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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史以來對《水滸》最深刻的評論

提要那些痛罵宋江是投降派的人對中國歷史的邏輯基本一無所知,至於討論108將誰的武藝更高強,就更是扯蛋了

以投降派的標籤來評價宋江是最典型的皮相之見

原題 重讀《水滸》話官匪(潔本)

電視劇《水滸》早已播完,滿城爭說也告偃旗息鼓。回首望去,除了號稱《水滸》專家的張國光拋出的「版本說」得到許多應得的譏諷,印象深的還真不多。

這裡略為說說版本學。本人在復旦大學中文系讀書時選修過版本學略有所獲,深知這版本學高深莫測,足以養活許多人忙人或閑人。有關水滸的版本之爭儘管熱鬧,我唯獨奇怪為何沒人涉及《水滸》為何會有不同版本的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要明白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則需從另一個真命題入手:深研梁山好漢最有現實可能的歸宿是什麼?

梁山好漢排完座次,總不能就此坐著不動,天天在山上大吃大喝,大秤分金銀。所以無論號稱專家的張國光,還是民間「小人物」忽然蛻變成評說水滸的大人物,總該設身處地為那些好漢的明天做些打算。

官逼民反,據信是《水滸》的基本現實邏輯,也是歷代農民起義的「原動力」。但反了以後的結局如何呢?

熟悉歷史的大概知道,中國歷史上的農民起義,歸宿無外乎三種:

一是「奪了鳥位」;

二是被血腥鎮壓;

三是被「招安」投降。

既然現實中有多種可能性,小說和電視劇為什麼就不能安排梁山起義軍接受招安?所以,對梁山好漢的歸宿設計,唯一能成為真問題的是,就是小說或電視結局設計的描寫是否合乎情理。

另外,對梁山的最終歸宿設計,一般要受制於這樣一些因素:一是歷史的大局;二是小說創作者的主觀動機(是想「蕩寇」、「補天」還是想「平反冤假錯案" );歸宿設計的可信度,則要在小說的人物、情節的設計以及對起義軍的力量(包括領袖人物素質、義軍組成、生存的局部環境)與統治階級的力量對比描述中「合理」地體現出來。

歷史的大局是:宋王朝並未亡於起義軍之手,這決定了梁山義軍無論多強大,任何《水滸》版本都不能設計「奪了鳥位」的結局,於是只能在血腥鎮壓和招安兩者間選結局。

從有記錄的歷史看,農民起義雖然鮮有不被鎮壓的,但也確有作為權宜之計的「招安」。就《水滸》前七十回的確定內容看,起義軍接受「招安」,再被統治者借刀殺死大半的結局是可信的。這種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水滸》對左右梁山義軍大局的領導層的身份和上山的過程及其動機的描述;二是體現在軍事對抗中,義軍佔據局部優勢,一時剿而不滅,反有蔓延之勢的描寫之中。

從皇權的倫理看,對與中央集權政府直接發生對抗的「亂匪」進行「招安」,只能是權宜之計。因為以談判的政治手段達到平息軍事反抗,客觀等於部分承認了「造反有理」,統治者有理由對此可能造成的嚴重政治後果擔憂:一旦「會鬧的孩子有奶吃」開了先河,群起效尤怎麼辦?因此不要說武裝起義,統治者即使對和平抗議通常也不會手軟。金聖嘆就為此送了命,深感冤枉的金聖嘆臨死還來了個黑色幽默:「殺頭至痛也,聖嘆無意得之,大奇! 」

既然造反了,就不難意識到放下武器投降的危險性,所以除了擁有軍事上的局部優勢作為討價還價的籌碼之外,表達願為朝廷鷹犬的「誠意」也必不可少。沒有被「腰斬」的《水滸》本子,通過對宋江這個人物的塑造來表達這個意圖顯然非常成功。

從真實的歷史來講,迫於形勢投降也是常有之事,只是結局通常更不妙。李鴻章在蘇州接受守城太平天國將士數萬人,在其放下武器後予以集體屠殺。華爾洋槍隊首領戈登曾參與攻城並參與談判,但他不懂中華極權政治邏輯,屠殺發生後,戈登放聲痛哭,大罵李鴻章不講遊戲規則,卑鄙無恥。他肯定不明白,在中國的造反者接受招安後被消滅,恰恰符合極權社會的邏輯,也完全是構成《水滸》的最可能的結局的又一印證。

張國光這個白痴說電視劇用的是接受招安、剿方臘本子,這是醜化農民起義。這話錯得離譜,即便以潔本《水滸》看,梁山108條好漢,許多人上山前原本就是朝廷鷹犬、要麼雖為「民」,卻早有「警匪(盜)勾結」、「官(吏)匪勾結」之實。這還需要醜化?

中國歷史上的農民起義無論以什麼結局收場,從來都沒好結果。即便要肯定農民起義,也只能限於肯定官逼民反的正義性,而不能說明描寫了投降的結局就是誣衊。在極權中國,對老實的民來說,最可悲的是,他們總會周期性地遭遇嚴重的危機,想做奴隸而不得;對那些造了反的農民來說,則要麼被血腥鎮壓,要麼取而代之,甚至建立更殘暴的政權,除此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李魁這樣嗜殺的S叉,一心想奪了鳥位的貨色,在很多人眼裡居然是最具鬥爭精神

金聖嘆腰斬《水滸》,讓一個嵇叔夜把梁山好漢一網打盡全部殺光,已經「昏庸得可以」(魯迅語);沒想到今天還有個更可笑的張國光,居然認為電視劇以108將排排座結束就「完美」了。

正經地說,央視熱播的《水滸》的失敗,並不在於它沒依據一個反抗到底、全部戰死的版本(事實上並沒這樣的本子);而是它並沒有像小說那樣,令人信服地展示出這支「義軍」為何聽憑宋江擺布,也就無從深刻揭示中國農民的悲劇性的兩難命運。

如今應該慶幸的是,閱讀和解釋的權力已經充分回歸民間,沒人能完全壟斷文史著作的解釋權了。《水滸》的特殊認知價值今天才可能真正轉化為民眾的精神財富,比如如何認知吏治腐敗、司法腐敗及解救之道等等。

下面就說說,今日之中國與「水滸」有何異同?

