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有多遠-妙玉

對現代人來說，地域不是個問題，地球都已經成為一個村落了，人與人遙遠的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在玩手機」。這種咫尺卻又天涯的感覺對於妙玉來說就是站在檻外望紅塵的不甘心。------題記

作者 綠衣

妙玉在賈府是一種意外的存在。為著元春省親，榮國府修建了極盡奢華的大觀園，還採買了女伶、小尼姑、小道姑進行培訓，準備元春回來時用。而後在在準備工作即將完全結束的時候，就有一個僕人來向王夫人彙報：

外有一個帶髮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 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到底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 方才好了,所以帶髮修行,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邊只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伏侍。文墨也極通,經文也不用學了,模樣兒又極好。因聽見長安都中有觀音遺迹並貝葉遺文,去歲隨了師父上來,現在西門外牟尼院住著。他師父極精演先天神數,於去冬圓寂了。妙玉本欲扶靈回鄉的,他師父臨寂遺言,說他「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

從上文可以看出妙玉精通佛學，又好詩文，長得漂亮，跟著精於先天神數的師父學了數年，又因家裡已經沒有親人，可以全心全意地修佛，對了王夫人的胃口，才被王夫人命人下帖子請來了。妙玉一出場就是住在了「世外桃源」的大觀園裡，在這裡妙玉也過上了相對自由、任性的佛門生活。

妙玉入住大觀園自帶兩個嬤嬤丫頭並古玩珍器，在賈府花紅柳綠的邊緣地帶-------櫳翠庵開始了新的人生旅程。

她按照自己的喜好給一般人印象中莊嚴、肅穆的佛門之地櫳翠庵種上了紅梅，雪後琉璃世界襯著十數枝紅梅如胭脂一般，分外顯得精神，冰雪樣的外表下是紅梅一樣的火熱，是胭脂一樣的嫵媚；她過著精緻的生活，品茶講究茶具、茶水、茶品，收集梅花雪和雨水來煮茶，一般的井水都是瞧不上的；用常人見不到的古玩器具來盛茶；對於財物不在意，那個在明代成化當朝都被視為珍品的成窯五彩蓋盅，只因為出身貧賤的劉姥姥喝了一口，就被毫不可惜的棄之窗外，連「不知道打了多少翡翠盤子瑪瑙碗」的侯門公子哥賈寶玉都覺著可惜；由著自己的性子寫詩、下棋，讀莊子的文章，生生把佛門過成了有點作的小資生活。

妙玉身在佛門，理應懷著空無和悲憫面對世人，她卻偏偏冷傲不合時宜，為人處事頗有魏晉風度，對於喜歡的人青眼有加，對於不喜歡的人是白眼視之。於是妙玉在素來公正的李紈口裡成為了為人討厭的人；她與家境貧窮的邢岫煙半師半友，再見面兩人情誼更深，卻瞧不起沒文化的貧窮劉姥姥，想把劉姥姥喝過的杯子砸了；她不讓府里最權威的賈母入堂內，用隔年的雨水給她沏茶，卻把對待寶釵、黛玉卻請到屋中，給她們用自己收集梅花上的雪來砌的茶；不讓送水的小廝進庵門卻把自己的杯子給寶玉使用；黛玉沒品出雪水時說她是俗人，卻沒見素以嘴利的黛玉反擊，而是默默無語。妙玉在相對獨立的櫳翠庵活在自己精神世界裡，孤標傲世，目無下塵，心裡眼裡只有自己喜歡的。

賈環曾經說妙玉只有見了寶玉才眉開眼笑，這正是妙玉的性子：喜歡的便千好萬好，不喜歡的根本就視若無物。實際上寶玉對妙玉不過是像看到如花的女兒一樣的慣有的做低伏小，是像對偶遇的鄉下姑娘那樣的溫柔體貼，妙玉卻以為得到了溫暖，不惜把自己用的綠玉斗給他喝，誰知他竟是個「不識貨」的傢伙，不僅僅認不得玉斗的珍貴，更認不得自己的女兒心事柔情，真相不過是寶玉根本沒有想去懂；對萬千人看不上眼的妙玉下帖子給寶玉，寶玉雖然重視卻根本不明白妙玉的心理，非得在岫煙指點下才能回一個帖子。妙玉的一腔熱情用錯了地方。

