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 | 史上最成功的黑社會轉型，孫中山也曾跟他們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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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幫會成功轉型為政黨的僅此一家

歷史大學堂官方團隊作品

文：張嵐

中國古代是宗法社會。

在宗族組織之下，民眾有極強的依賴性和歸屬感。一旦迫於生存，不得已脫離宗族後，他們總是幻想有一個能保護他們、使他們能依靠的個人或群體。於是，他們信奉「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就像《水滸傳》里的好漢，甫一見面，抱拳相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到了宗法社會的後期，皇權為代表的政府對社會的控制漸趨鬆弛，大量的民間秘密結社組織如春風吹拂下的野草。

尤其明末清初之際，以「反清復明」為宗旨的教門會黨大量出現。

雖然「反清復明」是他們的最高宗旨，但對於廣大會眾來說，遇事有人幫，遭難有人助，才更有吸引力。

國家，朝廷，漢人天下之類的事，畢竟該食肉者謀之。

所以，團結互助和反暴是民間秘密結社的現實目標。

天地會、哥老會、青幫，是清代三大民間秘密結社，其中尤屬天地會的勢力影響力最大。

天地會，以拜天為父拜地為母得名，在海外稱為洪門，俗稱洪幫。

清朝是我國向海外移民最活躍的時期，特別是從十九世紀中葉開始，以閩粵兩省為主的民眾大量到美洲謀生。

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原本已加入天地會，因此這一秘密結社組織也隨移民傳到了海外，形成海外洪門。

海外洪門派系林立，堂口眾多。

其中美洲致公堂勢力和影響最大，總部設在舊金山，紐約、華盛頓、芝加哥、波士頓等大城市都有分堂。

遠離家鄉的浪子們，身處社會最底層，受到多種強權勢力的欺壓，為了生存、互助，海外華僑十有八九都加入其中。

這些民間秘密結社對於會眾來說，是正義的維護者，但是，加入者多是失去土地的農民、破產的手工業者，他們先天帶著遊民無產者的那種盲目破壞性，極易被惡勢力利用。

近代以來，不少民間秘密結社演變為職業犯罪集團和黑社會組織。在這些或白或黑的民間秘密結社當中，唯有美洲致公堂成功轉化為合法政黨-中國致公黨，且成為中共領導的多黨合作與政治協商制度下的一個參政黨。

何以美洲洪門致公堂能成功轉化為合法政黨？

▲致公堂，又稱義興公司、洪門，是清末海外華僑會黨組織。清咸豐、同治年間成立，總部設於舊金山，紐約、芝加哥等地設有分堂

，以反清復明為幟志

。

天地會與陳近南——肇始之功

說起陳近南，讓人不禁想到《鹿鼎記》里天地會的總舵主，香港男影星劉松仁飾演的風度氣質絕佳的韋小寶的師傅，還有「平生不見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的感慨。

據說，陳近南的真名叫陳永華，是台灣鄭成功家族的謀將。

他成立了清朝最大的秘密結社-洪門，即天地會。

當然洪門的來源有多種說法，鄭成功令部將陳永華在大陸創建反清組織，是其中比較流行的一種。

天地會成立之初，除了「反清復明」，還是「反清復明」。天地會發動過多次反清的武裝起義，影響最大的當屬乾隆晚期台灣的林爽文起義。

洪門致公堂與孫中山——引領改造恩怨是非

至晚清近代，天地會對清政府的大小鬥爭失敗後，倖存的會眾不斷向海外發展。美洲是晚清中國海外移民的主要方向之一。

夏威夷又是美洲華工的聚集地之一。

孫中山先生的胞兄孫眉是夏威夷茂宜島的首富，號稱「茂宜王」。

弟弟孫中山要革大清的命，需要經費。哥哥孫眉給予孫中山財力物力上的極大支持，不惜從首富成為赤貧。

孫中山的確不為錢活著，每天喚醒他

的當然是理想。但是醒了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錢。怎麼能籌到錢呢？

放眼望去，天地會的海外分支-洪門，人多，勢大，財厚，其反清的宗旨又與孫中山驅除韃虜的革命目標殊途同歸。

1903年底，孫中山在洪門老前輩的介紹下，加入夏威夷當地洪門所屬的堂口-致公堂。雖然尚未立功，但孫先生起點高，被封為頭目之一「洪棍」。洪棍是洪門頭目中最低的一級。

（洪門大頭領稱元帥；二頭領稱香主或二哥；三頭目稱白扇或先生。無獨有偶，就在同年，秋瑾女俠在日本參加洪門分支三合會，當的就是白扇，即軍師；四頭目稱為先鋒，五頭目即是洪棍。）

