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怡微:鄉心新歲切
年前終於緊趕慢趕完成學業,回到了上海。和早前遙想過很多次的畢業游不同,我最終哪兒也沒有去,而是像往常每一年的年末一樣,周遊於大學研討會。有天早晨出門去新竹清華大學,出門的時候天還遠沒有亮。我想起來許多年前至少有兩次,我從宿舍出門搭公車到汽車轉運站,也是這樣清晨的氣味。那時我不到25歲,不斷趕路,又不斷等待,生命的延續像一種吃力不討好的兼差。在等車的二三十分鐘里,總是那麼無所事事,所有的社交門戶,都沒有新的消息。因為過於沉靜地坐在塑料長椅上,沒有心事地等待著破曉,更像親歷著神秘的儀式。
其實只要離開了台北,這種莫名其妙的沉靜就容易蔓延。我還記得幾個遙遠的瞬間,在鹿港、在霧峰、在埔里、在清水……我還是一個蟄居在島嶼中部、普通的遊人,還充滿好奇,無論在烈日之下,還是冷氣之中。短短几年,變化如此大,在一望無際中,甚至有一點懂得,「遷客此時徒極目」的枉然。而不是,惘然。
十二月末的台北還沒有太濃烈的過年氣氛,只是聖誕已逝。對我而言,每一幀都將是好久不見。然而就連這樣的事都很普通,離別也許太難不同。在高高的遊覽車上路過的大坪林、龍潭,直至靜美的竹科,沿途歷歷在目,騰空的顛簸,由晦暗到蒼茫的黎明,由紛繁到齊整。這些地方下一次要見到,很可能要在夢裡。我每次這樣想,都不感到害怕。這更像一種「登出」,我「登出」我的20歲,「登入」30。「登出」台北,登入「新竹」。黃昏時走齣電影院,見到遠處落日如滅點,一樣的端詳,一樣的越界。話語本身如撲朔迷離的景觀,好像雨降落的時候,才知道遠山與雙目之間曾經相隔著堅硬的玻璃鏡面,倒映出虛幻的打濕的臉。那些年,我曾「登入」過的一張臉。
上海呢,則是撲面而來的冷,全靠心裡的熱量保護周身的溫存。我喜歡我家周圍並不那麼日新月異的氣勢,這會令我感覺到溫馨。可偶爾出門,依然會感覺到這些年的變化,像微生物一樣在人的日常生活里悄然變異。有天從地鐵站出來,打不到車,我上了一輛小電瓶車,司機是啟東來的,開一半他突然說,「姑娘你趕時間嗎?我想回家換個電瓶。」我有點愕然,跟著他兜兜轉轉,心裡很狐疑,但還是去了。沒想到他的家是一爿花店。店中安靜盛開的花朵,一點都沒有威脅的氣息,反而在寒風中顯得蕭條。這家花店看起來生意並不好,但外觀卻美好。讓人不忍心苛責,他曾耽誤我那些並不重要的時間。
「你知道我為什麼開花店還要做這個生意嗎?」後來司機在寒風呼嘯中硬要跟我在摩的上聊天,自顧自說「還是生女兒好啊,我兒子結婚花了兩百萬,彩禮名目繁多,給丈母娘的『肚皮痛鈔票』要一萬八千八」。我問啥叫「肚皮痛鈔票啊」,他說就是丈母娘生女兒肚子很痛,我問沒有專門一個詞嗎?他說專門的呀,「肚皮痛鈔票」……寒風呼嘯而過,一條馬路都聽見了。說起來,這到底是一件喜事,喜事中又有一種「不容易」。特別像過年。
這樣的事不勝枚舉,有時反倒讓人覺得比和親眷在一起說話更平安。如今大家都在網上買年貨了,快遞小哥們回家過年,哀鴻遍野。
昨天有個快遞在電話里對我說,「我找到了你家的窗子,我把東西丟進來了哦。」我問:「哪一扇窗子啦,喔我看見啦。」他說:「你在家呀。」我說:「是啊,你怎麼不按鈴。」他就笑了。我沒見到他,他也沒見到我,只有聲音,彼此打了一個忙碌的、虛擬的招呼。他也很忙吧。我心想。他們什麼時候回家呢?
總有一些離別,有點像出發。又有一些重逢,開口就像道別。機場、火車站中不知是逃往過年還是逃離過年的人們,都滿懷心事或希望。如屋舍儼然,如陽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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