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終於變成了自己討厭的那個人

有個老兄寫文章批我，不過先對我進行了一番褒貶。不廢話，看截圖。為了不傷及同類，跟我沒關係的部分我給抹去了。

老兄講得很明白，李方這個人，才華不行，寫文章也不肯下功夫收集資料，也就是講道理還過得去。

說真的，他看得真准，我沒法更服氣。最近，我的意思是一段時間以來，我的很多文章自己都不願意看第二遍。我怕我會問自己：這個文章真的是你寫的？

其實寫文章過程中我就意識到了。每當我想抖點小機靈，就開始寫不下去，總覺得那些花里胡哨的詞句跟我想表達的東西非常違和。只好刪了重寫，然後——謝謝你一直看我文章，那些乾巴巴跟你講道理的文章。

我原來不是這樣子的啊。我曾經堅信，文章沒有才氣不如不寫。當報紙編輯的時候，每天面對讀者來稿，總是又可憐又暴躁：你們寫成這個熊樣子，為什麼還要寫。很慶幸現在我不用寫稿為生，不必讓編輯們又可憐又暴躁——嗯哼？

這世界上的事情，多半是彼此折磨。

我是從什麼時候失去才氣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失去它了。遺憾嗎？有點，其實也不怎麼遺憾。要是有個人，才華橫溢，道理講得又好，可能那是咪蒙吧。這種人容易出問題，就是道理容易被才華帶到溝里去。本來好好的道理，好好講他又不肯，非用那麼招人恨的方式講出來，有理也變成沒理了。

所以，當我有了很好的道理，我就沒有了很好的才氣，如果我曾經有一點的話。當然，變老肯定也是個主要因素。才華逆生長這種事，有，很少。杜甫可能是一個，他年輕時的詩扔唐朝人堆里也是找不著。人貴在自知之明，反正我不是。

你做到一定職位，幾乎必然失去才氣。我以前在報社有個同事，從記者做到副總編，據說老兄經常關起辦公室的門自己坐裡邊哭，因為他覺得再也寫不出當記者時的文章了。

你養成職業化習慣，看報表看PPT，開會挨罵，有時候再罵罵人，你幾乎必然失去才氣。以前有個唐駿，做到頂級職業經理人還能一本一本地寫書，我很懷疑他沒挨過罵。如果經常挨罵，經常需要為自己辯解，而你還才氣逼人，絕對是負資產好嗎——像咪蒙那樣辯解，估計十分鐘後財務就通知你去結賬了。好像唐駿自己也說過，他跟老闆們都處得挺好。

是的是的，雖然我跟老闆們處得也還不錯，挨幾次罵總是難免。我有點懷疑我那點可憐的才氣是被老闆們罵丟的。才氣就像小鳥對吧。

更重要的，你身體里得有一堆鳥兒，它們才能撲棱撲棱飛出來對吧。如果你身體裡邊都沒鳥兒了，那你就是沒鳥兒了——身體里沒鳥兒，天上也沒有翅膀的痕迹，你還寫個鳥啊。

就剩下一堆道理。

你終於變成了自己討厭的那個人。

如果認真講兩句，真的，你不可能什麼都有，樣樣都占著。年輕的時候，你不懂道理，所以你才華橫溢。後來你漸漸明白些道理，甚至開始想把自己明白的道理講給別人聽，很可能你就——如果用好聽點的話說——不需要那麼多才氣了。

你能想像嗎，孔夫子用李白的口氣給學生講課。那樣的話就不會有論語，估計孔子已經被學生們扔沂河裡去了。沂河我真的徒步橫趟過，16歲那年，剛下完大雨，河有一里寬。我想都沒想，渾身脫精光，衣服包一包頂頭上，像個印度人那樣就下河了。

那時候我真的才華橫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