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150秒焰火，他苦苦追尋21年，只為獻給最疼自己的奶奶，結果奶奶…

人物 01-06

| 生活·藝術·家 |

極致生活方式的發現者

你或許沒聽說過蔡國強，

但你一定看過08年北京奧運開幕式。

當時，29隻巨大的焰火腳印，

象徵著時間與歷史踏過北京上空，

整個世界都被其絢爛所震撼。

而設計這串「歷史腳印」的人，

就是「爆破藝術家」，蔡國強。

作為世界上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

蔡國強自己最滿意，寄託了最多情感的作品，

是在2015年6月15親手點燃的「天梯」。

在福建泉州只有2平方公里的慧嶼島邊，

一座500米高，5.5米寬，

渾身綁滿了焰火的鋼絲繩梯，

被一個6200立方米的白色氦氣球牽入高空。

天蒙蒙亮，火焰沿著繩索燒至蒼穹，

一路焰火飛升，以剎那抵達永恆，

彷彿神秘的力量將大地與宇宙相連。

天梯

雖然整個過程，

只持續了短短150秒。

但為了這150秒，

為了把這座「天梯」獻給最愛的人，

蔡國強走過了整整21年的歷程。

這21年里，他對那個人的愛，

沉澱得越來越厚重。

它不是一串劈啪作響的焰火，

而是心頭縈繞不去的鄉間牧歌。

那個人就是蔡國強的奶奶。

蔡國強和奶奶

蔡國強自幼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奶奶年輕時日子過得很苦，

好不容易嫁了個好人家，

哪料到29歲時丈夫又死了，

剩下奶奶一人靠挑海產來養活全家。

奶奶雖然不識字，但內心堅毅，

個性淳樸，是非曲直拿捏妥當，

對蔡國強的成長影響非常之深。

蔡國強曾經說：
「

書里的那些大道理我記不住，

怎麼做人，都是奶奶教給我的。

」

自己的日子過得苦，

卻把院中的水井開給鄰居用，

米、菜並沒有太多富餘，

可誰家遇上點難處，

奶奶會悄悄地送一點過去。

有一次蔡國強病了，老師來看他，

等老師走了，奶奶囑咐說：
「

以後你要報答老師，

做一個有出息的人，懂得感恩。

」

那時，蔡國強牽著奶奶的手，

只有跟奶奶在一起才有安全感。

「不知道為什麼，從2歲記事起，

我就擔心奶奶有天會離開。

上託兒所時，每天要守在街頭，

看到奶奶挑著賣海產的擔子路過，

我才能放下心來跟朋友玩。」

即便是十幾歲時進了文宣隊，

蔡國強夢見奶奶不見了也會害怕，

無論如何要請假回去看奶奶。

奶奶看到孫子，笑著說：
「

傻孩子，我不是在這裡嗎，

哪兒也不去，在家裡等你。

」

蔡國強在泉州老家

跟奶奶的感情這麼好，

是在奶奶這裡感受到的只有愛吧。

在蔡國強很小的時候，

奶奶就覺得他將來會有所成就。

蔡國強父親的畫作，

奶奶從來就不看在眼裡，

可小孫子即便是亂塗亂畫，

散得滿地都是，

奶奶都會彎腰一張張把畫撿好，

「這孩子的畫將來會值很多錢，

一張都不能丟的。」

上戲時期的蔡國強

奶奶的直覺真是敏銳。

1981年，在泉州劇團工作的蔡國強，

進入上海戲劇學院舞台美術系學習。

雖然當時沒能進入美術學院，

但戲劇學院開闊了他的思維和想像，

為他的藝術之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80年代，中國的社會還相對壓抑，

蔡國強卻對外星人、飛碟、宇宙，

這些不可知的力量產生了興趣，

並在1985年嘗試創作太空意象的油畫作品，

同時他秘密做著火藥實驗，

希望把它和繪畫結合起來，

用這種「爆裂」的藝術，

來表達個人思想、終極關懷和社會批判。

1988年的外星人系列

炸畫探索期作品

而在最初期研究火藥炸畫時，

奶奶一句話，竟讓他得到藝術上的頓悟。

當時炸畫驚擾四鄰，奶奶得去挨家挨戶道歉。

