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時間，一個IT工程師如何變成了荒野之人……

你有一個朋友

在雪山過著另一種生活

Dec. 22

我在雪山

第1847天

朋友，你想過9年之後，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嗎？

9年之前，我怎麼也想不到，我的變化會這麼大：

經常有朋友問我，傑文，你好好的，為什麼要去雪山啊？

在他們看來，城市壓力再大，也犯不著去荒野啊。

而且，一待就是好些年，更加不可思議。

好吧，接近年尾了，我試著總結一下：

一個人和一座山，這九年的生死之交。

1

2009年——「去世上最美的地方」

2009年，我27歲，在上海是一個有5年工作經驗的「碼農」。所謂「碼農」，是我們IT行業的自嘲，意思是寫代碼的農民。那是一家外企，待遇還不錯，每年有10天年假。

年假就是放風啊。2009年放風的時候，喜歡戶外的我，去了一趟梅里雪山。

在滇藏公路，一輛破舊的中巴車裡，我興奮得不行，拿相機去拍照。

身邊一個藏族兄弟說：這個不美的嘎！翻過去，有一個世上最美的地方。他伸出雙手，在胸口抖了又抖：感動嘎感動……

是什麼地方，會讓看慣了大風景的藏族兄弟都感動呢？我好奇起來，問他怎麼去。他叫我中途下車，跟他一起去。於是我跟著他，在一個叫「梅里石」的村子下車。取出大包，勒緊腰帶，一起去「世上最美的地方」。

一直往上爬，大雪埋過膝蓋，實在翻不過去，不得不撤了下來。望著白雪覆蓋的埡口，我當時想，好可惜啊，年假一年只有一次，極少花在同一個地方，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去了。也許和它無緣吧，但我記住了這個地方。

2

2010年——「我是第一個到達那裡的漢族人」

到2010年，一個朋友問我，你不是經常去西藏嗎，可以買到蟲草么？

這讓我想起那個藏族兄弟，那個「世上最美的地方」，當時他就是去收蟲草的。打電話過去，他說：蟲草有的嘎，那個地方，你去不？正好又有了年假，我滿口答應：去！

於是我坐上飛機，再赴雪山。

這次我鐵了心，一定要翻過去。幾天艱苦跋涉之後，終於爬到了那裡。

我才知道，這裡是西藏境內，是梅里雪山的背後，在主峰卡瓦格博（6740米）腳下，有一個乳白色的神湖。據說我是第一個來這裡的漢族人，根據藏語的發音，我為她取了個漢語名字：錯給。

雖然我已經成了豬頭，但內心無比震撼。怎麼說呢，我沒法拍出雪崩的轟鳴聲，沒法拍出瓦藍的冰川，沒法拍出野鹿的氣息，更沒法拍出從地到天的七層和七彩世界。

從錯給回到營地，我發燒了，產生了幻覺，躺在火堆邊，一直在流淚。不知是感動，還是觸景生情，完全失控了，止不住淚水。好像淚水與我無關，而是別有源頭。

隨後幾天，我跟著藏族兄弟去收蟲草，看到了另一種生活，和我在寫字樓里完全不同。人們以採集為生，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在自然之中搏鬥。

他們沒有社會上的工作日和休息日，卻和大自然的四季輪迴緊密相連，挖蟲草、采松茸、打獵、放牧……活得多帶勁啊。

可眼下的我，每天都是一樣的，遇見相同的人，做著相同的事。開會、做項目、領工資、還房貸，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偶爾想一想，好像還有夢想這回事兒。每次喝多了，都會談起十年前，徒步絲綢之路，徒步去西藏的經歷，以證明「老子也曾年輕過！」。酒醒之後，覺得很丟人，總說車軲轆話，有意思嗎？

註：我根據2001年到2002年的徒步經歷，寫成的長篇小說《去西藏》

我才27歲，就已經老了嗎？你可不可以換一種活法，像兒時幻想的那樣，去爬山、去探險、去告訴別人沒見過的故事和風景？我覺得自己會深陷在這越來越新、越來越高的城市中，混跡於公司、飯局、KTV，那一間間其實沒什麼不同的房間里，一天天老下去。

2010年6月12日，錯給勾起了我的探險夢，我流著淚，發了一個誓：有生之年，一定再來，搭一個木屋，住一段時間。

3

2011年——「腿斷了，再也不能爬山了！」

2011年，我踢球斷了腳。做手術的時候，我躺在病床上想：完了，再也不可能爬山了。

本來我是想，夢想嘛，放在心裡就好了，不用急著去實現。朋友們也勸我，等等吧再等等，等你有了錢，等你退了休，等你一切都安置好了……現在摸著殘腿，我才忽然明白：有些事你現在不去做，將來永遠不會做。