「洪棍」的級別雖不高，卻是有實權的頭目，負責洪門弟子言行考核和處罰。

從此，孫中山與洪門致公堂上演了一段恩怨情仇。

洪門致公堂因孫中山而得以改造和進步，孫中山的革命勢力因洪門致公堂而壯大發展，但最終雙方卻反目為仇。

▲孫中山（1866年11月12日——1925年3月12日），名文，字載之，號日新，又號逸仙，他是中國近代民族民主主義革命的開拓者

孫中山加入洪門後，第一件要做的便是佔據輿論陣地，奪取話語權。

致公堂的機關報《大同日報》本是保皇派的輿論陣地。梁啟超加入洪門可比孫中山早了五六年，夏威夷的洪門中人，多追隨梁啟超的保皇改良。

可是現在他們面對的是超級演說家孫中山，孫中山一開口說話，就像《西遊記》中青牛精的金剛琢，能吸走對方的思想「武器」。

他能使聽者聚精會神地連續聽他演講好幾個時辰，完美實現「洗腦」。

在孫中山的強大言語攻勢下，《大同日報》逐漸成為革命的宣講地。

入會一旬，孫中山又重新制定洪門致公堂的章程。「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這十六字，你熟悉吧？它是後來同盟會的綱領。不錯，但它首先是洪門致公堂的新宗旨。僅憑這充滿民主革命色彩的章程，洪門致公堂就把其他民間秘密結社遠遠地拋在了後面。

孫中山又搞血液對沖，讓同盟會會員悉數加入美洲致公堂。

有了輿論、人力的支持，接下來要乾的就是革命的第一要務-籌款。孫中山發起洪門籌餉局，橫貫整個美洲大陸演講遊說。

從孫中山決意暴力推翻清朝到武昌起義前，十多年裡美洲華僑的捐款是微乎其微。而這一次，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洪門籌餉局捐得40萬美金，40萬美金呀。

眼看著在孫中山的引領下，洪門致公堂從清末的秘密會黨，走向了具有現代意義的社團，進而組建政黨之時，孫中山卻與洪門致公堂漸行漸遠，甚至最終撕破了臉面。

何以結怨？

民國初建，洪門致公堂認為己於民國的建立功不可沒，躊躇滿志地向民國申請，正式註冊為合法組織。

不料，立案申請未被批准。孫中山不想承認其合法，可能既擔心其勢力漸大，難以控制，也不看好其總體素質。這下可傷了洪門中人的心。

追隨孫中山的舊金山洪門大佬黃三德曾憤憤地說：你孫文對不起洪門！你偉人變匪人！

洪門致公堂與孫中山的齟齬不僅僅如此。

籌款回報、建五祖祠等事件不斷激化著雙方的矛盾。當年洪門籌款時，孫中山曾許諾資助革命是有回報的，比如，認購軍餉美元五元以上者，等民國建立了，給你雙倍民國金幣票。

可是民國建立之初，捉襟見肘，對洪門弟子償還革命捐款的要求只能是置之不理。洪門要建立一個精神家園-五祖祠，孫中山考慮到由此會演變出種種棘手問題，難以控制，加以反對。

最終，洪門致公堂與孫中山反目，孫中山對致公堂的改造也就此止步。

美洲致公堂與陳炯明——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對於陳炯明，國人最熟悉的莫過於他「炮轟總統府」。

陳炯明留給國人的普遍印象是一位弒主的逆臣賊子。他是孫中山最寒心、最恨，恨不能殺之而後快的人。

不支持洪門成為合法團體，洪門中人便自行改堂為黨，成立中國致公黨。1925年秋，五大洲的洪門第四次懇請大會在美國舊金山召開，會議決定以洪門致公堂為基礎，組織華僑政黨，定名為「中國致公黨」。

政黨組建了，就要有領袖。洪門中人偏偏在孫中山先生去世僅半年，亡魂未安之際，選擇在香港隱居的孫中山先生的生平大恨，也是洪門中人曾經的仇人-陳炯明為首位總理。

為什麼選陳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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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私德，陳炯明堪稱模範。

他有君子之風，踏實穩健、大度兼容；又像個清教徒，沉默寡言、不好酒色，不積財，節儉、自我控制力極強。他病逝之際，各方輓聯無數。

其中有副輓聯尤為吸引人：「好權不好利，好儉不好奢，如公有幾；叛情不叛理，叛黨不叛國，謗滿天下，名亦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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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公德。陳炯明將廣東打造成模範省，得到粵人的熱烈支持。

