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學問大家，一生浴血抗清，卻受到清朝三百年敬重

作者：張嶔

南明永曆三十六年，亦是康熙二十一年，即1682年2月15日，山西曲沃一個落魄老人的去世，十分靜悄悄：他來當地訪友，幾天前不慎跌落馬背，於是一病不起，這天與世長辭，然後屍骸被護送回鄉。乍一看去，就是一件普通新聞。

當然這位老頭，也叫當地鄉民稱奇，茶餘飯後常說幾句，常年騎著馬四處遊盪，卻也惹不起，使的一手好劍法，連土匪都被打的滿地爬。而且派頭卻還不小，常有地方官求著見面，他竟理都不理，從來不拿清政府當政府，掛嘴裡的自我介紹，就是說自己是個老兵！

可是，就是這個靜悄悄去世的老兵，在之後的幾百年里，卻得到無盡的追思懷念，僅僅是在清朝，不少名噪一時的名臣學者，都恭敬奉他為偶像，送上一個響亮名號：清學開山祖師。至於清朝以後，懷念更從不停，一位二十世紀引領中國強大的革命家，就曾以飛揚筆墨，盛讚他一生的才華精神。哪怕在今天，每年他的忌辰，他的崑山老家，也常見熱烈活動。

這位奇特老兵，正是明末清初鐵血抗清志士，更是「明末五大思想家」里最傑出巨匠：顧炎武。

顧炎武，原名顧絳，明朝萬曆四十一年（1613）生在蘇州崑山名門顧家，生在「萬曆中興」的繁華年月，又長在當地望族，生得極好的他，卻是從小就被笑，天生身體弱，學習口味也怪，正經四書五經不愛讀，卻對天文地理武術感興趣，於是早落了諢名：顧怪！

而待到古怪的他長大成人，像其他讀書人一樣走科舉路時，如此古怪風格，當然不停碰壁，碰到二十七歲，卻終於忍夠了，一句古怪怒吼，立刻雷倒身邊人：八股之害，等於焚書，而敗壞人才，有盛於咸陽之郊！也就是科舉比焚書坑儒還禍國殃民，我不考了！

這般古怪到大逆不道，當然被嘲笑的更多，而且更叫好些人大跌眼鏡的是，主動不務正業斷絕科考路的他，反而有了新追求，埋頭鑽研「實學」，即經世致用的學問，經濟耕作商業，這些被當時讀書人鄙視的學問，全在研究之列，每天連學習帶實踐，而且練武也不間斷，每天再累都要練，原先孱弱的身體，不但練的健壯，更一身高強武功。

但如此刻苦，放在那時的生活圈子裡，卻是被笑的更厲害，當時的明朝士風，已經十分墮落，放在經濟發達的蘇州，更是墮落加速度，讀書人讀著聖賢書，學的是無用學問，高談闊論拿手，卻最鄙視實際的學問，就連顧炎武每天練劍，旁邊都一群名流精英們圍觀，邊看邊肆意嘲笑，青年時代的他，就是常年在這樣無情的嘲笑里，默默的磨鍊！

可這群嘲笑他的精英們，那時不會想到，這個古怪的青年，卻有著通透的眼光，早看清這繁華明朝世道里，觸目驚心的真相：科舉學風敗壞，世風功利浮誇，這樣的王朝，總有一天會大難臨頭。所謂放棄科舉，只是選擇另一條報國路。於是滿懷這般理想，忍著各種嘲笑，他堅持下去，盼著有一天為國建功，可盼到三十一歲，卻是一聲晴天霹靂：崇禎帝上吊了，清軍黑壓壓殺來了！

緊接著的，就是國難臨頭，清軍馬蹄踏碎了北方，然後又兵不血刃跨過了長江，整個江南大地被血火席捲，曾立志要效忠的大明朝，已然連連敗退，到處就是清軍的屠戮兵火，曾經繁華的村鎮城市，轉眼變了廢墟。恐怖的災難就這樣如血蔓延，可那些高談闊論的精英們呢？有的腳底抹油跑，有的連滾帶爬去投靠，所謂忠君報國，全成了莫大笑話！

