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和深愛的人結婚，第七年

題圖來源：Before Midnight

嫁或者娶了深愛的人，你們過得好嗎？

今年結婚第七年了，總得為這事寫點什麼。

在遇見她之前，當然也有過幾個女朋友，有高中同學，有大學同學。有青梅竹馬，有萍水相逢。有的平淡，有的熱烈，戀愛中的男女乾的那些事，都乾的差不多了。機緣未到，陽錯陰差就一一斷聯，當初傷心剜肝，回過頭來看不值一哂。

很想找到那個能陪我一生的人，但自己根本就不確定自己想要什麼，愛情，事業，都不確定。我工作了兩年，突然就覺得乏味，發了失心瘋考了個跨行的研究生去讀書，不為什麼用，純粹就是玩。

我和媳婦初見時，並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覺得她是個有趣的好姑娘，我喜歡她，喜歡和她聊天，喜歡和她喝酒，喜歡和她上床。一樣的倔強，一樣的較死理，一樣的滿腦子天馬行空，我們都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自己的影子。她說，她從一開始就愛我，我相信；我呢？也許一開始只是愛我自己吧。

三觀合的好處，婚後就體現的非常明顯，決定一些生活中比較重要的事時，比較容易達成一致。婚前就是把雙刃劍，兩個人好的時候如膠似漆，鬧的時候就針鋒相對，橫來直去，往往就要互相傷害。

我不信這世上有什麼天作之合，一見鍾情是荷爾蒙作祟，真正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相處時間長了，我才發現她的寶貴，貪戀她的種種好處。

冬天來了，聽我說夜裡冷，她送一床厚棉被給我，把我的舊被子抱走了，回頭罵我為什麼不會照顧自己，說她坐在公共汽車上，抱著薄薄的被子眼淚止不住的流。

汶川地震剛發生的時候，我馬上就把手上的錢捐了，想著沒事，就靠她了。結果她也捐了當月工資，那個月我們過的略慘，房都開不了。

我在她家的網上發一些政治不正確的東西，那段時間查得緊，警察上門了。要是別的女人可能就慌了。她打電話給我，我說沒事，你就說是我乾的，大不了喝個茶去。她說你不用管，裝出一副無辜樣兒，居然讓警察相信了是別人蹭她家的網，輕描淡寫就打發過去了。

凡此種種，不想說太多。總之那些好是春風化雨一般的互相融合，那些經歷在心裡盤根錯節，一扯就疼。

現在我完全想不起來，倆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搞得好幾次差點分手，可見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出現這些分歧，不是因為不愛了，反而是因為太愛對方。事雖小，雙方卻習慣於以小見大，以致於認為既成不可調和的矛盾。

她第一次懷孕時，我們已準備結婚，這時雙方都很確信，對方是自己這輩子最愛的人，我想像不出娶一個不愛的人下半輩子有什麼意思。然而因為一些原因實在辦不了事，只能把這個孩子打掉。我在病房外聽不到她的聲音，急得快要瘋掉。

醫院還有個很難接受的規定，流出來的胎兒殘體要父母現場確認，它已經十來周了啊，手啊腳啊都有了雛形，她不敢看，只有我來。現在我的手還在抖，無法描述護士把那個盤子端來時我的心情，那血肉模糊的殘體，之後無數次出現在我腦海里，像永不癒合的傷。

這次懷孕還讓她丟了工作，我幫她打官司，告贏了她公司拿到了賠償金，算是湊足了結婚的用度。

正式結婚前，我們先去了蜜月旅行。這是件很有意義的事，之前我是一個人跑西藏新疆內蒙東北，隨心所欲地胡來，而不是和人去商量、溝通、配合。兩省一市近二十天的旅程下來，儘管有爭執，但總體會相互關懷，這也讓我們對婚姻增添了信心。

