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研究：盜版《哆啦A夢》在台灣

本文作者為機器貓吧吧友：ffaarr

這篇文章原本是應日本的哆啦A夢專家三畔さん邀請所撰寫的（由他譯為日語，在藤子粉絲出版的雜誌《NeoUtopia》55期中介紹青文機器貓小叮噹的特集中發表）本來是以日本讀者為對像。但介紹給中文世界的讀者應該也還蠻有趣。

先簡單介紹一下，青文出版社出的「機器貓小叮噹」系列，是我國台灣地區最早翻譯《哆啦A夢》的單行本，在沒有正式代理《哆啦A夢》的時代，對台灣讀者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也奠定了《哆啦A夢》在台灣受歡迎的程度，但它的意義，不僅止於譯介這部經典作品，還在它創造了很多有台灣自己特色的「小叮噹」。

某個版本的山寨哆啦A夢

本文就針對這套單行本的一些特色，與它在台灣的影響力等分別作介紹。

一、台灣化的《哆啦A夢》：

從一開始青文引進《哆啦A夢》時，為了能讓台灣讀者更容易接受，作了很多「台灣化」的工作。

首先在翻譯原著用語上，除了使用了中文自創的名稱「小叮噹」（來自香港的翻譯「叮噹」），主角群也都使用中文化的名字。包括葉大雄、武技安、宜靜（姓林或袁）、阿福（沒提到他的姓）、王聰明等。

而一些只有日語才能理解的趣味，也盡量把它改成中文讀者能了解的內容，例如在〈鬼故事燈〉（怪談ランプ）中，大雄媽媽原本是用了日文的諧音來跟大雄開玩笑，在中文則改成「因為老太太吃了七天前的飯，所以好可怕」。又如原本是解釋ドラえもん後三字為何是平假名的小故事（本來是因為哆啦A夢不會寫平假名），改成解釋小叮噹為什麼姓「小」（中文沒有這個姓），解釋是說小叮噹原本是姓「蕭」（音近小），但因為調查員來的時候不會寫「蕭」，所以只好寫「小」於是改姓小。

此外，也將許多日本相關事物都改譯成台灣事物。例如歷史方面，〈像白百合的女孩〉（白ゆりのような女の子）中大雄爸爸年輕時經歷的背景，就把它寫作日本統治之下，在二戰末期受到盟軍轟炸的台灣。在地理方面，常常會把「高井山」譯作「陽明山」，在〈寬廣的日本〉（ひろびろ日本）中，日本變大的地圖，被改成變大的台灣地圖。（但也有時候沒改，例如在《大雄與鐵人兵團》中出現的左右相反的日本地圖）。人名方面則曾把伊藤翼譯作台灣歌手鳳菲菲。

除了上述的原著翻譯之外，許多青文的自創短篇故事更是充滿台灣的風味，例如在一篇有趣的青文自繪短篇中，小叮噹因為沒有身份證而被警察抓，後來還去台北的戶政事務所補辦理身份證。還有一篇剪貼原著畫面的自創短篇，是大雄一行去台南看機器人展覽。

但雖然內容有這麼多的「台灣化」，當時的小朋友仍然大多知道它是日本漫畫（有個軼事，是當時幫青文畫小叮噹的漫畫家之一劉明昆提起，當時會有小朋友打電話到青文出版社說要找小叮噹，他們沒辦法的時候就會說小叮噹回日本去了，現在不在）也知道作者是藤子不二雄（因為作者名標註在封面），其中一部分部分的讀者知道「藤子不二雄」（當時兩人還沒有分開名字）是兩個人（一方面中文世界也有一些作者的介紹，一方面青文也曾收錄《漫畫道》中一些故事）但早期很少人知道「藤本弘」（當時還沒有藤子．F．不二雄的稱號）是唯一的主要作者，畢竟比如在〈透明人眼藥水〉（とう明人間目ぐすり）中，兩人是一起出現的。

最後提一下在青文小叮噹的「台灣化」中，最有趣的一件事，就是把筱田英男的《哆啦A夢的發明教室》（ドラえもんの発明教室）翻成中文，但它原本內容是日本小朋友的一些發明點子投書，青文當時卻把它譯成是台灣的小朋友投書的（連地區和中文名字都有，例如台北市王XX），更神奇的是還在最後徵求小朋友投書提供發明點子，可以確定的是，台灣小朋友寄去的發明是絕不會被註銷來的，因為漫畫是絕不可能有的。

不過相較於不會註銷的《發明教室》投稿，青文還是提供與台灣讀者小朋友真正的交流管道，除了上面提到有小朋友會打電話到出版社之外，很長一段時間，書末都有「小叮噹信箱」的欄位，就是讓讀者投書問小叮噹一些問題（很多小朋友會問一些生活上遇上的困難等等，也有想要跟小叮噹借道具之類的），出版社會找人寫一些回答。另外也有辦「漫畫大賽」、「道具大賽」，早期曾把讀者畫的故事註銷來，後期則是把道具大賽的內容，以及讀者投書的一些道具的點子，變成實際的台制短篇故事。

