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看片：《降臨》是硬科幻還是神棍？

懷疑總是難免的，有幾個人敢於說自己經歷過「預知未來」?

可能是人類文明已經無可挽回地發展到了某個階段，最近的影視劇總是腦洞大開，讓人越來越分不清是奇幻、宗教還是科幻。比如最近大熱的奇幻韓劇《孤單又燦爛的神：鬼怪》里，活了900多歲的鬼怪先生能看見身邊人的未來，所看到的那些畫面彷彿不小心飄錯頻道的電影畫幅，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而同期上映的硬科幻電影里也有類似的情節。

（對，就是為了強插一張「死鬼」CP才這麼寫開頭的。）

這部電影，就是改編自雨果獎得主特德·姜的短篇小說《你一生的故事》的《降臨》，不但在國外拿獎無數，在中國也獲得了熱議。電影中的女主角路易斯突然有一天具有了「預見未來」的能力，能清晰看見「未來女兒」的畫面，聽到她與她的對話，在腦海中無數次閃回那些詞句。

乍一聽，確實有不少人懷疑《降臨》的科幻屬性，這種懷疑也相當自然合理，「預知未來」這件事你可能聽過，但是極少有人親身經歷過。退一萬步說，你真的擁有類似的心理體驗，周圍的人一定會因為你去談論這些事情指責你「迷信」。當面對電影中現在與未來，虛幻與現實之間如此輕巧的跨越，你的第一反應肯定不是相信，而是會偷偷嘀咕：這是真的嗎？

那麼我們還是要面臨一個問題：什麼樣的電影能叫「科幻片」呢？

個人覺得，「比較硬」的科幻片或者科幻文學概念應該定義為，片中用到了科學（或者社會科學，比如《降臨》中的語言學）的假說或者原理，故事內核和情節推動與這一個或幾個原理緊密相關。

比如，同樣獲得雨果獎的小說《北京摺疊》講的是社會階層固化和環保問題，幾乎沒涉及任何科學原理，是「幻」大於「科」了，但它照樣能獲得科幻文學大獎。以這個標準，《你一生的故事》是一篇當之無愧的硬科幻，其中所講述的物理學和語言學假說，完全足夠支撐故事的邏輯架構。

（內個.....下面是劇透和小說透，介意請閉眼：）

語言學家路易斯在某一天忽然能看見自己未來女兒的樣貌以及自己和女兒的對話，甚至看到這個女孩將在二十多歲時車禍身亡的命運。與此同時，她被軍方邀請參與到一項秘密的計劃：親身接觸「降臨」在地球12處的不明飛行物中的外星人，與他們對話，破譯他們的語言。這門語言具有獨特的屬性：語言中（特指其文字）的過去未來現在在同一時間發生，所有的文字可以一筆寫就。經過了探索、溝通以及誤解，路易斯終於破解出外星人的意圖：他們帶來了一樣禮物，這禮物只有路易斯能夠使用。在破譯的過程中，路易斯多次地」看到「自己與女兒的未來，最後她領悟：對外星人語言的學習改變了她的思維方式，某些辭彙觸發她看到尚未發生的未來。這次」降臨「所帶來的戰爭或和平的密碼，也掌握在了她的手裡。最後她選擇按照命運提示行事，成功避免了一場戰爭。

這個"語言能夠改變思維方式"的假說是真實存在的，叫薩丕爾-沃爾夫假設。它的內容是「所有高層次的思維都倚賴於語言」，我們的思維和看待世界的方式，都是由所使用的語言的語法結構來塑造的。

一般涉及命運開掛的情節，都會遭受「神棍片」「瑪麗蘇」的質疑。比如2014年的《超體》就因為概念和打戲效果先行，科學細節不夠被批評「不科幻」。而由「比較硬的科幻小說」《你一生的故事》改編的《降臨》，實在可以算作比《超體》硬多了的科幻電影，只是在改編上，為了戲劇化處理而對硬科幻情節做了一些折損。