長達一年的修養，我一瘸一拐地走在住處、公司和醫院之間，不停地安慰自己：如果腿還能好，一定先把那事給做了。「雪山、錯給、另一種生活」，成了我的一個夢，不但沒有破滅，反而更加迫切。它支撐著我，就像把錢存進了銀行，要的時候就去取，從中獲得恢復的動力。

等腿好了一些，我試著去慢跑，為爬雪山做準備。

當我說出想法，幾乎所有人都反對：你呀，這是事兒逼，吃飽了撐的。「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別人考慮。」「你多大了，還這麼幼稚！」「兄弟，你不吹牛，會死啊」……

也有安慰我的：你們別說了，傑文也就是想一想，想想又不犯法。

為了我的事兒，有一次在KTV里，兄弟們不唱歌了，拿著話筒爭吵。看著他們，我感到很茫然。我之所以到處說、到處徵求意見，只是因為內心還不夠堅定。你想做什麼事兒，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其實只有自己才最清楚。曲終人散，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我不停地問自己：你有勇氣離開嗎，有勇氣成全自己嗎，有勇氣過想要的生活嗎？

那時候，在別人看來，我有一個最好的出路：去美國。

4

2012年——「美國，不是我要的生活！」

2012年，修養完畢，我去美國工作了一段時間。如果能「技術移民」，是同事們最好的選擇。我想去看看，已經移民過去的兄弟們，到底過得怎麼樣。他們的生活，適合我嗎？

美國很好，卻不適合我。

假如我沒什麼追求，只想過一份踏實日子，將來衣食無憂地老死在自家的床上，那美國是個很好的選擇。可我一直惦記著雪山，想過「無法無天」的日子，劇烈變化中的祖國，有助於打開我的思路。我不想過早地變成一個「遵紀守法」的老人。

註：我在美國寫的《小劉美國遊記》

我覺得那種安逸的生活，好像缺了點什麼。

我看到帶草坪的大房子，看到跑在陽光里的好車，看到同事們帶孩子來上班，看到他們臉上知足、安分、從容的表情，像毛姆所說的：我承認這種生活的社會價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卻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渴望一種更狂放不羈的旅途。這種安詳寧靜的快樂，好像有一種叫我驚懼不安的東西。我的心渴望一種更加驚險的生活。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變遷和無法預見的刺激，我是準備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滿布的海灘的。

於是，回國之後，我參加完最後一次年會，立刻就辭職了。

因為憋得太久，我寫了一封郵件，叫《明日天涯——我的辭職信》，群發了全公司。辭職理由一欄，寫的是：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現在想起來，有點腦子發熱，但當時之所以這麼衝動，是不想給自己後路。

5

2013年——「我差點被扒光了衣服，心懷委屈，被趕下了山！」

2013年，我終於如願以償，按原計劃，去建雪山木屋，去過荒野生活。

誰也沒料到，我的私人心愿，引起地方衝突，驚動了當地政府。在木屋快建成的時候，特警奉命上山，荷槍實彈，把我給抓獲了。處理決定如下：木屋要拆、工錢要付、立即走人。

我差點被扒光衣服，最終心懷委屈，被趕下了山。

6

2014年——「眾籌雪山木屋」

撫平創傷，進入2014年。我們在神山這邊的雲南境內，決定重建雪山木屋。

朋友們沒想到，這小子真的去建木屋，既然你敢幹，那我們就敢支持！一個足球隊的兄弟，率先給我打了一千塊。大家勸我搞眾籌，也許有人感興趣呢？

我也沒想到，會有人支持。對於支持我的人，我無以為報，就把他們的名字，刻在了木屋上。我叫他們業主。我對業主說：巨大的雪山下，有一個小小的木屋，大雪封山，它在想你，春暖花開，它在等你。

眾籌成功了，木屋建成了，世界各地的朋友，都收到了我們頒發的房產證。

為了答謝業主，我們還組織了兩次「雪山看房團」，邀請朋友們，來看最高海拔的房產。

這些故事，我都寫在了一本叫《雪山烏托邦》的書里

7

2015年——「我寫了一封遺書，去錯給生活了49天」

到2015年，我們想在一個藏家山寨，做一家青旅旅舍，接待遠方的朋友。再次發起眾籌：500塊錢——在雪山安個家！

我想把城裡的人和雪山的人，變成一家人。「你來雪山，不是旅行，而是回家「。建成之後，從廣州、深圳、廣西、長沙……等等，全國各地來了很多的家人。

歡聚之餘，我還惦記著一件事：當初辭職，令我魂牽夢繞的是錯給。一晃五年過去，我並沒有忘記，那個讓我流淚的地方。不讓我建木屋，那搭帳篷總行吧？於是，我寫了一封遺書，去錯給生活了49天。