二、青文小叮噹在台灣：

「小叮噹」在台灣可說是很多人的漫畫啟蒙讀物，很多1970、1980年代出生的台灣人（甚至一些漫畫家）都常提到自己看過的第一部漫畫就是小叮噹，也有很多愛好者都有小時候自己買的小叮噹被父母丟掉（跟大雄有點像）的經驗 ，可見它的影響力之大。

據青文現在的總經理黃詠雪所說，當時青文的小叮噹最多能賣到4萬本，這數字聽起來可能不太多，但在當時台灣的漫畫界來說，已經算是影響力很大的了，因為很多接觸小叮噹不一定是自己買（當時很多家長認為漫畫不是好東西），很多人透過到漫畫出租店（記得以前曾經在租書店看一本青文小叮噹要3元台幣、兩本5元），以及向朋友借來看（很多愛好者包括我在內，都曾有借小叮噹給朋友然後沒有還的經驗）所以實際影響力還更大，而且還要包括後面會提到的，對其他出版社小叮噹的影響。

為何小叮噹當時能在台灣那麼紅呢？當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哆啦A夢本身是一部經典作品，裡面的故事、人物、道具和充滿的想像力能打動人心。

除此之外，我覺得從文化方面來說，相較於西方世界，東方社會一些想法觀念文化，或實際可能遇上的問題（比如教育方面）都比較相像，在閱讀時比較沒有那麼大的隔閡，（哆啦A夢在西方相對而言沒這麼紅），對哆啦A夢中的故事較能接受。另一方面，不少台灣人對日本的文化有一種欣賞和好奇感，會想要去了解，而很多台灣人對日本文化的「啟蒙」就是從小叮噹開始。

另外，從當時的漫畫環境來看，當時雖然台灣也有一些本土漫畫家的漫畫，但發展尚不成熟，並未成為完整的產業，此外也缺少正式引進日本漫畫的管道，所以小叮噹的引進（雖然是盜版）正好趕上當時台灣年輕讀者的需求，所以會造成這種一整代的讀者，都把小叮噹是童年重要回憶的盛況。

在當時的小叮噹盛況中，不只有青文的小叮噹，而有更多的出版公司看上這股熱潮而投入小叮噹的製作。但青文機器貓小叮噹是最早開始製作，也最早打出名號，並投入較多的資源來翻譯編輯（和創作），所以早期其他出版社雖然也跟著出小叮噹（很多是直接盜用青文的翻譯和自創內容），但名聲不如青文的小叮噹（以個人小時候的經驗，當時覺得青文的才是「正宗」的），部分出版社採用另外的策略，以較薄的分量，10元台幣1本的價格來出刊，相較於青文一本要35元左右（青文也出過相當於10元一本的薄本小叮噹，但那個是和零食公司合作而製作的贈品），小朋友比較能負擔，因此也搶下一部分市場（自己花錢買的10元小叮噹也是不少愛好者的難忘回憶）後來到了1980年代後期，才出現如陽銘出版社等正面迎擊青文的競爭者，如陽銘以「豪華版」為名，出刊價格更高而厚度大的單行本，且相較於其他小出版社以盜用青文為主，陽銘有自己的翻譯和自繪及改畫短篇，投注的人力也較多，因為製作較為精美，也受到另一群讀者的喜愛。

一些其他版本的盜版哆啦A夢

發售管道方面。青文小叮噹發行的期間（1976年-1993年），最主要的發售管道是一般書店，到中後期則開始有不少的訂戶，可以直接定期從青文每個月收到新出的漫畫。當時因為小叮噹很受歡迎，一般即使很小的書店（台灣很多店雖名為書店，但其實主要賣文具，書很少）幾乎都能看到小叮噹在架上，書店中的小叮噹也以青文出的為最常見，但主要能買到的，還是以新近出刊集數為主，不像現在正式的單行本，能持續出版多刷，青文的每一集，有可能出到第二版、三版就不出了，所以過幾年之後，要在書店找到早期的冊數就會開始逐漸困難，也未曾看過書店有販賣整套的（但是否的確沒有不確定）。

到了1993年之後，這些書因為是屬於「盜版」，所以不再能在一般書店上架，就只能在舊書攤才能買得到了，尤其早期集數更難得買到，後來因為拍賣網站興起，才讓想要收集這早期版本的愛好者比較方便，但要收集完整還是相當困難，而且一些台制大長篇單行本因為稀有，價格愈來愈高，大約要500元台幣一本。

三、台制小叮噹：

青文機器貓小叮噹的重要特色，就在所謂的「台制小叮噹」。在每半月就要出刊一集的情況下，光是翻譯原著的作品完全不夠出刊，因此青文設法製作各種小叮噹的作品。製作的手法，包括改制其他的藤子作品（把主角換成大雄小叮噹）、剪貼原著作品畫面拼湊成故事，以及部分完全由青文找人自己畫故事等，另外還有一些讀者投稿的作品。

