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做歌女又當妓女的悲情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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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紅樓夢》里，元春省親的時候，賈府專門組織了一個新的家庭戲班。賈薔下姑蘇聘請教習，採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負責整個戲班的籌建工作。這一點與史實挺相符的，清初的仕宦大家就有蓄養戲班的風氣，主要是唱給自家人聽，有時也演給外人看，並不到家庭以外進行演出。

明末清初的文學家、戲曲家李漁的家庭戲班卻並不拘泥於自娛自樂，而是帶著自己的家庭戲班經常到各地的達官貴人門下演出，當時被人們稱為「打秋風」，放到如今，就是進行商業性的巡迴演出。李漁的戲班全部是由他的姬妾組成，這些姬妾如同賈府戲班裡的女孩子一樣，都是用金錢購買來的，他的兩個台柱子喬復生和王再來就是分別從平陽和蘭州購得的。李漁買回來喬復生以後，首先讓她「專習吳語」，改掉北方口音。經過一段時間，喬復生就「儼然一吳儂矣」，一口的吳儂軟語了。然後，李漁親自挑選教習對喬復生進行教唱。後來，李漁又購進了王再來，就不再花錢聘請教習了，而是讓喬復生教其唱曲。如此這般之後，李漁組成了一個頗為齊全的家庭戲班，生旦凈末丑，各種角色齊備。

起初，李漁的家庭戲班是為了自娛和招待客人。後來，李漁就攜帶著他的家庭戲班到處進行巡迴演出，他曾記載自己幾年以來「游燕、適楚；之秦、之晉、之閩；泛江之左右，浙之東西」，可以說是走遍了大江南北東西。這種巡演專門為達官貴人作娛情之樂，收入頗為豐厚。依靠著這些姬妾，李漁財色兼收，渡過了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一個階段。

這些姬妾除了演出，還要「侍寢」，陪李漁睡覺，喬復生就曾為其生了一個女兒。喬復生產後失於調理，得了病。李漁帶著戲班四處巡演，如果姬妾病了，就會被拋棄。喬復生怕被拋棄，有病也掩飾得很好，甚至從不吃藥，硬撐著上台演戲，終於病入膏肓。臨終前，喬復生把襁褓中的女兒託付給了王再來。喬復生的死讓王再來悲痛欲絕，沒過多久，喬復生的小女兒也夭折了，王再來痛徹心扉，不久也得了病，死於一年之後。她們二人連名字也沒有，李漁在她們死後，才給她們起名喬復生、王再來，希望她們活過來，再回到自己身邊。可是，這很難說李漁是基於想念，出於感情。

喬復生、王再來這些姬妾在家庭中的地位遠低於小妾，其實也就是李漁的家妓。儘管如此，這些姬妾並沒有與李漁離心離德，反而是打不跑罵不走忠貞不二。有一次，因為戲班中的一個姬妾嫉妒心太強，鬧得內部不和諧，李漁就要打發她走人。王再來很為此而不平，賭氣說「一遣百遣」，請把她們所有的人一齊打發掉算了，並向李漁的大小老婆們說：「生卧李家床，死葬李家土；此頭可斷，此身不可去也。」這話聽著比大觀園裡的晴雯有過之而無不及，大有「不奴隸毋寧死」的勁頭。晴雯曾因扇子事件與寶玉拌嘴，寶玉要趕走晴雯，晴雯表示寧可一頭撞死也不走。王再來在日常生活中，哪怕是李漁的小妾，她也一直稱呼為「主母」，極其自覺地恪守著她們之間的尊卑，這不由得讓人唏噓嘆息，為之心顫，為之心生不盡悲憫。李漁不僅收了這些姬妾的財色，還收了她們的心，漁獵了她們年輕而鮮活的生命！

可是，王再來在《紅樓夢》里的同行齡官的心並沒有被收服。元春省親時，看了戲班的演出後，對小旦齡官特別滿意，並要齡官再演兩齣戲。賈薔忙命齡官作《遊園》、《驚夢》二出。齡官執意不作，認為這二齣戲，不是自己的行當本角，定要作《相約》、《相罵》二出。賈薔扭他不過，只得依她。齡官不是不會那兩齣戲，她是有原則的，她的內心自有一種高貴的堅持。賈薔送她一隻玉頂金豆雀兒，女孩子們都不住地贊好，她卻冷笑著說：「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裡學這個勞什子還不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也偏生干這個。你分明是弄了他來打趣形容我們，還問我好不好。」

無疑，如此敏感清醒的齡官應該是痛苦的，內心倍受煎熬的。王再來似乎是幸福的，她有她認為的幸福。她們所痛苦與所幸福的，竟然是同一指向。生活中的演員王再來，上演著封建禮法為她設定的那出大戲；書里的演員齡官，訴說著一個真實生命的痛苦與尊嚴。不論是書里，還是書外，許許多多的齡官和喬復生、王再來都是那個時代的悲情女子，「平生遭際實堪傷」，不由得令人與曹雪芹一樣，頓生「千紅一哭」「萬艷同悲」之感。

《紅樓夢》第五十八回里，宮中老太妃死了，朝廷下令官宦之家必須把男女優伶一概蠲免遣發。賈府決定，買來的十二伶官，願意回去的，叫父母來領回去，有不願意回去的，就留下。願意去的只有四五人，其中，就有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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