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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知識付費,還是為智商交稅?

南風窗

沒有任何知識是可以速成,可以由他人替你消化,可以用「喝墨水」這種形象的方式去獲得的,牢記這一點,我們才能找到真正值得去付費的知識。真正的學習,一定是身體上的艱苦與精神上的愉悅並存,即便自覺不足,也應該是淡定從容的。

先看一個真實發生的故事。

今年6月份,在蘇州,一個21歲姓毛的小夥子,在地鐵站遇到了推銷英語課程的人員。經不住再三請求,他留下了電話號碼,之後就被邀請去培訓機構「看看」。

培訓機構了解了他的籍貫、教育水平、工作狀況後,對他進行了「免費的英語水平測試」,結果是「比零基礎稍微好一點」。

隨後他交了100元定金,預定了3萬元的課程,但回到公司宿舍,想起自己僅有3000元月薪,又後悔了。對方說定金可以退,但要再往培訓機構跑一趟。

小毛被帶到了一面全英文的展示牆前,他從上面看到,許多大型跨國外企都和這家培訓機構有聯繫,認可它的證書,偏愛從它那裡畢業的學生,提供給他們高收入的工作。

小毛的慾望又被點燃,本來去退定金的他,變成了前去確認合同。原價34800元的課程,以優惠價31800賣給他,學程2年半,小毛以網貸的形式月供。

今年10月,他因工作變動要離開蘇州,同時也感覺到課程設置太簡單,所學與預期不符,就提出希望培訓機構退回未完成的學程款項,這時卻發現自己掉入了「合同陷阱」。

街頭推銷某種課程的人很常見,這樣的故事也很常見,正因其常見,便值得認真思考:究竟是什麼,讓許多年輕人「求知若渴」,並且輕易地相信某種知識對現狀的強大「療效」?

內在焦慮

家門口的那條大街上,最穩定可見的是三種服務的推銷人員:飯店開張優惠,健身俱樂部的套餐,還有就是英語培訓課程。

飯店派發傳單的隨機性最強,不包含任何對象識別的意圖,畢竟當下城市裡「面有菜色」者已難覓蹤跡。

健身推銷的對象也不太嚴格,體型不好的應當開始,體型好的也可以加強,其選擇性在於,必須是年輕人,而且看上去掏得起費用。

英語是選擇性最強的,要讓推銷有效率,對象除了要青年,還應該有個白領的樣子,而且不能太高端洋氣,最好是土洋參半,眼神里有希望,又有迷茫。

要相信,專業的營銷人員總有獨到的察人之明。所以,被宣傳健身時,你還可以有一點心理安慰,至少那是個超越溫飽的需求層次,說明對方從外表上還認可你的支付能力;而如果經常被「安利」去學英語,那就要自我警醒了。要在夜半無人時,靜靜地進行心理剖析和自我平衡,因為你被人看出來有一種無法掩飾的知識焦慮,這種焦慮有時會讓你飢不擇食,容易成為某種「知識」的獵物,讓你付出和收穫不對稱的代價,甚至適得其反。

這裡絕沒有認為「學英語無意義、推銷英語課程都是騙人」的意思,增長知識與技能總是好的,知識與技能以商業化的形式提供也無可厚非。令人擔憂的是,無論線上線下,各種「知識服務」都變得「聰明」起來,有時太過「聰明」,就成為了一台專註於製造和放大焦慮的機器——這讓人想到某某系的醫療門診。

回顧一下小毛的經歷,很能說明問題,先把幾個關鍵因素梳理出來。

1

社會趨勢:「知識經濟」時代,成功者都一副學富五車的樣子;知識的生產和迭代極快,以專業名詞或英文縮寫面目出現的新概念目不暇接;跟不上節奏就會淪為失敗者,而失敗者從來不會被憐憫。

2

個體現實小毛大專畢業,初入職場,技術類的知識非常專業化,不具有與社會主流知識話語對接的一般性,而且他月薪只有3000元,住在企業宿舍,英語還很不好。

3

成功格式:那些在同行業的大公司工作的高薪人士,英語都很好;英語水平高就能進入這種企業,獲得高薪。

4

切入口:這家培訓機構能讓小毛的英語水平變得和高薪人士一樣高。

在培訓機構的引導方式里,這幾個因素被反向裝配起來,形成了一個鏈條:找到切入口——複製成功格式——改變個體現實——應對社會趨勢。

顯然,這是一個無論條件還是邏輯都漏洞百出的鏈條。「切入口」是一個假設,沒有也無法被預先證實,正如後來小毛感覺到的「所學與預期不符」一樣,「成功格式」則是一種典型的形式邏輯錯誤。而這兩者與個體現實和社會趨勢之間,是通過故意縮小範圍、放大「療效」的方式建立起了荒謬的對應關係。

