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講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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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注猜火車的人，腸子都悔青了。

時光匆匆，步履不停，有人成長，必有人衰亡，歲月以錯落的方式安排著如父如子情。在這時空交錯之中，親情原本的樣貌得以不加任何掩飾與逃避地浮現，一點，一點。或許不那麼溫暖，甚至讓人灰心，但這就是無從抵賴的真相。

如果說《請回答1988》讓我們看到親情中理想主義的那部分，勇敢、犧牲、愛護、回報，如蚌殼裡的珍珠閃閃發光，那《東京物語》則讓我們看到珍珠背後有砂礫，現實的另一半是疏離、麻煩、冷漠、孤獨，小津用一種近乎白描的方式，以一篇舒緩悠長的閑事隨筆，平靜又銳利地道出了一切。

《東京物語》

豆瓣9.2

影片中的第一個衝突來自大兒子幸一的病人家屬突然造訪，原本準備帶遠道而來的父母和放假在家的兒子一同游東京的幸一不得不放棄出遊計劃。面對這樣的突髮狀況，兒子小實任性撒潑，而年邁的父母只是笑笑說，「沒關係，工作要緊。」

小實的失望是激烈的，少年摔東西，僵坐在轉椅上發瘋似地旋轉，像極了每一個調皮又脆弱的孩子。而父母的失望是含蓄的，只在眼角一閃而過，他們隱忍豁達，謙遜溫和。可惜最後，他們沒有等到幸一承諾的下一個星期天。

老兩口獨自在熱海靜默看海，在上野公園無助等待的場景，那孤獨真讓人心酸。

親情大概是這個世上最理所當然又最無可奈何的一種情感關係，你陪我長大，我陪你變老，有點浪漫呢，但這或許同時意味著我們永遠無法停留在彼此最舒適、最能適應的頻道。孩子親人粘人依賴人的時候，父母早出晚歸忙忙碌碌，待父母安享晚年步履緩緩，卻又正值子女手忙腳亂身不由己。

就這樣，歲月輪迴中，最好的陪伴時光總是錯過。甚至等到我們真正明白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去給予愛的時候，那人已經轉身不在，空留一生遺憾，就像小兒子敬三終究沒能趕上見母親最後一面，而被褥也無法鋪上墳頭。

除了陪伴缺席帶來的孤獨與遺憾，父母子女間的交錯供養關係，亦少了一種肩並肩在同一個戰壕里奔跑的親近感。由人生階段錯位帶來的共鳴與理解缺失，是親子關係里打不死的小怪獸。

沒有與孩子一起經歷過青春期，永遠無法感知她躲在被子里和同伴分享心事時的秘密心跳，不會明白他和兄弟偶爾逃課打籃球的冒險歡笑。雖然每個大人也曾經是小孩，但當大人們長大時，他們早就忘了自己年輕時的瘋狂。沒有同步經歷過成長，自然也無法通透分享成熟，更何況，我們還處於一個劇烈變化的時代。

我們的十歲、二十歲、三十歲和他們早已千差萬別，電影里久別重逢的老年警長數落兒子，「他都沒有雄心，全無奮鬥精神。」年輕時野心勃勃的警長無法理解兒子的頹廢喪氣，就像相個親就能一輩子白頭偕老的父母輩永遠無法理解我們這一輩的「挑剔」與獨身哲學。年齡差距帶來的代溝雜糅進時代裂變帶來的文化地震，理解的斷層是必然的。

如同動漫反派里的那句標配台詞，「這不是我的錯，是這個世界的錯。」你不明白我為什麼辭職去旅行，我很反感你一過年就帶我去相親，這樣的誤解大概是無解的，但我們可以通過各自尋找到自我的方式達到某種和解。

父母與子女，並非絲蘿與喬木的依附關係，以他的夢想為夢想，以他的悲喜為悲喜看上去很美，事實上，很累。這樣的犧牲不是錯，而我們或許有更優解。

前段時間有個朋友跟我說，她媽媽最近在家開始學鋼琴、學油畫，開始充實的退休生活了。當我見到她媽媽時，那優雅的氣質也真讓人驚嘆。她有自己的朋友圈、興趣愛好和更多的生命支點，這樣的媽媽大概很少會有孩子不聽話的歇斯底里，很少會有半夜醒來擔心孩子過得不好的汗流浹背。

她們明白，那是孩子自己的人生，她該長成她要的樣子，而不是你希望她變成的樣子。這樣和平共處的人生，彼此都能擁有更豐富也更舒暢的生命體驗。

每當我媽告訴我她在小區里又認識了哪幾個朋友，哪天她又要和她們一起出去玩時，我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動，我知道，她將獲得更多的自由，而我也是。

孩子終究只是父母世界的一部分，沒有誰該是誰的全世界。生活的可笑在於，正因如此，另一層的悲劇也到來：彼此獨立勢必意味著某種分離，和最終可能形成的冷漠。

我們終將成長為完整的個體，離開家，然後過上屬於自己的生活，無論顛沛流離，還是安常處順，最後都將與原生家庭或多或少地疏離，與父母漸行漸遠。

《東京物語》里從幸一到繁，到敬三，每一個人的表現都詮釋了這樣一個無奈又悲哀的現實，而以繁為勝。

繁是一個極不討喜卻非常真實的角色，她會在丈夫為爸媽買回昂貴點心後抱怨太貴，會在老兩口提前從熱海回來打擾了自己的工作而嘮叨埋怨，會在爸爸深夜醉酒還帶陌生朋友回家氣得跳腳，甚至在母親葬禮一結束就借故工作忙而匆匆離開，這樣的繁看上去如此無情、自私，甚至母親也無意中說起，「繁變了，她以前對人可親切了」。看到這些，我一度也對她無比的厭惡。

而當我回過頭來反觀自己，卻發現自己身上或多或少有她的影子，我們對父母真的有從頭到尾百分百耐心嗎，當自覺自己的生活被打擾還能一直保持微笑與體貼嗎？大概很難。

單純的、猛烈的批評當然很容易，繁的存在，並不是樹立一個批評的靶子，好的作品到最後，大概都對人生有一種悲憫，對人性有一種寬容。

影片最後，導演借紀子的口道出了理解與原諒。與父母分開多年的繁，大概也有自己的生活之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負累。當最小的妹妹京子滿臉淚痕指責哥哥姐姐自私時，紀子對她說：

交錯，不理解，疏離，遺憾，或許就是親情的宿命。這個結局並不好看，而我們唯有在認識真相以後，才有解救悲傷以及接受悲傷的可能。面對時空交錯的親情之痛，我們能做的或許只是一邊儘可能給予更多的陪伴，創造更多的家庭回憶，一邊在自己變成繁之前，給自己一個善意的提醒，學會像紀子一樣，約束自己，保護好心底的愛與善良。

還好有春節這樣的團圓儀式，讓我們有充足的理由與動力，回家。和家人做一點特別的事吧，比如，每年拍一張全家福，比如，和他們重演一下老照片，或者，僅僅是幫他們揉揉肩。未來，這些特別的經歷會幫你留下美好，保溫眷戀，就像幸一一家在媽媽去世以後，聊起從前那個一起看煙火的夜晚，依舊有笑語融融。

終將孤獨的人生里，聊以回味的記憶是莫大的恩賜。

- END -

前陣子跟大家講過的《東京家族》，

即是翻拍自這部1953年小津的《東京物語》。

親情無論跨越多少年的時空，從未改變。

今天的文章來自讀者那妮的投稿，非常感謝。

容你叔我再嘮叨一句，猜火車的稿費還闊以。

歡迎有好故事的你們來投稿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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