連美國著名哲學家杜威也盛讚過他在廣東的政績。共產國際也對他大加讚賞，撰文稱他是中國最先進最有聲望的人之一。

陳炯明崇尚法治、民治；他對不同政見者能相對寬容；尤其他為廣東人民謀利益，不遺餘力的幫助華僑，維護海外華僑的正當權益，受到海外華僑的認可。

歷史的發展就是這麼弔詭，也就是這麼實在，洪門中人出人意料又順理成章地選擇了孫中山最恨的人-陳炯明做他們的首任領袖。

陳炯明不負洪門中人的重望。

「我有主義-三建主義，建國、建亞、建世」，致公黨有了理論。

「我有綱領」，致公黨最低綱領是建設一個統一富強的新中國，最高綱領是世界大同。

「我有對策」，重新進行黨員登記註冊，改變致公黨成員複雜、難以管理和統一的現狀。

從此，中國致公黨脫穎而出，站在了中國的政治舞台。

「位卑未敢忘國憂」！中國致公黨遠離國土，心繫家國。

九一八事變後立即著手救國事宜。出錢，一時間海外華僑的捐款如同雪片飛來。

1932年，僅向東北抗日義勇軍就捐款10萬大洋；出人，1933年致公黨派遣美國華僑救國義勇軍團到達南京，還組織華僑青年航空救國。

對率十九路軍奮起抗擊日寇的蔡廷鍇，陳炯明有詩讚：「天誕蔡將軍，是我神明裔。百戰轉江河，千鈞挽強臂。兩粵多健兒，三軍盡鷹鷙……鼓聲乘衰竭，何難返侵地。」

讀至此，熱血不禁沸騰。

1933年秋，陳炯明病逝，身無長物，由部下故舊籌捐葬費。

國民黨元老吳稚暉贈輓聯：「一身外竟能無長物，青史流傳，足見英雄有價。」

舊金山致公黨總部追悼大會門前的輓聯：「人心存正氣、國難吊英雄。」

祭堂輓聯：「功業永留民國、精神常護洪門。」

折戟沉沙鐵未銷，

後人磨洗認前朝，

往事依稀不可辨，

自有功過記千秋。

▲陳炯明（1878年1月13日－1933年9月22日），字競存，廣東海豐人，粵系軍事將領，中國現代傑出的軍事家。

中國致公黨

與司徒美堂——良木而棲任爾高飛

司徒美堂，這位洪門大佬的傳奇一生絕對是大片一部。他出身貧寒，十多歲就到美國討生活，17歲在舊金山加入洪門致公堂。

不甘人下，26歲時與幾個熱血青年在波士頓另立門戶，組建「安良堂」，很快就在眾多堂口中脫穎而出。

當波士頓安放不下頭角崢嶸的司徒美堂時，他又在紐約組織「安良總堂」，該堂是洪門堂口中的實力派，還聘請初出茅廬的富蘭克林?羅斯福做法律顧問。

在波士頓，孫中山會見了司徒美堂，一番話語之下，司徒美堂義無反顧地追隨孫中山。

但是，司徒美堂並不是中國致公黨的創建者和領導者。

洪門各堂口獨立性比較強，中國致公黨成立後，很長時間裡，致公黨內是處於黨堂並存的狀態。

陳炯明病逝後，中國致公黨與美洲地區的致公堂失去聯繫。

全面抗戰時期，司徒美堂將美洲各地的洪門統一為——全美洲洪門總幹部。這個組織與中國致公堂獨立並行，互不隸屬。抗戰勝利之際，司徒美堂在紐約舉行「美洲洪門懇親大會」，成立「中國洪門致公黨」。

注意，是中國洪門致公黨，而非中國致公黨。

▲彭柳（1868年4月3日—1955年5月8日），原名司徒羨意，字基贊，廣東開平人。著名旅美僑領，中國洪門致公黨創始人。

中國洪門致公黨很快被中統操控，改為「中國洪門民治黨」，司徒美堂憤然聲明脫離民治黨。

與此同時，中國致公黨在香港召開第三次代表大會，這是該黨領袖陳炯明去世後召開的第一次代表大會。重要的是，這次大會做了具有歷史轉折意義的決議——擇良木而棲——加入中共領導的人民民主統一戰線。

新中國成立在即，邀請司徒美堂回國參加新政協。耋耄之年的司徒美堂，也擇良木而棲。他離開了客居70餘年的美國，欣然歸來。他是作為美洲華僑領袖的身份參加新政協的，但在平衡協調平下，司徒美堂又作為中國致公黨在新政協選舉產生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委員中的唯一代表。

是不是有些糊塗了？無關大礙，有時候政治就是一種利益平衡器。

你只需知道，九一八事變後，司徒美堂率先投身抗日救亡；一二八事變後，挺身護衛自發抗日的名將蔡廷鍇。

放言：「誰敢動蔡將軍一毫毛，就當場把兇手搗成肉醬！」

全面抗戰開始後，司徒美堂以古稀高齡，親自發動華僑籌餉。

八年全面抗戰，美洲洪門華僑募集了330萬美元的巨款。

十四年抗戰，司徒美堂主持的紐約籌餉總會，募捐達1400萬美元。

老先生的錚錚鐵骨、高風亮節難一一贅述。

從下層民眾求生存的秘密結社組織，到跟隨時代潮流改組為政黨，再到擇良木而棲，與中共合作，這一路走來，說不完道不盡的家國情懷呀。

「多少滄桑付流水，常念家國在心懷。」

家國情懷，亘古不變。家國情懷，歷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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