有時候火候掌握不好，畫布轉眼燒成灰燼。

一天奶奶回家，看到畫布又燒著了，

蔡國強正拿腳在地上亂踩，

奶奶走上去拿擦腳布一蓋，火滅了，

笑著對孫子說：

「

火藥不光要會點，還要會滅，

點火大家都會，會滅才是藝術家的功夫。

」

一語驚醒夢中人，蔡國強說：
「雖然奶奶只是隨口一說，

但卻讓我得到了很大的啟示。」

火藥炸畫

1986年，蔡國強一個人，

到日本筑波大學讀現代藝術研究生。

臨走前，奶奶特意去廟裡求了護身符，

往裡面塞了一些鄉土，

「

你要好好地念書，好好生活，

不要擔心奶奶，奶奶哪裡也不去，

會一直在家裡等你的。

」

這張護身符，蔡國強常年帶在身邊，

有時過海關被當成麻藥扣留，

他解釋不清楚，就雙手合十，

用家鄉話念著「阿嬤、阿嬤」。

火藥畫成了蔡國強的藝術標籤

在日本，日子十分艱苦，

但蔡國強沒有打零工，

依靠微薄的存款度日。

從奶奶那裡，他學得樂觀與堅強，

幫助自己度過了很多絕望的時刻。

1989年開始，蔡國強的火藥繪畫漸入佳境，

陸續推出「與外星人對話」系列。

這個系列是一個大型爆炸計劃，

動輒上萬平方米，完全是在地表身軀作畫，

製作時要上百人，延伸十幾公里。

1993年，旅居日本的他回到中國，

在嘉峪關實施了他著名的爆炸作品：

為長城延長一萬米。

在長城的終止處，

炸藥的爆炸點向沙漠延伸，

並與旁邊的鐵軌平行。

在他點燃引線的時候，

滾滾的火光衝天而起，

和疾駛而來的火車並行向前推進。

1994年，蔡國強參加，

廣島「亞洲之創造力」展覽，

以「地球也有黑洞」為題，

在廣島市中央公園製作了大規模的爆破計劃，

使用900米長的導火線和火藥彈，

點爆了漂浮於空中的大氣球上的裝置，

獲得了日本文化大獎——「廣島獎」。

這兩個作品，很快奠定了他藝術家的位置。

2008年北京奧運開幕式後，

2011年，蔡國強抵達杭州，

炸雷峰塔、炸錢塘潮、炸西湖，

他玩兒得酣暢淋漓，觀眾看得目瞪口呆。

2013年，為巴黎白夜藝術節，

他又獻上焰火新作「一夜情」，

充滿浪漫精神的法國人說：
「這是給全世界的一劑催情劑。」

千萬不要以為蔡國強焰火只是玩玩，

其背後有深刻的人文關懷和哲學神思，

他的很多作品都充滿宗教隱喻，

以肅穆、尋根、與宇宙對話的姿態，

不斷創造著一個個特立獨行的藝術奇蹟。

他畫的畫創下了，

中國當代藝術世界拍賣記錄。

無數外國人被他的藝術天分震驚。

2001年，擔任上海APEC會議焰火表演總設計；

2009年，擔任中國國慶60周年焰火表演總導演；

2010年，台北101跨年煙火秀總設計…

1999年獲威尼斯雙年展金獅獎，

成為中國文化界在國際上第一位，

獲得這一獎項的藝術家，

該獎也是中國藝術家，

在國際大展中獲得的最高獎項。

2007年，大型室外爆破項目「白天焰火」，

「炸出」表彰對和平做出貢獻的「廣島獎」。

2009年獲福岡亞洲文化獎。

2012年獲得有「藝術界諾貝爾獎」之稱的，

「世界文化獎」繪畫類終身成就獎。

2012年11月30日，獲美國國家藝術勳章。

此外，他的個展屢屢打破觀展人數，

2013年創下中國藝術家在境外的，

當代藝術品點擊和轉發新高。

2012年獲得美國國家藝術勳章

但不管獲得多麼大的榮譽，

得到多少人的讚美和肯定。

蔡國強心裡最挂念還是奶奶。

很多次，他都對奶奶許諾：
「

這輩子我一定要為你，

做一個最最厲害的焰火當禮物。

」

奶奶一百歲大壽

這個念頭在蔡國強心裡盤踞多年，

可是最最厲害的焰火是什麼樣的呢？

回顧自己做出的那些作品，

大家都認為是藝術的奇蹟了，

但光是做成那樣還不夠。

蔡國強想起奶奶的話：

「

我哪也不去，就在家等你。

」

便覺得，那就讓奶奶再等等吧，

等我找到那個最厲害的焰火。

偶然一次機會，他來到耶路撒冷，

聽到當地猶太教智者講起一件事：
