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我所認識的張繼科（上）
在開始碼這篇文章之前，先聊一點題外話，那就是我真的真的是個徹徹底底的體育盲，所以，如果在去年夏天以前，你告訴我我這輩子會迷上一個運動員，我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之前大學室友有個妹子瘋狂地迷NBA，為了自己喜歡的球星大喜大悲，哭天喊地，我那時候就想看神經病一樣看她，直到現在我也變成了神經病。我以前迷過小一段時間金妍兒和淺田真央，理由是花樣滑冰「好看」，是的，我看體育的動機就是「好看」。雖然經常聽到人們談論「體育精神」，但我總覺得那像是一種空頭概念，再加上本人身體素質較差，生平最討厭運動，因此從未體會過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直到去年夏天的里約奧運遇見張繼科。
我第一次知道張繼科的名字，是在12年倫敦奧運會。那是他人生的巔峰，激情四射，春風得意，卻有無數人在那一黃金時刻錯過了他。那時候的他太過凌厲，有些囂張，總覺得他太灼熱不易接近。我看過他最耀眼的登場，卻看過就忘記了。倫敦的他登頂，卻沒有那麼多鮮花和掌聲，據老粉說，那個時候國乒隊從教練記者到隊員，一片沉寂。那個時候大家都在為王皓惋惜，而忽略了他是乒壇等了十二年才等來的又一位男子大滿貫。里約的他折翼，卻意外地收穫了很多運動員一輩子都無法享受的鮮花和掌聲。因為里約的他，在凌厲的外表下，更多了許多深邃的內容。
里約奧運時期，在微博上頻頻看到他的名字，一天一個梗，於是我想起我記得他，倫敦的時候見過他，很厲害，是冠軍，今年會不會也是冠軍呢？僅此而已，連他的臉是什麼樣子我也想不起來（12年我瞎）。看著人們都在討論「張氏冷漠」和「沒睡醒」，但我卻並沒有額外去關注這些段子。真正認真地看他的第一場比賽，就是里約男單決賽，那個看過一次就不忍心再看得比賽。是的，這場比賽，他輸得很慘，在媒體的通稿中，是被馬龍4-0橫掃。這場本以為會是一場數小時的七局大戰，短短二十分鐘就結束了。沒有懸念，沒有起伏，就那麼平靜地就結束了，放佛自然而然地滑向一個早已預定好的結局。這場比賽看得我心裡很悶，因為我感覺他和我印象中不一樣，他很悶，肉眼可見地身體狀態不好。第一局以微弱差距落敗，但到了第二局以後，就被對手碾壓了，我總感覺他的狀態不對，感覺他在生病，以及，他的眼神無比慌亂。而後這場比賽被球迷評價為，沒有見過這樣的張繼科。
真正打動我的那一瞬間，不是在比賽中，而是在頒獎儀式中，他被人調侃不知道亞軍的走位，他的落寞，他的平靜都和他的沉默一樣，點滴成金。最後，他站在那裡，鬆了一口氣，像完成了任務一般，那一瞬間，成為了我記憶中的定格。我覺得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而後幾天的團體賽，每天都盼望著在電視上見到他。之後，我看到了他對韓國鄭榮植的那場比賽，如果要問我，你覺得張繼科里約後究竟為什麼這麼火？我會認真嚴肅地回答你：真的不是顏值，不是段子，而是比賽，是比賽！體育比賽永遠是運動員的靈魂，之所以有這麼多人喜歡他，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看了這場比賽(過後國際乒聯證實，張繼科對鄭榮植的這場比賽，創造了里約奧運會期間乒乓球比賽的最高收視率，其中大部分收視率來自中國)。
這場比賽贏得漂亮，但是過程卻很艱難！觀眾似乎更喜歡看到中國運動員碾壓外國對手，但這場比賽打得無比艱難，過程跌宕起伏。因為這個韓國小將確實厲害，並且他知道張繼科有腰傷，專門打痛處，招招致命。可是他不信邪，不信命，每當別人覺得他好像要輸了，他總是能將比分逆轉回來。鄭榮植反手很強，然而正手很菜，張繼科此前一直是國際上公認的反手技術最強的運動員，鄭榮植此番，是在用張繼科的技術來打張繼科，我們都可以看到張繼科在比賽中頻頻扶腰，傷病很重，可是他依然堅持打反手，儘管這很難很疼，可是他依然要打反手（此刻解說楊大媽在屏幕惡那一端嚷嚷著張繼科技戰術不對，明明打正手位容易很多，為什麼要打反手，我記得13年的時候大魔王剛剛對她說過：「你不是大滿貫你不懂」）。第四局，他終於出了絕招，贏得酣暢淋漓。那一刻我覺得他回來了，這才是我記憶中那個他。相信很多人記得那場比賽的很多畫面，他在鄭榮植拿到一個運氣球後反坐在球台邊冷冷地笑著，他的內心活動是：「我不管你運氣多好，我肯定能贏你。」他在拿到賽點後反過身來向觀眾要掌聲，外國解說說這在乒乓運動員中很罕見。他的確打破了很多人對乒乓運動員的一貫印象，甚至打破了中國運動員給世界的一貫印象。
