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薩達姆的前CIA官員：美國對薩達姆和伊拉克的理解都錯了

2006年12月30日，伊拉克前總統薩達姆被執行絞刑。三年前的2003年12月，美軍通過伊拉克前共和國特別衛隊一名高級軍官提供的消息，在提克里特附近的一座農舍抓捕了薩達姆。提克里特正是薩達姆的家鄉。

美國中央情報局前官員尼克森（John Nixon）是最先審問薩達姆的情報人員之一。他認為根據自己當時和薩達姆的對話，「美國人對薩達姆和伊拉克的了解都錯了」，而如果薩達姆繼續擔任伊拉克總統的話，「『伊斯蘭國』（ISIS）不會取得現在這樣的成功」。

尼克森在去年12月發表了自己的新書《Debriefing the President: The Interrogation of Saddam Hussein》 （向總統彙報：審問薩達姆·海珊），並於近日接受了多家英國媒體的採訪。

在BBC新聞4日發表的採訪中，尼克森說審問持續了數日，在審問室里除了薩達姆和他之外，只有一名測謊工作人員和一名翻譯。在他眼中，薩達姆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

一方面，「他是我見過的最有個人魅力的人之一，當他想要展現自己的魅力的時候，可以很友好、風趣、彬彬有禮」，這點「與美國媒體描述的薩達姆不一樣」。但同時，當他想發火的時候，又會變得非常「粗魯、傲慢、刻薄」。

在第一天的審問中，尼克森說自己試圖營造友好的氛圍，希望薩達姆可以與美方合作，他稱薩達姆當時也表示很享受兩人的對話，「因為「他已經躲藏了幾個月，沒有太多時間和人交流」。

但在第二天，薩達姆開始變得多疑，「他是我見過的最多疑的人之一，我每問他一個問題他都會回問我一個問題」。

尼克森表示，其實中情局並沒有什麼交換條件可以讓薩達姆開口講話，只能保證「留下紀錄，讓世界上最有權威的人聽到他的觀點」。

整個審問中，美國政府最關心的就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美國和英國正是以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由入侵伊拉克。

尼克森稱根據自己審問的內容和相關研究，他得出的結論是薩達姆在幾年前就停止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計劃，也沒有打算要重啟該計劃。

在寫給《每日郵報》的文章中，尼克森說薩達姆在審問中問道：「你們找到了一個帶你們發現薩達姆藏身之地的叛徒，有找到任何叛徒能告訴你們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在哪兒嗎？」

他說，薩達姆稱「伊拉克不是恐怖主義國家，我們和本·拉登沒有關係，也沒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但是小布希說伊拉克想打他爹，說我們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當尼克森問薩達姆是否考慮過對駐紮在沙烏地阿拉伯的美軍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時，他回答道：「我們從來沒想過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從來沒有討論過這個想法。用化學武器來對抗全世界？正常人會這樣做嗎？沒有人對我們使用這種武器，我們有必要用嗎？」

在尼克森繼續追問薩達姆，問他在與伊朗戰爭期間，對伊拉克庫爾德小鎮哈拉布賈使用化學武器時，薩達姆變得很生氣，說道：「我不怕你和你的總統。我會用一切方法來保衛我的國家。」此後，薩達姆又冷笑道：「但那個決定不是我下的。」

1988年3月，薩達姆被控對哈拉布賈使用毒氣彈，至少有3200人死於芥子氣和神經毒氣的混合氣體。

尼克森說在中情局掌握的情報中，薩達姆對伊拉克的掌控是牢不可破的。但通過對薩達姆的審問，他才發現這個情報是錯的。他發現，在其執政的最後幾年，薩達姆對於伊拉克的內政完全沒有頭緒，對政府的工作毫不關心，更別提如何守衛伊拉克。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薩達姆曾經還以為「9·11事件」會加強伊拉克和美國的關係，因為美國需要薩達姆的世俗派政府去對抗原教旨主義。

除了在國家政策問題上對薩達姆誤讀之外，尼克森稱美國的情報還誤讀了薩達姆的心理狀態。

尼克森指出，在自己的研究中，一直獲得的信息是薩達姆的繼父經常毆打他。很多心理學家因此分析稱薩達姆之所以會如此殘暴正是因為他的這段童年經歷。

然而在審問中，薩達姆說自己的繼父對他非常好，「他有什麼秘密都會跟我說，我比他的親生兒子還親」。

尼克森還向薩達姆指出中情局的情報說他經常背痛，因此戒掉了紅肉和雪茄。薩達姆也否認了相關說法，稱自己每天抽四根雪茄，也很喜歡吃紅肉。

對於美軍在伊拉克的未來，薩達姆在審問中說：「你們會失敗的，你們會發現想要治理伊拉克一點都不容易。」

「因為你們不懂我們的語言、我們的歷史和我們的想法。如果你不懂伊拉克的氣候和歷史，就很難理解伊拉克人。黑夜和白天不同，冬天和夏天不同。所以他們說伊拉克人很頑固，就是因為酷暑。明年夏天當天氣變熱的時候，他們就會反抗你們。1958年的夏天變熱了，1960年代，我們就有了革命。你需要把這點告訴小布希。」

尼克森認為「歷史證明，薩達姆是對的」。

尼克森稱在多年後自己經常問的問題就是如果當年薩達姆沒有被處死會怎麼樣？他認為，如果薩達姆沒死的話，伊拉克將最終從國際制裁中解脫出來，可能現在他還是伊拉克的總統，伊拉克可能也不用操心「阿拉伯之春」帶來的動蕩。

他稱「薩達姆的領導方式和殘暴是薩達姆政府的主要錯誤之一，但是當他感到自己的權力基礎被動搖時，也會非常果斷採取行動」，因此在他的統治下，「ISIS不太可能會取得目前取得的成功，薩達姆認為伊拉克的伊斯蘭極端組織對他的統治構成了最大威脅，他的安全機構一直在消除這種威脅」。

但尼克森稱由於中情局得出的關於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結論並不符合美國當時的期待，因此直到薩達姆被處決後，他才得以向小布希當面彙報審問情況。

尼克森對小布希的印象並不好，認為小布希只能接受自己想聽的，「與事實脫節，而他周邊的顧問只會點頭」。

這位前中情局官員說他對於薩達姆下台後伊拉克發生的事情感到「丟臉」，因為小布希政府沒有考慮過薩達姆下台之後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

「我曾經以為中情局說的東西很重要，總統會參考，但不管我們說什麼，政治最終還是打敗了情報。」

但小布希在2008年離任之前接受採訪時則表示，自己最大的遺憾就是輕信了薩達姆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情報，在沒做好準備的情況下輕率地發動了伊拉克戰爭。

根據西方研究人士的分析，ISIS目前的領導層中有大部分就是前伊拉克軍官和薩達姆的舊部，這些人滲透到了軍事和安全等核心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