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著名的日本畫家，他筆下的女人為何如此惆悵？

在日本電影史上，學術界普遍認為八九十年代由鈴木清順導演的大正浪漫三部曲為日本美學的巔峰之作，而作為系列壓軸之作的《夢二》則是導演為這個叫竹久夢二的人量身打造。

電影中充滿著肉慾與荒誕色彩，夢境與現實交錯，如詩一樣的敘事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只得如劇中的人一樣落寞而癲狂，彷彿也迷失在女人體中了。

夢二是生性如此敏感而易妒易怒，將才華噴涌而出，隨生命而逝，像極了那櫻花。

竹久夢二 （1884-1934）

日本現代著名畫家、詩人、裝幀設計師

以惆悵的「夢二式」美人圖風靡大正時代

「藝術的煩惱，還是愛的煩惱？抑或是人生的煩惱？」

夢二的生家家境殷實，大概是由於父母也都喜愛支持村人藝能演劇的緣故，耳濡目染，日後的夢二也迷戀著演劇，描繪歌舞伎、凈琉璃的世界。童年的他，是與姐姐松香感情甚篤，終身未渝。爾後經歷輟學退學，做苦學生的底層體驗更是讓夢二對庶民階級充滿了同情。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在早稻田就讀大學的他開始以「夢二」的名字在媒體上初露鋒芒，也終於與社會主義運動擦肩而過，奠定了夢二在無常中抒情、在幻滅中抒情的情感基調。

夢二當時所就讀的早稻田大學

而於他自身，是藝術生命的花火剛剛點燃，他終於開始徹底的陷入對女人的、對美的追逐與糾纏。

竹久夢二生命中的五個女人

「夢二是在女人的身體上把自己的畫完全描繪出來。這可能是藝術的勝利，也可能是某種失敗。」川端如是說。

岸他萬喜是竹久夢二最初的繆斯，也是他三個孩子的母親，命運卻是多舛，教這般內向、善妒的夢二與性情開放、做作、熱烈的他萬喜結合，彼此傷害彼此眷念，離開不了卻一直努力試著拋棄。葉是纖弱感性，純真可人，與夢二的情如微風拂過細柳，卻不曾留下了多少痕迹。與風流人妻順子的露水姻緣最落人口舌，哄鬧中散了也就散了。而那位少女雜誌編輯的秀子，怕是只一時為夢二才華所迷，拋棄了另一位已有婚約的畫家，卻落得個被母親禁足的後果。唯有早逝的彥乃是夢二一生的摯愛。

夢二攝：彈三味線的岸他萬喜

命運安排夢二與彥乃於大正三年（1914年）相遇，後遠離他萬喜的『壓迫』，逃至京都，彥乃父親的阻攔也沒能讓這對靈魂情侶斷了聯繫，短暫的幸福時光卻因彥乃的突然病逝而止。

「以前，一度想過37歲可死矣，卻沒有想過現在是死期。38歲是彥乃走時我的年齡。她說她不想長生，25歲死足矣，果然死在了25歲的春天。聽她的話，我說我也不想成不惑男，不如一起死了算了。她卻說先生還有工作，於是丟下我先走了。也許有過想到活著真好的時候，但想不起來。」

夢二攝：笠井彥乃

自此，夢二也將自己放逐，置身於浮世的時光流之外，讓精神凈化，自失去彥乃開始，作品中悲哀的情緒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到達最高潮、最純化的時期。

從他萬喜，到彥乃，到葉、順子，直到秀子，間或還有些花街柳巷與風塵歌女、藝伎花魁的偷樂尋歡，夢二卻從來不能得到完全的幸福感充斥式的滿足。所有的一切大概都只是美的幻影，時而令人興奮、快樂，時而是頹廢、抗拒、苦惱，如此反覆折磨。每一次從慾望最深處爆發出來的快感，都將歸了絕望與虛無罷。

永遠寂寞的鄉愁詩人

與秀子分離後的夢二不久於昭和六年（1931年）五月踏上了放洋之旅，試圖尋找心中的那片凈土，那片真正屬於自己的『故鄉』。然而旅行是失敗的，現實與夢二對一個絕對純潔無垢的精神世界的不懈憧憬間的巨大反差，使其越發感到厭煩與失望，頹廢而日益衰弱。最終，夢二看到了其靈魂的歸鄉之路根本不在『此岸』的事實。

事實上，這次長達兩年半的海外之旅，是將夢二的健康徹底摧毀了。昭和九年（1934年）一月，夢二因肺結核住進友人的高原療養所。是年九月一日黎明，夢二於擔當醫師和三名護士的看護下，停止了呼吸，真正踏上了赴彼岸的歸途。

晚年披著僧袍的竹久夢二

竹久夢二的畫與詩

夢二所追求的藝術是與生活一體，繪畫、拍攝、與現實中的女人如出一轍，把女人也要完全變成藝術品的極端純化的需求是危險的，執著的追求「理想女性」讓他不顧一切，為愛而破碎，不斷的描繪著，逼近著而不得。也許正是這樣的緣由，畫家筆下的女人，總不脫一絲悵然若失、空靈虛幻的神情，體態輕盈，如此易碎。

左：九連環，大正七年（1918年）

中：切支丹波天連渡來之圖，大正三年（1914年）

右：平戶懷古，大正八年（1919年）

左：加茂川，大正前期

中：紀之國屋，大正四年（1915年）

右：山之茶亭，大正十一年（1921年）

左：舞姬，昭和四年（1929年）

右：長崎十二景 眼睛橋，大正九年（1920年）

《宵待草》

等待啊，一心地等待，那人不再來

盼夜幕，宵待草煞是無奈

今晚的月亮，似乎也不願出來

《落雪的日子》

落雪了

知更鳥紅色的羽毛

被風吹得顫抖不止

讓我不知所錯

《草的夢》

既然露水已消散不見

愛戀也該一忘沓然

河畔晨曦微露

那孩子憂思纏綿

而草，白天也將繼續夢幻

竹久夢二的一生，除了美人畫與詩歌創作，在插畫、版畫、裝幀設計、童話等方向也造詣頗深，另有不少攝影作品與隨筆日記留存於世，被普遍認為打通了所謂純藝術與設計、工藝等實用美術的邊界，而開啟了東洋畫壇的新時代。時至今日，仍對日本美術界產生著重要影響。

夢二最令人著迷的地方大概就是其對藝術極致純化的追求，不管是畫中的女人，還是隨手寫下的小詩，還是記錄的山水札記，都是如此質樸天真，氣質飄逸。應了那句，情境雖小而意趣是豐沛。即便是死去，也是要情感浪漫的，如這墓碑上的詩：

鳥飛了，不知飛向何處

青山正青，青得那般寂寞

黃莉 / t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