促成小毛和英語培訓機構之間這一交易的,是他內在的心理焦慮被緊緊攫住,思維被按進死胡同,以致常識、直覺都不再起作用。

對於存在知識焦慮的人們而言,這種盲目狀態具有一般意義,無論在線上還是線下均是如此。移動互聯網作為一種基礎設施的普及,極大提高了知識服務的可觸達性,同時無限降低了邊際成本。此時,通過發現、放大和製造焦慮,降低人的認知能力,就是一種最有效的「借東風」方式。

精神保健

前面提到兩個判斷:1、專業的營銷人員總有獨到的察人之明;2、一些所謂「知識服務」是通過縮小範圍、放大「療效」來進行邏輯裝配的。

這會讓人想到面對老人的保健品營銷。的確,這事實上就是同一種手法,老人的終點焦慮和年輕人的知識焦慮,在形式上也是同一種東西——對「存在與否」的恐懼。

人在活著的時候,對生理壽命的預期蘊含高度的不確定性。怎樣才能活得更久?醫學專家可以給出一千種以上的建議,但每一種都只有必要但不充分的關聯,而要結束生理壽命很容易,一種方法就夠了。賣保健品給老人,最好用的手段就是顛倒邏輯,一種神葯,就能讓人活得又久又好。恐懼和狂熱會削弱人的理性認知能力,所以我們會看到,一些退休教授也會沉迷保健品,甚至為此耗盡積蓄。

對於許多年輕人而言,生理壽命的維繫問題還不在當下範圍之內,社會壽命的延續與質量提升,就是一個同級別的問題,他們很可能耗費大量成本,只得到了只有安慰作用的「精神保健品」。

知識焦慮是這樣一種東西:一個人看到一個新的概念,其反應不是「這個我以前不知道」,感覺很新鮮,而是「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感到整體性的挫敗和恐慌。在不安與渴望包圍下,他們也很容易相信有一種知識「神葯」的存在。我們的文化中也一直有這種關於知識與能力的「神葯」傳統:蘇秦、張儀縱橫捭闔,是因為他們都師出鬼谷子;張良輔漢功成名就,是因為偶遇黃石公獲傳《太公兵法》。

今天我們就看到,無論任何領域的知識,都在有心的包裝之下變得越來越「有用」。「你只要知道這幾點就夠了」、「看完這一篇就夠了」這樣的標題,經常出現在今天的業餘閱讀之中;越來越多的人在有意無意地表達一種觀點:某一領域的某一部分知識,你一旦知道,你的世界馬上就會變得不一樣。

清醒的人們當然明白,在沒有前提限制的情況下知識變得空前有用,也就意味著知識變得空前可疑,裡面可能包含某種邏輯戲法。

在當前時代,人與知識的關係可以表述為一組矛盾:一方面,知識領域無限細分,知識規模無限擴大,另一方面,人的成長路徑(經歷)則日趨單一和簡化,經驗在人的知識構成中的比例不斷下降。

經歷不是經驗,知識也不是經驗,只有在社會互動實踐中內化了的知識才是經驗。對於許多完成了從基礎教育到大學教育過程的年輕人而言,現成知識取代了本應屬於經驗的位置,並且在人生中形成了一種依靠持續獲得各種現成知識來為這一位置填空的慣性。一旦脫離這一慣性,人就會產生對當下和未來的焦慮感。

一個人不會一直缺乏經驗,至少在專業領域內,個體的經驗一定是不斷成長的,但今天引發知識焦慮的那些「知識」,往往產生於專業之外。

在一篇廣為傳播的網文中,作者舉了「我的朋友劉剛」的例子。早晨鬧鐘一響,「劉剛」馬上打開「得到」,傾聽60秒的教導;刷牙與吃早飯時,打開「喜馬拉雅」,完成30分鐘音頻學習;地鐵上,點開「知乎live」聽了三個知名答主的經驗分享;中午吃飯與午休時間,打開「在行」,學習《如何成為寫作高手》;下班路上,再次打開「得到」,閱讀訂閱的5個專欄;吃完飯上床打開「直播」,聽了《普通人如何實現財富自由》。