為什麼他的比賽好看吸引人？是因為他的比賽更加接近競技體育的本質，看他的比賽，你會覺得他打的不僅僅是乒乓球，而是他跌宕起伏的一生。看他的比賽，你會覺得你的心還是活的，你的靈魂還是熱的。
後來看到在一個粉絲自製的視頻里，將二十四歲的張繼科與二十八歲的張繼科拼剪在一起，配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最後那場單打（鄭榮植那場），加劇傷情反倒成了轉折點，鮮衣怒馬的少年突然從很多很多年前竄出來，跟沉默的壓抑的現在的自己眨了眨眼，他又變回了他。當時還跟xx說，你一定要看看，看看兩個張繼科在這場比賽里如何做了個對話。我現在才意識到，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那不是在say hello，那是在道別。」
又過了幾天，我在網上看到了688訓話張繼科的視頻，那個視頻很火，但大家都認為這很搞笑，他就像我們成長過程中常見的那種很壞很皮的男生每節課都被老師訓，大家看著他被訓很開心很好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那個視頻一點也不搞笑。在這個角度上，我也覺得公眾錯誤地消費了張繼科。我覺得為人師表，為人父母，很重要的一點，是學會尊重孩子，要打要罵要管教關起門來隨便，但在外人面前一定要給孩子留面子，因為這涉及到他的尊嚴與自我認同。688在呵斥他，諷刺他大滿貫名不副實沒有責任心，旁邊一水的長槍短炮媒體記者。都說他有顆大心臟，是天生大賽型選手，可是這是天生的嗎？都是百鍊成鋼。教練再了不起，也要遵守為人師表的道德吧（過後知道原因，一言難盡）。
當我開始認認真真地去了解他這個人的時候，了解他的過往，他的成長，他的職業生涯，他是怎麼一步步成為大滿貫的，了解各種新聞報道中的他，包括正面與負面，以及訪談比賽中展現出的真實的他，我真的徹底被他震撼了，有一種感覺，放佛自己邂逅了古希臘英雄。實際上認識張繼科這幾年，是我很低谷很灰暗的幾年。我像一個貪婪的女巫，從他身上汲取營養來供養自己。
每個人的專業領域都不同，所以當你遇到不同的人的時候都會潛意識地代入自己的專業。而代入我的專業，我會把他當做一個文學作品或電影中的人物加以解讀，但我真的感覺，他比任何一個藝術形象都要豐富，也許生活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藝術無法企及的吧。而在西方文學發展中，有一條關於「英雄」的線索，從古希臘的英雄，到個人奮鬥的英雄，一直到當代的泯滅了的英雄。有時候我覺得他像阿喀琉斯，英勇無畏卻有著與生俱來的缺陷。很多人在傳他的黑料，可是粉絲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並非完美的人，但大家喜歡的也正是不完美的他。他不是經過包裝的明星，他身上有著一些鋒利而毛躁的口，就像阿喀琉斯的腳踵。他有著缺陷卻異常真實可感，他還有先天性的腰骶骨骨裂，這為他的運動生涯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有時候我又覺得他像俄狄浦斯，兜兜轉轉卻永遠繞不出命運的圈套，有時候又覺得他像西西弗斯，但不同的是他終於將巨石推上了山。有時候覺得他像於連，在等級森嚴，黑幕重重的國家隊殺出了一條血路，但不同的是，他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個人奮鬥者，他所依靠的，從頭到尾只有自己。他身後的乒乓球台或許不幹凈，但他是乾乾淨淨出來的。
開始從他頭看他的比賽，真的五味雜陳。如果你看過鹿特丹的張繼科，就不得不驚嘆，原來他以前這麼強！什麼球都能接住，多遠都能跑動。對比里約，真的不能不感嘆，這幾年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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