「世界末日那天，上帝會來耶路撒冷，

在山頭豎起梯子，伸入雲端，

長眠於此的人就可以順著梯子，進入天堂。」

「天梯」這個形象，

「轟」地一下穿過蔡國強的腦海。

蔡國強覺得這個意象如此遼闊，

充滿了人對宇宙的敬畏與渴望。

這份敬畏與渴望，和他童年鄉土中，

父親、奶奶仰望星空、

與未知對話的情景是如此相似。

那一刻，天梯這個形象牢牢扎在他心底，

他覺得自己一定要把它實現。

然而「天梯」可謂命運多舛。

1994年，蔡國強受到教堂外浮雕的啟發，

要在城市一座山頭上架了一把寬5米，

高500米的梯子，

梯子那頭用熱氣球拉起，筆直伸向天空。

英國航空局同意了「天梯」計劃，

並有兩位世界頂級熱氣球的操作者支持，

但無論如何也都需要提前一個月申請。

可一個月後，他們再來到草地上，

最佳的時期已經過去，

「那一天，我們在草地上準備梯子，

綁火藥，熱氣球也升起來試試。

一升起來，就被風吹倒，

再升起來，又被風摔下。

氣球連五六十米都升不起來。」

天梯第一次擱淺

2001年，上海APEC舉辦，

蔡國強又想到了「天梯」。

「從黃浦江的兩岸，

各跑出一條火線，到江中匯合，

然後這兩條線形成梯子的兩邊，

梯子的橫樑也同時一條條炸出來，

垂直炸向天空。」

蔡國強專門做了技術方面的改進，

將「熱氣球」改成可以抗風的巨大「汽艇」。

當一切準備就緒時，「9·11」事件發生了，

APEC的天空也要「凈空」。

「天梯」計劃再次擱淺。

之後2011年在洛杉磯的個展，

他希望讓天梯從葛瑞菲斯天文台升起。

但這個計劃需要居民同意，

最終未能實施。

後兩次天梯計劃的效果圖

時間又過去了幾年，

當56歲的蔡國強回到漁村，

見到白髮蒼蒼的奶奶，

才想起當初許諾的焰火。

奶奶已經100多歲了，

可那個最厲害的焰火還未升空，

蔡國強覺得不能再等了！

他當即聯繫當地人員，

別人問他梯子要升多高，

他說500米，對方嚇了一大跳。

可不管有多大的阻力，

蔡國強都覺得不能再等了，

「天梯」不就是，

那個最厲害的焰火嗎？

村民們一起來幫忙完成天梯計劃

籌備、規劃，

蔡國強將焰火地點選在，

和童年記憶相似的漁村。

做熱氣球、拉繩索、填充火藥。

幾十年前，他是從這片鄉土出發的，

冥冥中似有註定一般，

現在又要回到這片鄉土上，

在這裡點燃橫越了21年的心愿。

在這個小島上，

他用最熟悉的方式點燃了火柴，

完成對奶奶的許諾…

一座金色焰火延綿而起，升至空中。

雖然奶奶年紀大了，無法來現場，

卻可以通過手機觀賞這份禮物。

21年兜兜轉轉，蔡國強終於點燃了天梯，

同時兌現了自己對奶奶的承諾。

天梯劃破夜空時，

蔡國強一直激動地問老人：

「奶奶你看見了嗎，看見了嗎？」

就在一個月後，

奶奶離開了人世。

蔡國強希望奶奶活到108歲，

可惜這個願望沒能實現。

回想起來，如果自己再猶疑一點，

讓奶奶再多等一會兒，

也許連焰火的心愿也實現不了了。

唯一讓蔡國強感到欣慰的是，

在奶奶離去之前，

那個最厲害的焰火，

終於被老人家看見了。

時間是洶湧而無情的，

一如村上春樹在《舞舞舞》里寫到：

「我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

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

這樣的「變老」，

就好似我們對身邊人的珍愛，

我們總以為日後還有機會，

人生還長，時間還足夠，

卻不知恍然一抬頭，

留下的可能就是遺憾。

我們也許無法創造，

瑰麗的衝天焰火，

但每個人的心裡，

都該有一座天梯。

順著這座梯子往上爬，

去親吻那些必須感恩的人，

讓時間去擁抱愛，

而不是讓它成為生命中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