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撒嬌的最高級別是強諫

導讀：魏徵一生的經歷揭示了這樣四個真理：1 最了解你的人，可能不是隊友而是對手；2 比單純忠誠於個人更高明的策略是既忠誠於個人，更忠誠於他主張的事業；3 坐莊必須「大行不顧細謹」，跟庄必須「大行顧細謹」；4 跟對人、做對事是窄成就，跟對事、做對人是寬成功。

自古以來，跟對人做對事，只能榮華富貴；跟對事做對人，才能名垂青史。人與事相比，變化性更大；事與人相較，靶向性更強。雖則如此，做到第一個層級已然很難，能夠達到第二層境界實屬鳳毛麟角。但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歷史上竟有打穿此兩重格局之人——其眼界之超拔、身法之曼妙，令人嘆為觀止，此人便是大唐名相魏徵。

魏徵少年孤貧，但胸懷大志。成年後恰逢隋末大亂。他先跟從李密，後隨李密投唐；在幫助李淵時被竇建德俘獲，作了竇建德的起居舍人；竇建德失敗以後，魏徵二次投唐，並獲太子李建成青睞，薦其為太子冼馬；玄武門之變後，他被繼任的太子李世民繼續重用，先拜太子宮詹事主簿；李世民順利即位後又拜他為諫議大夫以及左光祿大夫，後封鄭國公——從此奠定其千古名相之地位。

掐指算來，魏徵一生共有五次反叛，但這些政治死敵們無一不對他賞識有加。是什麼造就了魏徵的「浪尖型軌跡」？玄武門之變後，他與秦王李世民的首次謀面，可以窺斑見豹。

公元626年農曆6月初4，李世民帶領秦王宮文臣武將悍然發難，一舉伏殺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並脅迫皇帝李淵赦免謀反眾人，完成了著名的中性政變，大唐帝國驟然拐彎——所有的人在這場大變局中都必須快速重新定位。

此時有人告發：東宮洗馬魏徵曾經屢次建言李建成先下手為強，剪滅秦王。現在是算總賬的時候了！李世民聞言馬上派兵抓來魏徵，當面問罪。

「為何在我們兄弟之間挑撥離間？」李世民殺氣騰騰！

「如果太子早聽我的話，事情就不會是今天的結局了。」魏徵平靜地回答！

高！實在是高！僅憑這句話，魏徵就能名動天下！

李世民立刻喜笑顏開，大度地說道：「以往的事情就不必提了！」危機解除，祥雲飄飄。以後的橋段在影視劇中經常出現：一個誠懇延攬，一個深受感動，大唐王朝最夢幻的組合就此形成！

這句普通的回答，藏有什麼玄妙，能讓李世民瞬間化干戈為玉帛？我們來細細品咂一下當時的語境。

李世民問罪，理由相當蒼白：太子與秦王之爭路人皆知，何用魏徵挑撥？但此問相當兇險，隱喻是：我們兄弟今天兵戎相見，你魏徵是罪魁；如果不能解釋動機，難免成為秦王一方「清君側」的替罪羊，被當場格殺。

魏徵對李世民推卸責任的想法豈有不知？但這個問題的玄妙之處在於無解：若回答沒有挑撥，以往太子宮的人員都可以作證魏徵確實有襲殺秦王之議——說假話當殺；若回答我是為了國家社稷，建議太子誅殺秦王，則確屬是挑撥離間，因為問罪於秦王不應該依靠陰謀，而靠法制和流程，上面還有皇帝李淵吶——故屬於亂法，也應該殺！

魏徵小宇宙急速旋轉：此問題不能否定，不能肯定，只能來一個四兩撥千斤，然後乾坤大挪移。

魏徵的回答，向李世民傳遞了這樣幾個思想：

第一，雙方無罪。「如果太子早聽」云云，表明自己確實動議過殺秦王，先坦率承認。但是秦王今天殺太子，與太子曾經想殺秦王，其實都屬於叛亂謀反。

魏徵用假設句輕輕盪開，把雙方互謀判定為爭奪天下的梟雄之舉，一句話解脫了太子與秦王的道義罪過：成王敗寇的邏輯，所有參與者心知肚明。這樣秦王既不能站在道德高地指責我魏徵，魏徵也不認為你秦王是謀反——李世民洞察了魏徵的大邏輯，瞬間找到了知音。

第二，秦王英明。我魏徵一再提醒太子，但他不能納計行事，致有今日之禍。而你李世民睿智果決，才有今日之勝。因此你比太子高明——這個馬屁似如來神掌，讓李世民抗無所抗，一掌穿心！

第三，我也高明。我魏徵建言謀殺秦王，說明我看得透大格局。我們想到同一個計策，為一時之瑜、亮；你是高山，我為流水，惺惺相惜，秦王有意否？這個信號投射出的歸附電波，秦瓊、程咬金未必有感應，但李世民心有千結，立刻來電！

第四，太子太笨。「早聽我的話」，說明此計被建成廢棄良久——李建成沒有你高明，優柔寡斷，導致身敗名裂。因此天命不應該歸於他，你李世民取而代之，順應大勢，不必糾結——擦，這是頂級心靈按摩術呀！

第五，保持氣節。你李世民以胸懷天下著稱，今天看你是否為天下留壯士。利刃臨頭，魏徵如果軟語哀求，李世民等英雄未必看得起；但不卑不亢，這些勇士們頓生敬重與回護之念。

李世民與魏徵如同等了1000年的戀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他們兩人就此被對方套牢，李以天下為由退讓魏徵，魏以蒼生為念咄咄逼李——只有他們兩個明白：玄武門前那個明亮的夏日，彼此一試一探，一進一退，成就了中國歷史上最為瑰麗絢爛的不朽盛世。

結論

1.最了解你的人，可能不是隊友而是對手；

2.比單純跟人更高明的策略是跟隨他主張的事業；

3.坐莊必須「大行不顧細謹」，跟庄必須「大行顧細謹」，魏徵的清廉，是他可以持續撒嬌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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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源 寬窄之道（ID：kuan-zhai）

文章作者：姬大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