面對這場驚天巨變的他，又做出了在這些精英眼裡，更古怪的選擇：給自己改了名，取宋末忠臣王炎武的名字，更名為顧炎武，只為一個從此以後的錚錚理想：抗戰到底，絕不妥協。這理想之堅定，更如他詩中所呼喊：

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

就這樣，曾經默默修鍊，渴望報效國家的顧炎武，扔下書本拿起劍，走上血戰報國之路。這不止是個人選擇，更是這個忠勇家族的選擇，他的弟弟殉國於崑山保衛戰，他的養母在常熟淪陷後悲憤自盡，為他留下遺言：深受國恩，以身殉國，義也！

顧炎武呢？從此時起，他所歷經的，就是無數次慘烈的血戰，參加了多支抗清隊伍，帶兵保衛過蘇州崑山，一道作戰的武將們，起初看不上這個文弱的書生，誰知每當開打，他就驚掉所有人，面對戰力兇悍的八旗鐵騎，真箇絲毫不退縮，多次沖在最前面，很多次生死廝殺，他一身騎射功夫衝破敵人戰陣，倒在他劍下的清兵，更有數十人之多，征戰多年，威名遠播。

他曾經在隆武帝的小朝廷里接受過官職，更曾冒著生命危險，遊說各路抗清隊伍，好些次都是從清軍圍捕下逃生，他還給南明小朝廷，寫過大篇的作戰計劃，雖說當時沒有實現，但二百多年後，有位近代志士看過十分推崇，真照著一樣樣做，他叫黃興！

二十年間，從熱血青年到白髮老人，以身許國的顧炎武，正如他詩中的決心一樣，文的武的，全嘔心瀝血做過，只為挽救瀕臨滅亡的大明，可是現實無情，隨著鄭成功退守台灣島，明亡清興的大勢，已經無法扭轉，曾經一道戰鬥的同仁們，好些都絕望了，有人退隱山林，有人遠渡海外，但顧炎武，卻用一種更古怪的方式，繼續自己的堅持：寫書！

他的生活，從此進入了更古怪階段，長期離鄉背井，吃住都在馬背上，冷了裹馬草，餓了吃馬料，還常在馬背上讀書寫文，又是幾十年里，他的足跡走遍大江南北，甚至深入到清王朝起家的遼東大地，一路所得的珍貴體會，更被他付諸成篇章。這期間里，他多次被清王朝威逼利誘，還曾悲慘坐牢，更有大漢奸給他拋橄欖枝，說你只要認我做老師，我就保你條命，他卻是慨然拒絕，鋼刀架在面前也不退縮。好在，因為他名氣太大，更有不少同仁相救，多少生死時刻，竟又闖過來了！然後繼續的寫書，考察，訪友，直到這一天過世！

他人生中最後的古怪選擇，留下是無與倫比的思想瑰寶：皇皇巨著《天下郡國利病書》和《日知錄》，不知寫盡了國家淪亡的悲憤吶喊，更滲透著最冷靜反思。他一生的實學修為，在這些書稿中完美爆發，書中提出的商品經濟思想，甚至對專制皇權的劇烈抨擊，放在那個官員以做奴才為榮，閉關鎖國到極致的愚民年代裡，彷彿一聲強音，字裡行間，振聾發聵！

如果問那個近代化的前夜，中國乃至亞洲大陸，有誰的思想學說，已經踩到了近代史的腳跟，必須顧炎武！

而如果要哀嘆那個山河變色的年代，華夏讀書人的世風淪喪？請別忘記，還有顧炎武。

而對於國難深重的中國近代史來說，他的另一句話，卻更好似激昂的宣言，激勵了那年代一批批好男兒，放棄安逸的生活，選擇為國家命運而戰：保天下者 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這一句話，還有一句熟悉的說法：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關於明朝滅亡，今天也有不少感慨，認為明朝運氣太壞，天災加碰上強敵，也有人痛心疾首，感懷那場慘烈持續四十多年的改朝換代災難。但是，為什麼我們這個民族，遇到這麼壞的運氣，遭遇這樣重的災害，今天依然未死，依然堅強重生？

因為很多人也許不知道顧炎武，但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顧炎武，滿懷堅強的決心，忍受冷眼與嘲笑，以匹夫有責的名義，默默堅持下去，五千年文明，這種堅持從未斷代，所以，才會有一個，生命力永遠頑強的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