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生命——《光明日報》記者王曦影訪談
吳國盛
受訪者 吳國盛 (本號主編,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記者《光明日報》記者王曦影
責編 許小編 劉小編
記者:今天,世界各國在慶賀人類基因組工作草圖繪製完畢,但這歡慶的背後仍然存在著一些擔憂:一是人們能否隨意獲取、傳播基因信息,並加以商業應用;二是能否通過改造基因來改變人的生物特徵,比如說製造出有翅膀的人等等。您對這兩個擔憂是怎樣看的?
吳國盛:基因工程的問題是科技進步帶來的最顯著的問題之一。這些問題的一般格局是,人類只管發展自己改造自然創造新世界的能力,忽視了自己能否適應這個新世界;人類只管製造威力越來越大的工具,忽視了自己能否把握和控制這個利器。基因工程的問題也是如此,我們忙於創造一個新的生物世界,卻沒有為新世界的到來做好準備。
你所提到的問題從體制層面上看也許並不是非常嚴重,只要足夠從容,人類總會慢慢摸索出一系列新的法律和道德規則,來適應這一新技術。
記者:那您的擔憂在哪裡?
吳國盛:問題是人們能否做到從容不迫。科技為自己規定了發展的步伐,人類對這一越來越加速的發展步子無能為力。基因工程是近代科學的生命觀延續的結果。它得以實施和應用的前提是假定人類對於一切生命有支配和改造的權力,而這樣的一種權力,從古至今都沒有得到足夠的澄清。
無論西方還是東方傳統中都認為生命有著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利。然而近代科學之後,生命的神秘性消失了。在科學家眼中,生命是非常透明的東西,不過是各種各樣物質的某種組合。這種對生命的看法是導致基因工程實施的基本前提,也就是說,生命中沒有什麼神秘的東西,我們有權利對它進行重新組合、重新組裝。
但包括科學在內的一切人類文化本身奠基在人類的特定存在之上,如果沒有一種對生命獨特地承認,我們科學知識本身的可靠性也就成問題。20世紀著名的思想家史懷哲有一句名言叫做「敬畏生命」。敬畏感的喪失可能導致你對生命施行任何你認為合理的手段,而這些手段的合理性,根本上必須建基於對生命的敬畏之上。
記者:記得在您《現代性之憂思》一書中有這樣一段卷首題詞「生命是我們這個星球上最偉大的秘密/大地正是這秘密的居所/因為有這個居所,生命才有安全/因為有這個秘密,世界才充滿意義。」我覺得這樣一段話表達了你敬畏生命的基本態度,以及表達了對生命與自然和諧的嚮往。您能否從這樣一個角度談談基因技術可能的發展。
吳國盛:生命的生成本身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人類的科學也許僅僅窺見了其中一些非常局部的秘密。今天的科學是一種本質主義的科學,認為我抓住了本質就能抓住最根本的東西。但是在生命的生長過程中,你很難說明哪些是本質的,哪些是非本質的。克隆是前幾年特別流行的科學話題,但我們現在知道克隆出來的個體有著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它的環境適應方式、內部各種器官的協調都不像自然生長出來的那麼好,這是一個標誌,即任何人為的東西都不如自然的生命那麼和諧,原因就在於自然的生命經過了幾十億年的進化,已經形成了高度協調的體系。
基因工程無限制的使用會導致一些不可逆轉的後果,現在只是構建了基因草圖,如果實現基因重組的話,就可能出現新的物種,新的物種的出現很可能形成一個全新的生態環境。在自然環境下,每種物種都有天敵,天敵之間相互制約使得自然界的平衡不至於被打破。人為製造的東西,由於沒有天敵,很可能出現極度的繁殖,進而出現生態失衡,可能給原來的天然物種帶來一些危險。
記者:那您認為,在敬畏生命、追求生命和自然和諧統一的基礎上,怎樣發展我們的現代科學呢?
吳國盛:今天種種關於科技不良後果的反省,首先必須要回歸到對生命本身尊重的態度上來,如果沒有這一基本的態度,一切反省都是無根的,因為一個對科學充分信任的人完全可以說,所有的惡果,我們都可以通過科學的進一步發展來彌補。
應該說,科技在一開始都是服務於善的目的,但不良的後果總是潛在的伴隨而來,如環境污染、生態破壞。這一點是耐人尋味的。現在人們普遍接受了「科技是雙刃斧」這一觀點,認為它可能有益於人類也可能有害於人類。既然承認科技是雙刃斧的話,你就不可能只要科技的好處而不要它的壞處。歷史已經表明,只要你想行使好處,壞處不請自來。所以,我們今天可以而且應該打破傳統的科技無禁區的觀念,樹立科技有禁區的觀念。根據當時的文化、社會道德體系,本著公平和人道的原則,在所能允許的限度內發展科技。在這一限度之外,不管好壞,我們都不用它。禁區到底定在哪裡,並沒有先驗的辦法,只能通過科學家群體和公眾群體相互溝通、相互探討來劃定科學發展的界限。
對科學家而言,避免科技發展帶來惡果的唯一辦法就是謹慎,要抵禦市場的誘惑,足夠長地推遲科技使用的時間,讓它在漫長的時間裡停留在實驗室的階段,不要輕易運用它。我們今天的技術,遵循的是技術的邏輯,即「技術上可行的,就一定要將它實現」,其目的只是為了顯示自己技術的高精尖。就象克隆人這一技術,絕大多數人根本不會使用它,但它確實是克隆技術的最高成就,因而是可以炫耀的。
我們還應該關注的是,社會資金是有限的,有限的資金究竟應該投在什麼地方。是搞火星工程還是搞沙漠綠洲工程,是搞基因工程還是要愛心工程?今天,這個答案並不是不言而喻的。在我看來,我們應將更多的資金和力量用在解除大多數人類的痛苦,精神痛苦、社會性痛苦,而不是用於攻克只有少數人才能享用的特殊技術,以及只是為了炫耀「高精尖」而存在的技術。
《現代化之憂思》(吳國盛著,第一版由三聯出版社1999年出版,第二版由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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