折損的部分在哪裡呢？就是物理學的部分。小說中的男主，一位理論物理學家，並不僅僅作為她未來生命中的重要角色出現，還起著一個關鍵的連接作用：是他首先發現了這種會講奇異語言的外星人「七肢怪」對某一項物理定律擁有超乎地球人的理解速度，從而突破性地推斷出「七肢怪」的思維方式，才直接推進了人類對「七肢怪」語言發掘的進程。但是電影中這個情節完全被刪除了。這種改編的效果顯然是有利有弊的，因為很多人看完真的覺得「跨度太大」。

語言學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學科之一，但多年來它只在自己的領域中擁有狂熱的愛好者。在這部電影中，如同「七肢怪」那瞬間就能寫就的水墨畫一般的圓弧形文字，就是幫助我們認識過去，現在與未來的工具。路易斯是那個掌握了工具的人。

小說和電影這個設定讓我非常喜歡：路易斯並非被選中的幸運兒，她會看見部分未來，其實只是因為她掌握了一門具有隱藏魔力的知識——語言學，並且具有一項極為稀缺的品質：愛好和平，在任何情境下都能堅持溝通對話。這鐘設定是人為選擇而非先天註定，正是本片一點都不「瑪麗蘇」的證明。那些以命運為名的影視劇，世界觀設計的高下之分，往往就在於其中人的作用。

（等「鷹眼」感情戲的筒子們失望了，不但書中戲份被刪減，他和女主的主要精力還是得用來拯！救！地！球！）

過去與未來同時展開，在結尾處相遇，戛然而止。學會了外星語的女科學家路易斯也學會如何對待腦中揮之不去的清晰未來：愛過又失去，失去又重建，得知親人會早早歸於死亡，丈夫也會離她而去。知道命運的答案之後如何選擇？這才是人性中最美的考驗。

其實讀過特德·姜小說的人會知道，《你一生的故事》作者特德·姜的其他小說更是天馬行空不設限，在與這部小說同名的科幻小說集中，他甚至有一篇神學題材的作品《地獄是上帝不在的地方》。（也是掌柜個人非常喜歡的一篇）不為思維製造藩籬和邊界，這樣的精神讓人欽佩不已。

（特德·姜）

特德·姜從事技術文檔工程師的工作，據說他為了寫作《你一生的故事》這篇翻成中文僅僅不到70頁的小說，潛心學習了4年語言學。不知道在他的主業和副業寫作之間來回穿梭時，是否會擁有一種造物的快感？

影片中，我最喜歡的一幕，是七肢怪手把手教會路易斯書寫」七文「的瞬間，無數的字句同一時間在迸發在屏幕上，過去現在與未來在同一時間展現。它是幼年時代我們面對的整個星空，是提前預知了命運的宇宙全息圖，也是《超體》中那顆百分之百開發了的大腦。在那一瞬間，坐在寬大的電影院最後一排的座位上，我似乎也回到了對自身命運最初產生好奇的那個頓悟的時刻。

在未來，知識與知識的邊界可能會更加模糊，人類在探索自己終極命運這條道路上，似乎早已腦洞全開，走上了無法回頭的道路，只能等待未知的未來「降臨」，彷彿一步步親手拉著自己走向未來的終點。到那時，希望的是，當我們真正集體面對生存危機時，我們還能如影視劇的描寫一般無私，做出足以讓我們這個物種自豪的高貴選擇：戰勝本性中的自私、保守和愚蠢，選擇聯合、體諒與互助。

最後，作為一個簡單接觸過語言學的文學類畢業生，我忽然明白，為何讀研時的一位資深教授為何總在課堂上激情澎湃地為我們描述他對語言學的熱忱追求。想必在他的求學過程中，也時常能感應到知識帶給他的靈感「降臨」吧。

白龍馬為啥要扶正？別問了，進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