每每看到這裡，不由得宋時的身在空門的陳妙常姑娘。妙玉和她兩人同是出於官家，自幼體弱多病，父母才將她舍入空門為尼。陳妙常好學不倦，她不但詩文俊雅，而又兼工音律，十五六歲以後突然容光煥發，秀艷照人，穿著寬袍大袖的袈裟，就象仙女下凡，妙玉也是仙子一樣的人物，令人目眩神迷吧。不同的是陳妙常以潘必正來撩撥開始，以兩人的情投意合為終，沒有辜負妙常姑娘私奔時沒有一點猶豫，一點遲疑，最後迎來了琴瑟和諧的夫妻生活，美滿的婚姻生活。妙玉卻是沒有這樣的幸運，寶玉早已對黛玉情恨深種，對妙玉只不過是對女性習慣性的尊重和親近而已。自小就遁入空門的妙玉已經出家很多年了，出家講的是放下，可是妙玉連一青絲都捨不得剪掉，頂著三千煩惱絲修行，所以才有了妙玉用帖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情絲一角時妄圖觸摸紅塵的煙火舉動，也許是在在寶玉身上感受到了塵世的溫暖，所以她要竭力回報。

妙玉這樣隨心所欲的生活只能在化外的櫳翠庵，她怎麼孤傲，再怎麼被下帖子請也擺脫不了不過作為戲子、尼姑、道士等同類人成為賈府的一個擺設而已。妙玉嚮往的世俗生活只有在櫳翠庵里獨自起舞，一旦踏出庵門，她還是那個通經文的可以給賈府撐面子的美貌小尼姑，一切世俗的歡樂都與她無緣。縱然她才情高逸「才華馥比仙」，也不能入姑娘們的詩社一展靈性；縱然寶玉重視那個賀壽的帖子，縱然妙玉「氣質美如蘭」也不能被邀請至席間與眾多姑娘丫頭們抽花簽、划拳……只能在黛玉、湘雲落單時把她們請進自己庵里，一氣用完韻對句，一展才情，當天明後兩人離開時她望了很久，因為她所喜歡的所嚮往的正是紅樓朱粉的閨閣女兒生活。

身在佛門心在紅塵的妙玉根本就沒有在自己內心裡把自己看成佛家弟子，雖然精通佛文；她用自己的孤僻冷傲與自己尼姑的職業一直在抗爭，所以她會因為尊貴而放話不去那侯門公府；會因為賈寶玉的雅皿俗器說與之爭持；會因為嫌棄而拒絕回收劉姥姥用的杯子；會讓抬水來洗地的小幺兒留在山門外頭牆根下，也會久久地凝望黛玉湘雲遠去的背影；會有面對賈母時根據其喜好來奉茶的俗人之舉；會有面對寶玉說你一人來了不給茶喝而寶玉一人去要梅花時得到了特美的梅花的彆扭。

妙玉在全文中出現的場合次數都不多，省掉她和岫煙的故事對整個大局沒什麼影響，但是作者卻給了她極高的評價，被嫌不過是因為「過潔」，大概是因為作者在俗世中給女兒們找不到幸福的出路，出家是另一條路，然而妙玉幸福嗎?妙玉精通佛文，佛卻沒能度她出世；妙玉深愛莊子之文，然而道家的心性自由也不能跨越佛門，她只能以尼姑的身份出現在大眾面前。身著佛家緇衣，心為道家性情都沒能讓妙玉甘心拋棄俗世，明白「終需一個土饅頭」卻也時不時地把自己的紅塵之心露一把。作者是想通過妙玉來說明俗世中的愛恨貪痴、功名利祿才是走向土饅頭這個過程中舍不下的。

妙玉紅塵路的求而得不到、舍又放不下的這種糾結何嘗不是芸芸眾生在滾滾紅塵中對某段情、某件事、某個目標的寫照？踏雪對梅閑烹茶，守的不過是一場漫無盡頭的寂寞；送帖聯句獨賞月，遙念的是不過是一點你來我往的溫情，我在我的世界看你的天空，你在你的世界風花雪月。紅塵於妙玉來說就是睜眼可以看見、伸手可以觸摸，卻不得不屏蔽、不能染指的一場夢幻。

歡迎轉發我們的微信訂閱號，您的每一次轉發，都是對我們的最大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