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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情 大蒜!大蒜!

我吃蒜,倒不是因其有抗癌殺菌之功效,而是因著對蒜有一份複雜的感情,也與昔日的飲食習慣有關。

老家——關中平原上武功縣小村鎮那塊地兒,氣候、土壤適宜種蒜,蒜也是父老鄉親重要的經濟來源。

小時候,老家多種上海蒜,後來種急蒜(鄉人也叫豁蒜,以賣蒜苗為主),如今大多種紅蒜、白蒜(前者主要賣蒜頭,後者主要賣蒜薹)。

種蒜也便吃蒜。我說的吃蒜,不是吃蒜苗、吃蒜薹,而是吃蒜頭;也不是吃熟蒜頭,而是吃生蒜頭,吃那剝了皮的光溜溜的蒜瓣,放進嘴裡「咔嚓咔嚓」生嚼。

生蒜苗、生蒜薹,小時候就饃吃過。熟蒜頭也吃過。幼時傷風咳嗽,母親在剛燒好飯的熱灶灰里,埋幾個蒜頭,等焐熟了,叫我吃下去,說咳嗽會好一些。吃這種熟蒜頭,有點面,也有點甜,卻沒了蒜味。吃這些,都是小兒科,沒有吃生蒜瓣辣心、過癮、痛快。

吃生蒜瓣,一般人受不了。那是一種窩心的辣,辣得你倒吸涼氣,辣得你要喊出聲、跳起來,伸出舌頭,在嘴巴上扇風。這一吸、一喊、一跳、一扇,辣勁兒不僅沒減,反而會增強,你得接著吸、喊、跳、扇。

等到嘴上的辣味弱了,喉嚨還在辣;喉嚨的辣味緩了,心裡還在辣。那種辣,帶著強烈的燒灼感,像有一個火辣辣的球,在體內旋轉。辣得你想把地踩個深坑,把天捅個大窟窿,以解窩在心頭、久久不消的辣氣。

這時,看著那粒蠶豆大、光溜溜、潤玉般、小月牙狀的蒜瓣,你會尋思,原子彈也無非就這樣吧,小小的,卻蘊藏著極大的能量。盯著它,你無法相信,它咋會這麼辣,辣得實在沒道理!

鄉人吃面,離不開生蒜。吃一碗面,不吃幾瓣蒜,就像虧待了這碗面;剛收了新蒜,不擀一頓長面,就覺得對不住這些蒜。

撈一碗扯麵,剝幾粒蒜瓣。吸溜一條面,嚼一粒蒜,吃著吃著,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汗,喊聲:「嘹咋咧!」

吃了蒜,身上就有蒜味。鄉人家家戶戶種蒜,男女老少吃蒜,便沒了感覺。而一到不吃蒜的人堆里,人家會覺得受不了,說你一股臭蒜味。

二十多年前,我初到江南這個小城。一日,剛登上去市裡的公交,一大嬸捂著鼻子嘴巴,嚷著:你吃蒜啦,這麼臭呀!我臉上火辣辣的,真像剛吃了幾瓣蒜,一時懵了,不知該怎麼應答。

大嬸一邊後退,一邊扇動手掌,瞥了我一眼,繼續道:這些外地人,就愛吃蒜,那麼臭的,把人能熏死!周圍的人,也躲避瘟神般,紛紛後縮。有幾個人竊竊私語,其中一位男子,操著當地方言,高聲說了句什麼,我聽不懂,其他人卻掩口胡盧而笑。

我愕然於這大嬸,竟如此心直口快,也不禁羞愧難當。這次把人丟大了!我也納悶,先一天中午吃的蒜,她竟然聞到了,簡直比狗鼻子還靈。

那次過後,我少吃蒜了。江南人多吃米,極少吃蒜,最多也是做海鮮時,加點蒜末,去腥調味。我自己吃面時,忍不住還想吃蒜,但一想起那位大嬸的訓誨,便不禁心有餘悸。

新世紀初,和王東、廣通在浙大進修。那三年里,三個老鄉同吃同住。西溪校區南,有家清真麵館,我們是常客,一進門就喊:老闆,來兩頭蒜!

面端上來,蒜已剝好,每人面前放了好幾瓣。我們仨操著秦腔,大吃大嚼,末了,再一人整一碗熱麵湯。

飯後,帶著一身蒜味,去逛體育場路上的幾家特價書店。路上,一邊聽東兄唱著《蘭花花》,一邊相互打趣說:咱這樣吃蒜,會不會吃怕了老闆呀。

現在想來,那些和我們一起進修的江南俊男靚女,不知在背後怎麼議論這三個渾身蒜味的外地人呢。

那年鬧非典,據說吃蒜可以預防,蒜價飛漲,一蒜難求。學校里,也給師生供有糖蒜。這糖蒜,雖說比不上生蒜辣,也沒有生蒜氣味大,卻還是有股特有的味兒,畢竟都是蒜嘛。

這時,大家都不再計較。你吃我吃大家都吃,你臭我臭大家都臭。我暗想,嘿嘿,都有吃蒜的時候呀。這時吃面,也放膽吃了一陣生蒜。

幾年前的春節,去京城看望一位老家走出去的長輩。老人居京幾十年,還是一口鄉音。他說,自己和老伴每天至少吃一頭蒜,吃蒜對身體好啊!