以下以自制作品的分布來看青文小叮噹的發展：

1、初期（1-59集）的台製作品很少，只有1、2、19集是整本改畫《21衛門》和《奇天烈大百科》，其他都是由原著哆啦A夢或是一些周邊作品（如方倉陽一《哆啦A夢百科》）翻譯而來（一開始用單行本內容，後來不夠用，就改用雜誌連載版本）

2、前期（60集-102）開始常常出現一些台製作品，包括一些讀者投書（常常畫得很爛）、改編藤子作品、剪貼自製混雜的作品（常常造成畫風不統一）、以及整篇自繪作品，但仍然主要以原著為主，台制的比例不特別高，整體而言大概平均一本2、3篇左右，但在這期間有逐漸增加的趨勢，90多集時一本平均有4、5篇台制的。

3、新編及改版時期（103-159）這一時期青文曾兩次改版小叮噹，103開始除了持續原有的編號之外，每本還有一個「新編」的號碼，並直接將藤子不二雄變為「原作」，而繪者改為「許立升」、「黃彬彬」（這些名字應該都是掛名）等，內容也變成以台制小叮噹為主，隔幾本偶爾才會有一兩篇原著作品，包括大長篇《大雄與龍之騎士》。這時期的「仿製」已經比較成熟，雖然還是水平不一，但有些自繪或是改繪作品內容較為完整，故事也較有創意。143之後不再以「新編」為名，155以後刊物的外型再作更改，但內容仍持續以台制小叮噹為主，很多本完全沒有原著作品。

台版大雄與龍之騎士

4、後期（160-201）這時期開始收錄了藤子晚期（80年代底到90年代初）的作品（包括大長篇），每本約有數篇，但其他的仍為台製作品，製作風格與前一期略有不同（可能是換了一批畫者），而在175集開始出連載第一部台制大長篇《小叮噹微星大作戰》。

5、末期：202集以後，就完全沒有原著作品，全部都是台製作品。（因為藤子這時已沒繼續畫短篇了）甚至到228集之後，已經幾乎沒有台制小叮噹，而是直接連載台灣作家自己的作品，之後在最後的236集之後，237集即轉型為漫畫刊物《開心漫畫》。

作為一個讀者，小時候看到這些台製作品，雖然偶爾會覺得有點怪，但大都都沒有想太多，也不知道它們是台灣人畫的。

以改畫自其他藤子作品的部分來說，很多改畫都能盡量還是改成到小叮噹的設定，只有少部分是直接把故事框架都照搬，（尤其是早期改編自《千奇百怪》、《21世紀衛門》、《奇天烈大百科》的故事）那部分才會讓人覺得雖然裡面有大雄有小叮噹，但實際上是另一部作品。但一般的情況下，只是有時會覺得有些怪，或者完全不會察覺有什麼問題。例如在設定上，有一篇哆啦A夢突然變成怕狗，就是因為改畫了《Q太郎》的內容，或者靜香突然變成歌聲很難聽，是因為改編了《大耳鼠》中的內容（愛莉），但當時不會特別在意，反而有時候會把這些「錯誤」的設定，誤當成原本的設定之一（例如以為靜香真的歌聲很難聽），因為小叮噹都是短篇，在小時候看不完整的情況下，一些設定本來就沒有那麼清楚明白，所以矛盾之處也沒那麼明顯。除此之外，一般來說使用藤子其他作品的故事時，因為故事較完整，反而違和感常常不像所謂的「原創」作品這麼嚴重，而因為這些品早期也沒有正式代理，所以也不容易發現它是改編自其他作品的。

以所謂青文的原創作品來說，雖然也有很多是自己全部自己畫的，但很多是從哆啦A夢中剪貼畫面再加上畫者的編繪，而改編者沒有花夠多的心思把它整理好，所以有些短觜的劇情本身就有矛盾之處、角色表情不適當（因為是剪貼的），或是每格的畫風差異很大，不過小時候看還是大多不會太存疑，只會覺得有點怪而已，年紀比較大時重看才發現，很多短篇的違和感還真的是相當嚴重。

當然在青文的自創作品中，還是有不少畫者完全自製，劇情不錯，道具有創意的作品，也有些雖然有用到剪貼，但還是把劇情弄得很完整的。在現在台灣的一些《哆啦A夢》討論版面論壇，不時會看到有人問說「為什麼大長篇系列買不到《微星大作戰》」「為什麼《精靈世界》沒有齣電影版」，亦即很多人當初都以為這些台制大長篇是真的原著的《哆啦A夢》，到長大才發現在正版的書籍、電影中找不到這些作品。也可見有些仿製作品，還真是水平不錯到可以以假亂真，而且能讓大家到長大還想回味。又或者也許，大家在小時候因為太喜歡小叮噹了，只要有小叮噹就能看得很高興，就不會特別去區分所謂「真偽」了。

本文作者為機器貓吧吧友：ffaa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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