先說個安徽的故事:安徽池州地區原公安處處長黨組書記徐燮貪贓枉法,劣跡敗露被打入牢中。那徐某平生頗講「義氣」,他在百里外的池州轄下的青陽縣看守所被羈押期間,竟慰客盈門……青陽縣和地區的公安幹警、政法部門領導不斷前往青陽看守所探望。送錢送物,聚餐喝酒。安徽池州地區先後有60多名政法人員違規探視在押犯罪嫌疑人。那青陽看守所所長梅林忠不但不制止,自己也帶過13批22人次進監會見徐某。先後五次與徐在監區內外喝酒(事見《廣州日報》1998/7/1)。

看看這一幕「金錢美酒慰囚犯」故事。《水滸》中這類故事比比皆是。大財主此進「樂善好施」,喜歡結交各方豪傑,不論黑道白道,凡有路經莊園的囚犯都要款待,理由是這當中有許多有本事的人。所以「朝廷要犯」林沖被押解過此,他不但留住吃喝,還力勸林沖與洪教頭比武,林沖說要脫枷,他就吩咐差人照辦,差人對此鮮有異議。

再看那犯了命案的武松,只因獄吏施恩看他是條可以利用的好漢,就免了殺威棒,還好吃好喝招待。武松也果然知恩必報,捲入施恩與蔣門神之間的「經濟糾紛」,用武力幫助施恩奪回了「快活林」。施恩利用犯人謀私,即使從封建王法的角度看也是大逆不道的。無獨有偶,那蔣門神在政府中的靠山張督監居然有合法權力不用,卻以攻心術收服武松,再設圈套讓他啞吧吃黃蓮束手就擒,又計劃用黑道辦法最終解決,只因做事不密,招來滅門之禍。

武松幫施恩奪回快活林,今天也比比皆是了。近年常有新聞報道說,有些企業用刑滿釋放的犯人當保安、討債。王朝末路吏治腐敗深重時期,官匪難分,一如兵荒馬亂之年,兵匪難分。

我們只要有一點勇氣和一點點智慧直面現實,就知道應該怎樣讀《水滸》。事實上,如果「運氣不好」,魯智深、武松也是可能成為大魔頭的。他們看似善惡分明,其實善惡觀念極為模糊,母大蟲賣人肉包子,打虎將周通強搶民女,他們分別栽在武松、魯智深手中,卻因運氣好不但活下來,還成了把兄弟。

開黑店的母大蟲、強搶民女的山匪周通能比賣豬肉的鎮關西好多少呢?矮腳虎王英,如果沒人鎮住他,他又會比西門慶好多少?如果張督監真愛武松之才,武松難道不可能像為施恩賣命那樣,成為張督監的死士?所以官逼民反這話,就歷史大局是正確的。落到具體對象,應該慎之又慎。

魯迅曾一語道破極權下的國民思維——「中國人受了官的恩惠,則艷羨官僚;受了官的欺負,則同情匪類」。這個思維的死結至今也未解開,它依然有巨大的市場。直到今天眾多讀者對《水滸》展示的封建王朝基層權力組織大量壞死的情景並無特別感覺。

在生辰綱事件中,先是封建小吏宋江用酒席拖住捉拿朝廷要犯的「刑警」,然後給晁蓋通風報信;接著是捕頭朱仝、雷橫私放晁蓋。《水滸》中這類官匪、警匪不分的情景之多,實質是「王(國)法」掃地,國家機器嚴重銹死,政治腐敗危機到達頂點的反映。

魯迅說:「(金聖嘆)夢想有一個嵇叔夜來殺盡宋江們,也就昏庸得可以。雖然因為痛恨流寇的緣故,但他(指金聖嘆)是究竟近於官紳的,他到底想不到小百姓的對於流寇,只痛恨著一半:不在於『寇』,而在於『流』。百姓固然怕流寇,也很怕『流官』。記得民元革命以後,我在故鄉,不知怎地縣知事常常掉換了,每一掉換,農民便愁苦著相告道:『怎麼好呢?又換了一隻空肚鴨來了!』

賊者,流著之王;王者,不流之賊也。要說得簡單點,那就是『坐寇』。聽說四川有一隻民謠,大略是『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官來如剃』的意思……正無怪小百姓將『坐寇』之可怕,放在『流寇』之上了。」

「坐寇」猛於匪,是因為他們的暴虐行為披上了合法外衣;官員任免不取決於民,就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官場權力的更迭之上。相反有足夠的理由更害怕「流官」。中國人不需要那種脫離歷史邏輯和又脫離現實人生的版本學。《水滸》這類作品能告訴我們的最重要事實就是,如果不解決制度的問題,任何正義的反抗都只能是以悲劇收場甚至走向反面。

1 9 9 8 年1 0 月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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