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包叫日本的零食

一月份去了趟日本，大阪、京都、奈良，清一色關西線。去前抱著姑且一游的小腳心態，臨走時諸般不舍還想再來。

沿路印象就像零食一樣，東一包西一包。無趣的過眼即忘，好吃的久久回甘。

日本就是一包精緻美味的大零食。

表面看上去它很 「淡」。

每截車廂都靜得可怕。只有機器運轉的聲音，車門悄悄打開合上，所有人默默起身坐下。

沒有香煙、放屁以及咳嗽，連對面折報紙的阿嬤、打瞌睡的小哥都像被消了音一樣，動作如常、眼神如常，就是悄無聲息。

我的正常音量聽起來如雷貫耳。像冒犯了一車熟睡的嬰兒。

城市的安靜給烏鴉提供了舞台。

這是我頭一回聽烏鴉叫。

當時正如廁，運功發力後背緊繃，屋外清冷無太陽。忽然一聲鴉啼，「啞啞啞」 連發三聲，凄厲哀怨、力透耳背。

驚得大便斷成幾截，滿腹怨念再也發不出恭。

烏鴉到處都有：窗外樹枝上，積雪房頂上，神社弧面上 … 聲音或沙啞或渾厚，撲簌簌交替飛，在一片雪白里格外搶眼。

建議全世界烏鴉都來日本移居，享受尊榮地位。

這裡乾淨得令人吃驚。

台灣街道已頗整潔，到日本一看，才發現山外有山。

街道明淨髮亮，藏不住一塊餅乾屑。鞋底踩了顆小石籽，離開時光滑如昔。

動物也像染了潔癖。

在京都動物園，斑馬們刷洗得透亮，遠遠望去閃閃發光。

這些條紋清晰的傢伙，少了幾分野與腥，多了些文質彬彬。

日本人多少也是這樣：濃烈而清淡，熱情又克制。

京都祗園一帶，老街寺廟石板橋，古意盎然，常有遊客租和服閑逛。

我們去的租衣店叫岡本（這名字嗯）。進房換衣服，全程有專人服侍，指導你挑選穿戴。

房內竟是個老奶奶。

她滿頭銀髮，耳目慈祥地笑，示意你脫衣脫褲。

男士們猶猶豫豫脫得只剩褲衩，奶奶身手利落，拾起衣服從一具具肉身旁悠悠穿過。

像老奶奶這種店員還很多。

普遍特徵：不會講英文，面不改色用日語跟你聊。搭配手勢，哈拉久了竟也互相曉得。

買賣做成，你道一句 「阿里嘎多」 起身出門，莫名覺得自己很融入。

然而有些時候，日本人也唐突得叫人生氣。

去時恰逢競選季，路邊貼滿各黨議員照片。我們看著好玩，跟海報吹眉瞪眼合影。還沒拍幾張，街邊經過一個騎車人，見狀大聲喝止我們：

「 NO ！」

我們打手勢詢問對方，他乾脆掉頭剎車，指著海報搖頭：「 NO ！」 直到我們散去他才離開。

起初我們很惱火他的用詞，生硬得讓你無法接受。後來才發現，這只是他們一個制止的表達，與禮貌與否無關（與英文程度很有關）。

類似的事不止遭遇一次。

偶闖寺廟，衝出來一個持帚女尼，連連搖頭手指門口：「 NO！NO！」意指寺廟不開放要我們離開。

公交車上，因為誤會我們逃票，坐在最後面的中年男子連聲要我們 「 Pay! Pay! 」，隔著全車人解釋了好久，換了三種表達才被理解。

這都讓我領教到日本人愣守規矩、道德感很強的一面。

路遇犯戒如怒目金剛，別人私事則低眉走過。兩種狀態如此撕裂，卻又相安無事。

希望他們英文再好一些。比較好溝通。

日本伙食真不錯。

吃喝都精緻，一碗一碟擺盤講究。愛放醬油，無論什麼總要放上幾勺，吃多會上癮。只是茶點太甜了。

幾道菜印象深刻：大阪的蔥燒拉麵，京都豆腐宴，奈良的生魚片。

拉麵湯頭濃稠，近似花生糊，放一會兒就攪不動。撒上蔥花碎末，上鋪一層叉燒肉，還沒入口就聞到香。再試麵湯，一股醇香黏在舌尖久久不化。

麵條茲溜溜下肚，隨附的冰水正好解膩。若非當時接近打烊，恨不得再來一碗。

京都豆腐宴則是誤打誤撞。

循著地圖找食店，誤入一家巷子里樓。原來是臨河邊老房子，窗外是融雪未消的陽台，底下便是河堤。

暖色調草坪上，遊人在騎自行車、跑步，河面鴨子浮過。像極了日劇里的場景。

豆腐做的菜一道道端上來，醬油作湯燉豆腐、竹籃一碗蒸豆腐，連甜點也是豆腐灑上細細杏仁屑，口感鮮滑極佳。

一個午後倏忽而過，酒沒上頭，被美食美景醉倒。

逛完奈良公園的鹿，我們去吃生魚片。

老闆是位樂呵呵的大叔，酷似李宗盛，一人料理整家店。菜單上只有鮭魚一種，各個部位或生或煮，羅列十幾道菜。

生魚片端上來，藍白色瓷碗，下面鋪著細細的白蘿蔔絲。魚片紅彤彤透著水分。

一口咬下去，被鮮得雙目圓睜，霎時化作一條在深海暢遊的魚。滿眼碧藍色和珊瑚樹，氣泡嗡嗡響。

腦殼木在原地，自己離地三尺，又飄飄乎落下來。

關西這邊的日本菜，多醬油但不重口，蔬菜占很多。一路下來總是七八分飽，咂咂嘴又想繼續吃下家。

這裡的景點也是一樣，走完這家神社，又忍不住逛隔壁的寺廟。

東邊一杯抹茶，西邊敲起暮鼓，覺得哪裡都有意思。忽然路上已亮起燈。

燈下踩雪數腳印，深深或淺淺，轉頭瞥見一戶庭園敞開著，裡面有人沖我笑了笑。忽然又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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