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現代宇宙學的佛教徒

作者在與達賴喇嘛 ( 最右 ) 討論宇宙學時，用了一個大理石球作為地球模型。

當我走進教室，三分之二的僧侶和尼姑抬起了頭。教室空空蕩蕩，除了木質地板只有一塊黑板，和一群盤腿坐在薄蒲團上的我的學生。空氣中瀰漫著雨季的熱量。我們正位於喜馬拉雅山腳附近的一家寺院里。這些僧人是從西藏逃出的難民，許多人是孤兒。他們從印度各地趕到這裡學習宇宙學。

十六年前，達賴喇嘛開始培訓他的僧侶和尼姑適應 21 世紀的生活。他想要強化僧人的訓練，阻止西藏文化的消亡。每年夏天，西方國家的教師來到印度向僧人們教授數學、物理、生物學、神經學和宇宙學。我本人從 2008 年起加入 " 僧人科學 " 研習班授課。這是我生活中最美妙的時光，在世界屋脊邊緣的靜謐聖所里，笑看窗外印度風起雲湧。

這些僧人持有一種理想化的科學觀。他們認為科學家能以無限精度測量物理量，只受限於設備和毅力。似乎對他們而言，科學的權威不可動搖，因而顯得疏遠難及。但我從中看到了硬幣的另一面——我關於佛教和僧人生活的想法過於簡單。我曾想像著他們隱居和冥思的生活，遠離塵世尋求成佛，科學在他們禁欲主義的世界裡大概不受歡迎。

很快我就認識到，佛教與其說是宗教，不如說更像一種哲學。它不含神學，迴避了 " 第一推動力 "。佛祖不是神，亦不是他自稱的任何東西。佛教結合了科學，接受自然因果，嘗試以觀測判別世界觀之真偽。達賴喇嘛扼要地闡述了自己的立場：" 如果科學證明佛教的某些信仰是錯的，那麼佛教必須做出改變。" 很難想像別的宗教領袖會說出這種話。佛教基於經驗主義的背景構成了與科學廣泛對話的基礎。

某種程度上講，我見到的僧人是被領袖逼著學習科學的。不過，他們沒有搪塞領袖，而是深入地接受了成為學者的培訓。他們懷有求知慾。教學項目已然生根發芽，不再完全依賴到訪的西方教師。從我班裡出去的第一批學生在他們自己的寺院里開辦了科學中心並授課。他們認為科學能幫助他們成為更優秀的佛教徒，擺脫教條和傳統束縛，看清世界之本原而非曲解終極之真理。

反過來，他們相信佛教能幫助科學走在正道上。他們反對物理學家的還原論傾向，指出我們忽視了生命和意識的本性。他們也注意到，科學在不斷推進的過程中很少停下腳步思考其壞處和潛在後果。僧人們希望能為科學建立一個倫理基礎，基於人道主義和憐憫而超脫於佛教。

來到這個教室的大部分僧侶和尼姑數學水平在八年級以下。他們不知道怎麼使用計算器。然而他們已經學習了至少十年的修辭學和哲學。他們感興趣於那些基本的問題，比如空間的無限性、大爆炸之初的時間性質、或觀測者對客觀現實的作用。他們從不死板，辯論起來既大膽又積極。更重要的是他們真正在享受學習。教室里總是充滿歡聲笑語。他們在教室的學習時間為 8 小時。每天 5 點他們早早起床，祈禱並念經，而我還在酣睡。

西藏僧侶們在討論我們如何通過感知分辨生命和非生命。

互相依賴和無常，這兩個詞語對科學家和佛教徒有著不同的含義，但它們為討論這個充滿相互作用和轉變的物理宇宙創造了共同的基礎。對佛教徒來說，無常代表沒有永恆不變的現實，一切都在改變。佛祖說生命如河，一系列不同時刻連在一起形成了連續流動的印象。而科學的觀點與之類似，從人類作為延續的生命形式——儘管細胞在不斷產生和死亡——到宇宙中的各種過程不斷地交換和轉變物質和能量。佛教眼裡的互相依賴意味著沒有什麼東西本身擁有絕對獨立的性質，一切存在都依賴於他物。萬物皆有聯繫。從科學上說，互相依賴對生物學是顯然的，但它還適用於物理學。物理學裡，所有結構小到原子大到銀河都涉及到粒子通過力而相互依賴。

構成我和僧人們的粒子已在宇宙中經歷了令人驚嘆的旅行——從大爆炸的火海中逃出，在星雲中被反覆錘鍊，在茫茫星際虛空中漂浮，搭乘過銀河系旋臂組成的 " 旋轉木馬 "，穿越過聚變的星核和數不清的星球大氣，然後被捲入我們這顆成形中的星球，最終聚在一起化為我和眼前僧人們的身體。我們的原子出自於同一個奇點，以各式各樣的方式穿越時空來到這裡，映照出這一瞬間。我們與宇宙是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