面孔，尼姑道姑和尚道士背地裡卻有多少見不得人的皮肉交易。

從前的魚幼薇自恃清高，從來是不屑這些的。但是，魚玄機不是。

我在道觀前題下一首詩「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我自認才情極高，只要我願意，便是宋玉這樣的美男子也能求得的，又何必怨恨王昌這樣的才子，若即若離的態度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此詩一出，門可羅雀的咸宜觀頓時門庭若市。不管是名門望族的風流公子，還是長安自命不凡的文人雅士都紛紛登上咸宜觀的大門，就連挑擔售貨的小夥子也在門口多望了幾眼，他們都希望見見那個年輕貌美，詩情才情的道姑魚玄機，甚至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我又回到了世人的面前，以魚玄機的身份遊走在各色男人的恭維和殷勤里。談詩論文，聊天調笑，品茶論道，煮酒談心；興緻所至，遊山玩水，好不開心。他們迷戀我誘人的臉蛋和年輕的身體，欣賞我的才華與才情，他們對我畢恭畢敬，可是我知道他們都不愛我，我在他們心裡不過是一個可拿出來秀的婊子。

可是那又怎樣，至少表面上，我的生活是那麼光彩。那些有錢有權有勢的公子哥爭先恐後地往咸宜觀里送禮，稀世珠寶，名貴藥材，精緻把玩品，珍貴植物等等塞滿了咸宜觀的庫房。

我不是什麼人都見的。那些我看不上的我就拋下一句「不用多情慾相見，松蘿高處是嵩山」，前面出門左轉，好走不送。男人眼裡，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搶，搶不如搶不著。

我以為我會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可是在夜深人靜的夜裡，我還是會翻來覆去地難受，為什麼無價寶易得，有情郎卻如此難求？我只願嫁給一個愛我疼我的男人，為他洗衣做飯，為他挑燈研磨，為什麼如此難求？

（六）

我身邊有個丫頭叫綠翹，甚是靈慧，極得我歡心。我只要一個眼色，她便知道要以何種態度面對那些男人。對她，我是很信任的。多年來，我無依無靠，也沒有親人的安慰陪伴，多少個孤寂的日子裡，她都陪在我身邊，我是真心的那她當我的親妹妹。我知道我身邊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值得託付終身的良人，我不願她與我一樣，我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十三年華，活象二月初含苞待放一朵豆蔻花，惹人憐愛。她替我招呼那些男人時，總是有那麼幾個膽子大的公子哥來挑逗。我替她擋駕，把她支走，我以為她會感激的。

直到那日，我路過房中，看見她衣衫不整地躺在那個風流樂師陳韙懷裡，勾著他的脖子，玩弄著他的頭髮，她鮮艷的紅唇輕啟：「陳郎，你說是我好，還是姐姐好?」那樣的嬌聲，卻如一把利劍把我推下了冰冷的深淵。她是綠翹啊，是那個日日陪伴我的綠翹，為我梳妝挽發，撲面描眉的綠翹。

我好像只看見了她為我打扮時，臉上討好的笑容，卻忽視了她眼底無限的嫉妒。是我忘了，她替我打理事務多年，見慣了多少風月，早就不是那個單純的少女了。

我靜靜坐在房裡，等著她回來，我希望她能給我一個解釋，我還是捨不得她的。

她回來了，一進門就笑意盈盈地問我「姐姐這是怎麼啦？是哪個不識趣的公子惹惱了姐姐？」我看著她嬌艷的眉眼，彎彎的嘴角彷彿在諷刺我的無知。我冷冷地問：「今日做了何等不軌之事，從實招來。」

綠翹嚇的縮在地上，顫抖著說「每日跟隨姐姐，行事檢點，不敢有違命之事」。

綠翹一開始矢口否問並求饒，我說了今日之事，她反而不屑地笑了，對我反唇相譏，無情地曆數我的風流韻事。

「你再清高不過也只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聽到這句，我氣極，抓起她的頭髮往桌上撞，卻想不到，我竟失手打死了她。

（七）

綠翹失蹤，官府派人抓走了我。

審問我的，竟是舊日被我掃地出門的裴澄。

他們找到了綠翹的屍體，我看著綠翹的屍首，想想自己如此難堪的一生，有過歡喜，多數失意。生即無歡，死又何懼？

我主動交代了事情的經過，自求一死。

我只希望下一世，不求無價寶，只求有情郎。

這年，我二十四歲。

後記：世人皆說魚玄機浪蕩，她也只不過是求而不得，用虛情假意回報虛情假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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