回來後,我對吃蒜再次重視起來。炒菜用,也放開生吃,但僅限於節假日,在自己家裡吃麵條時。

吃著生蒜,有時會想起母親。在老家讀書時,一到農忙季節,母親常累得吃不下飯。吃飯時,她常會吃生蒜。

我問:媽,你吃那麼多蒜,不辣嗎?

母親說:娃呀,是蒜咋能不辣呢。辣了,就能多吃些飯,這樣才有精神、有力氣幹活呀。

如今想到這些,不禁有些鼻酸。母親日後胃潰瘍,最終導致胃穿孔,接連做了兩次手術,這會不會與她以前吃蒜多、傷了胃有關係呢?

每次回老家探親,南返時,父親總要給我帶一點蒜。

我說:路上帶這個挺麻煩的,那邊菜市場、超市裡都有呢。

父親說:這是咱地里種的,咱這蒜香,市場上賣的蒜有啥味呢。

說起蒜香,還真是不一樣。我在市場里買的蒜,辣味有,但是干辣,沒多少水分,也吃不出香味來。

據說,市場上的蒜,都是冷庫藏過的,有的還照過激光,這樣才不會發芽。我不知是否真的這樣,這些蒜失了香味,難道與此有關?這些,我得回去問問發小勁松,他收蒜賣蒜,常年做著蒜生意,應該知道底細。

去年暑期回家,父親特意留了一堆獨頭蒜,沒捨得賣,讓我帶了過來。今年暑期回家,臨走時,母親從對門堂弟鵬輝家,給我要了些蒜來。

我說:咱家不是有蒜么?

母親說:咱家剩下的都是紅蒜,鵬輝家這是白蒜。白蒜有味,吃起來香。

我想,老家那些在外漂泊的遊子,應該大多和我一樣,離別時的背包里,也會有一包大蒜吧。

許多年過去了,這個江南小城,外來人口越來越多,人口流動性也越來越大,人們在飲食上更加多樣化,在口味上也更加包容了。日常生活中,炒菜用蒜自不必說,人們對吃蒜、蒜味,似乎已不再那麼敏感、反感,但有時候,還是難免尷尬。

幾個月前,單位周一上午例會。我剛進會議室,雄哥說:你吃大蒜啦?我低聲笑道:你聞到了?他說:蒜味比較重。一旁的小馬,緩聲道:吃蒜好,殺菌呢。其他幾個人也都笑了。

我屏住氣,心想,那幾個領導,還有現場幾個美女,是否也聞到了?他們應該都聞到了,只是沒有明說而已。我昨晚吃的蒜啊,過了一夜,又過了近半天,他們還能聞到呀。

平日里,有時進入電梯、車輛、辦公室或其他場所,有人突然捂起鼻子,我便開始屏氣回憶:是我吃蒜了嗎?啥時候吃的?吃過有無採取措施?

老友遠龍,在西安上班。他不喜在單位吃飯,時常外出叫一碗油潑扯麵,一瓶啤酒,一頭大蒜。他不僅吃,還常在微信群晒圖,看得我眼饞。他不知道,我在外,吃個蒜是多麼不易。

有一位直管領導,也時常阻止我吃蒜。見我把面碗放在一邊,又在剝蒜,她發話了。

蒜味重得很,你還吃?

我在我家裡吃,還不行么?

你不出門啦?你帶著一身蒜味出去,到處熏人,你好意思?

我就吃幾瓣,沒事。

咋沒事?你自己聞不來,別人能聞來。你也注意一下影響,顧及一下別人的感受,沒素質……

別人沒人說呀!

別人不說,是給你留面子,你以為別人都是傻瓜……

我執拗地吃了蒜,領導便一定要我嚼一撮茶葉、吃幾粒冰糖,說是去除蒜味。我知道,即使這麼做了,別人可能還會聞到,卻不得不服從命令,怕再挨批啊!

去老鄉開的飯館,比如周巷鎮上的「秦風」,城區糖坊路上的「三秦會館」、青少年宮路上的「陝西正宗美食」、上林坊的「西府麵食」,老闆見我要了面,就會熱情地招呼:張哥,來幾瓣蒜吧。我笑了:來,當然要來!咱秦人咥面,哪有不吃蒜的道理呢。

感謝那些聞到蒜味,對我包容或打趣或暗中笑話的朋友,天地良心,我絕不是故意要臭你們。以後,吃過蒜,我會盡量做好善後工作,爭取不熏到你們。

今晚,我又吃蒜了。明天,你們還是離我遠一點,實在不好意思。另外,我還有個疑問,一直想不明白,再問你們一聲:蒜味就是蒜味,為啥一定要說它臭呢?咱用詞別這麼狠,行嗎?

2017.12.7—17

作者簡介:張寒,70後,陝西武功人,鄉村初中高級教師。浙江省作協會員,浙江省散文學會會員。作品散見於《十月》《青年文學》《散文》《散文選刊》《延河》《文學港》等。出版有短篇小說集《跟你商量個事兒》。現居浙江慈溪。武功書院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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