天數是後面才算的。當初沒想要待多少天，只想一個人和大自然，好好相處一段時間。

神山腳下，野鹿奔跑，陪伴我的，有狼群、有熊……

有走不盡的山路，有看不完的花朵……

大部分時間，我都在為生存搏鬥，背水、砍柴、防野獸，搞得身心疲憊。一個人在荒野生活，面對漫天壓過來的烏雲，在日記里寫過那種飢餓到顫抖的絕望。餓成那樣，我還堅持每天走路，下再大雨都出去，喘氣給自己聽，以為這樣會好受些，其實也不會，因為一旦停下來，又沒有別的聲音了，特別容易產生幻覺。

我所渴望的生活，在荒野里是沒有的，只有那些感受，才是真實存在的。

8

2016年——「我終於徹底換了一種活法」

時間的車輪，駛向了2016年。

我決定徹底變成一個山貨販子，與山川草木相親近，和獵人販子做朋友。

我住在德欽縣城

看日照金山

五六月，白雪壓杜鵑的時候，我爬上雪山，去營地收蟲草。

七八月，和大家一起去采松茸。

到九十月，去挖三七、當歸，或者采幾朵雪蓮。

過去在城市的時候，我擔心的事情太多了，在那種快節奏的忙碌中，生活的質地觸摸不到，總感覺隔著層什麼。在山裡生活，反倒挺適合我，天光雲影會說話，教會了我許多。山民們帶我去了更高、更遠、更險的地方。這些經歷、這些故事，是我過去在公司上班不敢想的。

9

2017年——「做不靠譜的事兒，更應該腳踏實地！」

2017年，也就是今年，我看中了一個廢棄了的「滇藏公路指揮所「。

忍不住想改造……

最終，在滇藏公路邊上，把年久失修的「指揮所「，改成了一個黃燦燦的山貨基地。

建成之後，我組織鄉親們，一起來加工山貨，帶領大家發財致富。

結果，中秋之夜，飛來一顆火流星，在基地上空爆炸，隨後撞進了大山。

我很好奇，公布了消息。誰知從全國各地，趕來很多探寶的人。我跟他們一起，莫名其妙地踏上了「尋隕之路「。

我們找了一個半月，什麼也沒找到，不得不張貼「懸賞公告「。

有人說我不務正業，就想一夜暴富，發大財。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一直在干不靠譜的事兒。不靠譜的隕石，落在不靠譜的我的頭上，也許是上天不靠譜的安排？從去錯給開始，我就緊追好奇心，一步步走到現在。我覺得，做不靠譜的事兒，更應該腳踏實地。

10

2018年——「我們雪山見！」

朋友，馬上就要2018年了。

從2009年算起，我與雪山結緣，即將進入第10個年頭。對雪山來說，他屹立了億萬年，見證過無數人的根源和幻滅，我這點小掙扎，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對我來說，從27歲到37歲，是一個男人，從幼稚走向成熟的10年。

關注我的朋友，經常看到一個句話：你有一個朋友，在雪山過著另一種生活。

但大家不知道，為了另一種生活，我付出了很多。回顧過去，我想起上世紀90年代，知青返城之後，最愛聽的一首老歌《誰能告訴我》：曾經深愛過，曾經無奈過，曾經留著淚捨不得；曾經擁有過，曾經失去過，曾經為了這，做出了艱難選擇……

每一個年代、每個人，為了自己的生活，都必須做出選擇。選擇，需要的是勇氣；而堅持自己的選擇，需要的卻是毅力。沒人有義務知道你的奮鬥。你的痛苦、你的掙扎、你的失魂落魄和徹夜難眠，都必須獨自去承受。生命是「無望的奮鬥」，但不奮鬥的一生，卻不值得度過。

不少朋友問我，你後悔過嗎？

我說我不後悔，但是有遺憾。

說此生無憾，這話就太大了。我要說「無憾」，便是「無情」，但你從風裡走來，就不想停下腳步；你向風裡走去，就不能停下腳步。把過去凝成淚水，很快會被吹乾；把未來看成道路，就必須抬起腳步。

朋友，還是那句話：山高路遠，謝謝你和我在一起！

2018年，我們雪山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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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有一天，能在雪山，與你相遇

我去接你，你微微一笑，叫一聲：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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