可能每個年輕人對婚姻都有不同程度的恐慌，因為婚前和婚後是完全兩種狀態，如果說談戀愛是藝術，過日子則是技術。

婚姻是世俗的，有很多要數量化的東西，現實需要人去改變甚至是妥協。我那時已經想的很清楚了，這世上沒有人會比她更愛我，不娶她我娶誰？我不能忍受和她分開，更不能忍受去想像，一旦分開後她所承受的痛苦，我心疼她。

她比我更恐懼婚姻。因為她已經有過一次，嫁給一個並不愛的人，生活了無生趣。一次衝突後，她一文不名的從新房裡逃出來，穿著拖鞋走了十幾公里路回到自己家，再也沒有回去。她大我六歲，沒有人看好我們會在一起，雙方的朋友都質疑，父母都反對，連她自己都不信，常常感覺自己在做夢。

婚禮的請柬都印好了，被她撕的粉碎，幾天不吃飯，關起門來割腕，緣由說起來都不可思議：她覺得以後不能帶給我幸福，還不如趁著最幸福的時候死去。憤怒和傷心也充斥著我，我罵她神經病，抱著她徹夜安慰。我們相愛時，多是我受著她的惠，如果說我有什麼作為的話，就是堅持，頂著各種壓力，抱定決心一定要娶了她。

結婚那天我們都很平靜，得償所願、理應如此的那種平靜。婚禮很大程度上是我們自己操辦的，司儀和攝像是朋友，婚場布置、道具、禮品甚至婚紗戒指都是某寶自己買的，連喜糖都是買來小公仔、紗紙和巧克力一個一個包的，五百多個，我們倆包了好幾天。

整個婚禮籌備下來，事情繁雜，在走流程的過程中我們精疲力盡，多少也遮去了心裡的激動，婚後第二天我就趕回學校寫畢業論文去了。但這個過程真不可少，這是夫妻共同合作的開始。

婚禮後，我對婚姻的看法都有所改變，比如說就不太贊同扯個證就拉倒，確實很瀟洒，按我們倆性格以前也想過這麼干，但現在還是覺得，儀式感是不可或缺的。

婚後她跟著我來到我工作的城市，我養她，其實日子過的和戀愛時沒有多大不同，租房用去月收入的三分之一，剩下的花花光。她閑來無事，在朋友的廠里進了兩萬塊的衣服來賣，得了一萬八，還剩下一堆送人，我也是服了。

要過一次孩子，三個多月後發現是空胎又流了，我心疼，她的心都碎了，那時就想著這輩子不會再有孩子了。沒想到天意弄人，決定不要偏偏就有了，熬過前三個月送回家，一直靜養到孩子出生。

我庸碌之人，小半生也沒什麼可稱道的，是孩子的降生讓我最感受到生命的美好，那一刻是我最難以忘懷的。夜裡 11 點零 8 分，恰巧愛人的生日是 11 月 8 日。

她的身體不好，推出來的時候嘴唇是烏紫的，心跳每分 9 下，看到我艱難的抬頭笑笑，臉上卻是滿足的神情。我整夜看著她們，給女兒喂第一次奶，換第一次尿布。

她太嬌嫩了，我都不敢碰她，手指一觸便收回來。我看著她的眼睛，這種心情無法言喻，就是一種感覺，你給我全世界我也不換，你給我全部，給我所有，全宇宙的物質、能量、暗物質暗能量恆星加一起我也不換。

因為孩子，我們的人生觀都變了。沒有對方，我們獨生獨死，活得無所謂，有了對方，我們同生共死，有了孩子，就能看到生命的延續，就覺得百年之後她健康快樂的生活，就像是我們與這世界還有割不斷的聯繫。

就是因為這樣的想法，我倆才能忍受時間的無情侵蝕。有了孩子一切都變了，我們需要買房買車，我的收入高了，卻不抵生活負擔的增長，壓力一下子大了很多。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孩子對父母雙方個人時間的剝奪。你既然生了她，就該給她力所能及範圍最好的，最全面的養育，在她上幼兒園之前，從她早上睜眼到晚上睡去，你得一直忙。我經常回不了家，所以擔子主要在愛人身上。

