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年刺馬：總督大人被堂而皇之刺殺的清末奇案

晚清同治庚午年出現過好幾起殺官的案件。

浙江嵊縣知縣丹徒人嚴某忽然為官署中剃頭匠所戕，剃頭匠同時殺了嚴知縣的幼女和幼女的奶娘，還取了知縣大印，在鬧市中跳舞狂歌，類似精神失常，旋被抓獲，按律治罪。

山東青州知府被殺是另一件大案，這其實是一樁大烏龍，當地駐軍一個士兵根據軍事技能和資格都應獲得正式編製待遇，但參將將其給了向自己行賄的另外某人，士兵大怒，在初一前夜埋伏在關帝廟等待前來燒香禮拜的參將，黎明時分，士兵看到一個三品頂戴的官員跪拜在神像前，跳出一擊斃命，仔細再看，發現是青州知府而非參將，很快正主參將來到，該士兵也被法辦。

這一年最為勁爆的還屬「刺馬案」，即兩江總督馬新貽被刺殺案，本案在當時就上達天聽、天下傳聞，後來還成為清末四大奇案之一，與 「楊乃武與小白菜案」、「名伶楊月樓案」和「太原案」並列。

刺馬案曾多次被改編為影視劇，比如，1973年，由張徹導演，姜大衛、狄龍、陳觀泰主演的邵氏電影《刺馬》；1992年台灣出品的由姜大衛、李婉華主演的電視連續劇《刺馬》；2007年，由李連杰、劉德華、金城武主演的大片《投名狀》——這部電影也是以刺馬案為原型，但是其實故事其實正好相反，下面我們會提到。

《投名狀》，李連杰飾演的龐青雲原型即馬新貽

同治九年（1870）七月二十六日上午，江寧（今江蘇南京），剛完成了一場閱兵操練活動的兩江總督馬新貽在幾位衛士的護送下，徒步返回督署，路途之上被一個平民模樣的男子用刀刺中要害，次日不治身亡。

（馬新貽被刺現場圖）

光天化日之下，管理江蘇（含今上海）、安徽和江西三省的軍民政務的一品封疆大吏被平民刺殺身亡，這對清廷而言，毫無疑問是一件必須極其重視的事情。

慈禧老佛爺很生氣，馬上命令漕運總督火速趕往江寧，會同江寧將軍，聯合調查此案。

可是沒想到兩位一品大員共同查了兩個多月，案件卻並沒有什麼進展，審理結果刺客張汶祥曾經做過海盜，被馬新貽鎮壓，同夥被殺，本人亡命，後來他做非法小額典當生意謀生，又被馬新貽出告示禁止，斷了財路，因為這些原因懷恨在心，挾私報復，因而刺殺了馬新貽。

慈禧哪裡肯信，她迅即派遣了刑部尚書鄭敦謹前往江寧親自查案。

鄭敦謹以清正廉明著稱，但到了江寧他卻發現這裡的水比想像的深得多。一個典型的證據就是刺客張汶祥在刺殺的時候除了喊了一聲「刺客是我張汶祥！」還說過一句「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顯然有人主使，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馬新貽擔任兩江總督動了他們乳酪的湘軍勢力。

（姜大衛在邵氏電影中飾演刺客張汶祥）

（20年後的電視劇中姜大衛飾演總督馬新貽）

案件審理過程膠著的同時，一個關於馬新貽奪取結義兄弟妻子並殺死結義兄弟，另一個結義兄弟張汶祥為兄弟報仇的故事廣為流傳，並且編成了戲曲在上海租界密集上演。

這是不但要殺人，還要讓被害人身敗名裂的節奏。

辦案欽差鄭敦謹在重重壓力和顧及大局的情況下，只能在和曾國藩一同起草的奏摺將審判過程一一闡明，但審理結果仍是張汶祥因私仇殺人，刺馬只是他的個人行為，並無他人指使。

最終刺客張汶祥被凌遲處死，還被剖腹挖心，以祭奠馬新貽的亡靈——張汶祥本名其實是張文祥，因為清廷習慣在江洋大盜的名字上加三點水泄憤，所以被寫作張汶祥，後來孫中山的原名孫文被寫作孫汶，也是這個路子（李鴻章李瀚章兄弟實力躺槍）。

馬新貽被任命為兩江總督之後回山東菏澤老家祭祖之後曾經悄悄地對兒子說，自己出任兩江總督後如果不幸出事，一定要約束家人不要聲張，更不去找朝廷告御狀，其實，他已經明白自己的敵人有多強大，自己為慈禧和朝廷當貓腳爪，下場不會好。

這也就是前面提到《投名狀》的電影故事雖然以刺馬為原型，但故事正好相反的原因，李連杰飾演的龐青雲是因為擁兵自重、功高震主而被朝廷暗算，而真實的馬新貽其實是朝廷的忠犬，暗算他的是湘軍

（當年九月廿六日慈禧和曾國藩有過一次對話——慈禧：馬新貽這事豈不甚奇？曾國藩對曰：這事很奇）

在官方層面，刺馬案結案了，可關於馬新貽殺弟奪妻最終遭報應的戲曲廣為流傳，事實上，後來幾乎所有的《刺馬》主題的戲曲和文藝作品都是按照這個故事框架來的，馬總督的污名化在大眾的心目中已經鐵板釘釘。

（原兩江總督官署在今天的南京總統府舊址中）

最為詭異的是，連當過安徽巡撫，當年曾經就是馬新貽頂頭上司的喬松年在馬新貽遇刺、「性醜聞」戲曲風靡的時候賦詩一首，其中有句：

群公章奏分明在，不及歌場獨寫真。

兜頭一盆髒水朝死去的馬新貽潑上去。

當時參與案件審理的小人物孫衣言（著名經學家孫詒讓的父親）和袁保慶（袁世凱的叔父加嗣父）憤於真相不白，特立獨行，沒有認可案件最終官方結果。

(當時袁世凱只有12歲，跟著袁保慶也在南京）

在他們看來，本應該了解馬新貽的喬松年的上述詩句尤其不可恕。

喬松年的詩句應該不是基於傳聞，其實內在邏輯或許是：從其簡歷中的交集可以發現，擔任過上海、安徽地方官的山西人喬松年，和安徽人李鴻章和上海方面乃至湘軍本身有著在鎮壓太平軍過程中鮮血凝成的友誼，其關係全都非同一般——所以，空降的馬新貽是大家共同的敵人。

當時，同治帝的帝師翁同龢這麼評價本案：

三百年未有之奇事也，嘻，衰征矣！

（擔任兩江總督時期的曾國藩相關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