最終「劉剛」發現,自己只是學到了一堆新詞而已:跨界學習、認知升維、中矩思維……這些詞,絕大部分都要在電腦輸入法里找半天才能打出來。

這個例子也許極端,可能是將一種社會現象集中投射到一個人身上去了,但如果我們把它稀釋一下,就會發現身邊這樣的人的確並不鮮見,甚至自己就是其中一員。

有用和無用

焦慮產生的原因之一,是在不同的情境下,同一個人對「知識」的認知往往非常分裂。一個技術員在工作時很清楚有效知識的小領域屬性,但當他離開工作,走進大眾化情境時,知識就不再被細分對待,而是混同為一。當他看到任何經濟或社會處境高於自身的人時,獲得的印象就是對方有豐富的知識,而不理會究竟是何種專業知識。

知識焦慮不是「專業知識焦慮」,而僅僅是知識焦慮。所以他就會覺得自己的知識貧乏得可憐——每一個人面對知識海洋顯然都是貧乏的——必須訂閱點什麼,參與一點什麼培訓。

當一個人想要訂閱點什麼的時候,他面對的就是一個百貨中心,各種包裝的「知識」琳琅滿目。但無論他選擇的是哪些品種,得到的都不是知識本身,而是「經過工業化的設計和包裝的知識」。

想把格式化的「知識」賣出去的人很清楚,到這樣一個地方來採買知識的,基本上是兩類人:一是沒有時間慢慢感受知識的生成過程的人;二是沒有能力逐一消化知識的機理、纖維的人。在心理上,他們想要的是薯條而不是土豆,是水煮肉而不是肉,否則他們不會那樣行色匆匆。

所以他們需要被滿足的,不是現實需求,而是心理需求。最容易讓人滿意的做法是像哄孩子那樣,給他一把塑料的鎚子,而不是一把真正的鐵鎚——後者在多數情況下也是不能實現的。

塑料的鎚子看起來漂亮,揮舞起來輕鬆,唯一的缺陷在於,你無法用它來把一枚鐵釘砸進木頭裡去。當然,一般情況下他們不會也沒有機會真的用它來砸鐵釘。

人們對商業社會已經有了一種慣常化的熟悉和信任,他們越來越相信收費的東西比免費的東西有價值,價格高的東西比價格低的東西有價值。一般的商品購買與消費享受之間存在快速、直接的對應關係,這種日常體驗也會讓人們忘記一個事實:對於一些特殊商品而言,個人能動地參與消費過程非常重要。

正如買保健品的老人,不會想起空氣、水、個人鍛煉以及和諧的人際關係對生命的延續的意義;小毛在購買3萬多元的英語課程的時候,也不會聯想起為何十餘年的學校教育之後自己還只是「比零基礎稍微好一點」。

在這種認知習慣輔助下,隨著收費問答、付費收聽微博大V、付費訂閱專欄等知識採買的日漸蔓延,人們對生產知識的思維過程的參與度就會越來越低。

在一檔招聘真人秀節目中,曾經有一位應聘者在向潛在的僱主(或許只是演員)介紹自己時,一直強調自己「買了全套光碟,把《百家講壇》全部看完了」。他真誠地相信這是一個豐富的、值得被重視的知識背景,因為受到質疑,他還在鏡頭下展現出一種條件反射式的攻擊性。

這是一個典型的結果,為了應對知識焦慮而採取的儀式性的解決辦法,並沒有真正解決焦慮,而是把焦慮包裹了起來,從顯意識塞到了潛意識中去。社會的外部現實與人的內在資源之間,事實上在進一步脫節,人們應對現實的能力在盲目的知識採買行為中更趨薄弱。

不是知識付費天然無益,而是基於緩解焦慮而進行的知識採買註定無益。有沒有用,關鍵在於我們如何理解「用」。至少在兩種情形下,對知識的渴望對人大有裨益:一種是基於專業應用需求並且清醒地知道自己的闕如部分的,這是「有用之用」;另一種是非功利性、純因興趣而發的、尋求精神愉悅的,這是「無用之用」。

沒有任何知識是可以速成,可以由他人替你消化,可以用「喝墨水」這種形象的方式去獲得的,牢記這一點,我們才能找到真正值得去付費的知識。真正的學習,一定是身體上的艱苦與精神上的愉悅並存,即便自覺不足,也應該是淡定從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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