我看著她放棄自己的喜好，全身心的投入到孩子身上；我看著她頭頂心冒出白頭髮，眼眶邊有了褐斑；我看著她因為懷孕和缺乏運動而發胖，她曾經引以為傲光滑細膩的手開始粗糙，關節開始突出。她蹲下身的時候，膝蓋發出輕微的響聲。

她有遺傳性的心臟問題，夜裡喘不過氣的狀況經常發生。她的記憶力明顯下降，反應也不如以前快了，我們之間的話也越來越少，偶爾的親昵也是形式大於內容。

男人對此的感受是兩方面的，一方面是無可奈何的心疼，一方面是深深掩埋的失望。我知道她會老去，會病痛，我們做愛的次數會日漸減少，生活會從閃耀的熱情變得越來越溫和，但是我還是會失望。我知道，這種失望是可恥的，令人鄙夷的，不能訴說的。她付出了那麼多虧欠了自己，我有什麼資格失望，只能怪我沒照顧好她。

這種心底的惡念讓我慚愧，我力圖去補償，然而卻不得其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家多做點事，讓她多休息。有時候，我也會覺得心有不平，工作時要幹活，回家也要幹活，在單位煩悶枯燥，在家也看不到好臉。她對我說話似乎遠沒有了往日的溫柔，我像是她的樹洞和出氣筒，可我的氣又往哪出？

可是我們仍有快樂的時候，哪怕這種時候確實不多。

全家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孩子睡著的時候，我倆會偷偷開瓶酒，一人一支煙，講無厘頭的笑料，樂的捂著嘴不敢出聲；我回家時，女兒抱住我的脖子，甜甜的叫聲爸爸，然後像樹袋熊一樣掛著半天不動，臉貼著我的胸，而她在一邊笑著看著我們。

我們再沒有機會回到從前，但我會想起那些場景。

我牽著她的手跑出搖滾現場，在路中間把她抱起來。

她剛認識我時不會做菜，跟她娘學會後每星期拎著一大袋 locklock 送到我學校門口。

我和她在網站上寫文章，看似我寫我的她寫她的，其實是用彼此才懂的暗語寫給對方看的。

感謝這個題目讓我寫下這些。每一次重溫，都會給我增添和她在一起的信心，抵抗那些負面情緒，再喚起沉下去的溫情，想打電話再說一次我愛你。

我們失去了很多，但這世界是能量守恆的，有些得到我無法言說。

兩個人坐在一起，我會不經思考的抬起她的小腿放在我腿上捶打。她問我話，我一個表情她就知道我在想什麼。吵架的時候，我說你別他媽對我那麼好，讓我欠著你，把你的母性留給咱女兒就行了。她說鬼才想著去討好你，都是一種本能了。

愛情變得像親情，兩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事情做著重複著，都成本能了。

唯一不變的，是對對方的信任。無條件無底線的信任。我們沒有什麼狗屁婚前協議，是因為我們堅信哪怕有一天分開，我們也不在乎那些財產。

我們不會去看對方的手機，一點興趣都沒有。哪怕對方和異性在一起一晚上，都不會多問一句，就這樣信任到了幾近愚昧的程度。

也是因為如此，才會經常過得戰戰兢兢，生怕哪天一時的錯誤就會毀掉這一切。

我是個懷疑主義者，堅信世界是混沌的，是熵增的，是不確定的。不確定的世界，不確定的人生，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我不知道以後我們會不會走到山窮水盡，不知道我們的孩子能不能健康成長，一點都不敢大意。

曾經好勇鬥狠裝逼成性的那個青年，現在不修邊幅的走在路上，行色匆匆，想到孩子，蹙緊的眉頭忽然就舒展開來，笑得好傻。

你問我過得好不好，我一時也不知怎麼答你。我只想維持著現狀，越久越好，直到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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