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良：以色列軍隊不大為什麼軍官都挺能打仗？

作者：王湘穗、喬良

在人們的印象中，以色列國防軍的軍官們都挺能打仗，這是被先後4次中東戰爭所一再證實了的。在這支數量不大的軍隊里，能征慣戰、足智多謀的軍官如韭菜茬似的層出不窮。從軍事學角度看，他們是軍官這一職業中挺不錯的產品。

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那天，哈伊姆?巴列夫作為工商部部長，正忙於視察超級市場和各大商店，對這位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一條防線並因此聞名世界的前總參謀長來說，干他的老祖宗夏洛克的差事，總有點不那麼對口味。所以當梅厄夫人要他重返前線的電話一來，他只是向國防部部長借了一件軍衣，就匆匆趕到南部軍區出任總參謀部的代表去了。

當時的戰局很不妙，看上去固若金湯的防線像摔碎了的豆腐，變得七零八落。動員令下達太晚，預備隊又上不來；埃軍薩姆導彈撐開的防空傘使曾經在前幾次戰爭中出盡風頭的以色列空軍一籌莫展；指揮部里，新司令戈南與老司令沙隆意見不合，吵得一塌糊塗。巴列夫來了。他靠冷靜、沉穩，再加上一點軍中元老的權威，很快穩住了局勢，並使驚魂未定的以軍冷靜下來，在防守中又擬訂出了打過運河去的計劃。心有餘悸的國防部部長達揚犯了哈姆雷特式的毛病，巴列夫的堅定打消了他的疑慮，他終於同意了南部軍區的計劃。沙隆師和布倫師偷渡運河，在埃軍後方大打出手，總算扭轉了被動局面。

按說巴列夫是位不錯的軍官，可是那條以他名字命名的防線，卻毀了他的好名聲。巴列夫防線對以色列軍人，就如同馬其諾防線對法國軍人一樣，像烙在臉上的金印，代表著一段恥辱的時光。

平心而論，造成這一恥辱的並不是巴列夫將軍，而應該歸結為以色列軍隊缺乏明晰的戰略思想。1968年10月，埃及軍隊對西奈失地進行了炮兵彈幕射擊，揭開了消耗戰的帷幕。當時的以軍總參謀長巴列夫中將決定在西奈半島建立一條防禦體系。這條防線不是簡單的邊沿防線，它由一系列支撐點組成。各支撐點之間設置了觀察哨和巡邏隊，大的支撐點裡配備了坦克，還修了道路網、地下指揮部、水道系統、修理所、倉庫等永久性防禦設施。1969年年初，耗資5億美元的工程完工了。巴列夫防線在反消耗戰中獲得了不錯的成果。這一點很使以軍滿意。他們給這條防線制定了許多具體任務，在人員和武器配備上煞費苦心。可對於這條防線在戰略上究竟是作為扼阻敵人的防禦體系還是作為警報系統，巴列夫將軍和他的繼任者埃拉扎爾將軍一直也沒有定出明確的界限。在戰術設想上精細而在戰略上粗疏，這是以色列軍隊的老毛病。

在第三次中東戰爭之後，以軍強佔了大片阿拉伯人的土地，從而改變了極端不利的軍事勢態。在戰略上，以色列人已經感覺到不必再像往常一樣，只認定「先發制人」一途，而可以進行多種選擇。但是，以軍並沒有把這種正確的感受變成合理的戰略，仍堅持著僵硬的「要麼就大幹，要麼就不幹」的原則。巴列夫作為以色列國防軍的一分子，自然不可避免地受到這種傳統弱點的影響。一支沒有明晰戰略的軍隊，很難使它的軍官具有出色的戰略眼光。即使巴列夫在當時具有一雙戰略的銳目，置身於短視的以色列軍官群中，他也只能像煢立在梨園中的蘋果樹，僅僅由於蜜蜂的惠顧，才十分偶然地結出一個並不碩大的果實來。巴列夫的不幸正在於此。

戈南出生在聖城耶路撒冷。早年在一所極為正統的猶太宗教學院的神學班裡學習，是個土生土長的有點宗教狂熱的以色列人。

在以色列國防軍中，他素以嚴格約束自己的部隊而聞名，對紀律方面的哪怕是小節問題也一絲不苟，讓人覺得有點吹毛求疵。可他也有討人喜歡的特點，就是善於鼓勵人，能激發官兵跟隨他作戰的信心。有一件事可說明他為什麼又是令人尊敬的指揮官。在第四次中東戰爭中，以軍有一營部隊貿然攻入蘇伊士城，被困在城中，現場指揮官認為很難帶傷員撤離，準備死守城中。戈南親自花了4個小時用步話機同接任受傷營長的那個連長進行了難以置信的長談，勸他衝出包圍。同時又組織了一個炮兵火力圈，讓被圍部隊在火力圈中心運動，直到突出重圍。

戈南作戰勇敢，是個酷愛射擊的神槍手，喜歡收集各種兵器，他曾多次負傷，並以在戰鬥中無所畏懼而聞名。他富於進攻精神，在第四次中東戰爭初期剛頂住埃軍第一個浪頭後，就謀劃反攻，他力排眾議，選擇了埃軍第2、第3集團軍的接合部德維斯瓦地區渡河。這樣既可避免在實際渡河前進行大的戰鬥，使渡河的一翼有大苦湖作為天然掩護，又便於在渡河點西岸實施機動作戰。表現出良好的戰術意識。

戈南或許可以說是個不走運的將軍。他是1973年7月15日任南部軍區司令的。在此之前是一個師長，由於以色列軍隊實行職位輪換制，他在戰爭爆發兩個多月前接替了沙隆。戰爭爆發時，他對戰區情況不夠熟悉，又指揮著桀驁不馴的沙隆，一時間捉襟見肘，狼狽不堪，不得已只好接受總部派來的巴列夫將軍的指揮，當了個掛名司令。這一點也許應由以色列最高統帥部負責，他們把快速輪換高級軍官指揮職位當成了一種目的，而忘記了這樣做的本意是為了使高級軍官儘快獲得多種崗位經驗。這種為了輪換而不斷進行的輪換，把不少受過充分考驗、經驗豐富的軍官從他們正處於發揮才能的頂峰位置撤換了下來，結果到戰時，一些具有潛在能力但是缺乏經驗的軍官突然發現他們自己處於還不能完全勝任的職位上，而經驗豐富的軍官成為旁觀者，這是戈南不同於巴列夫的另一種不幸。

達揚是一個出色的軍官和蹩腳的國防部部長。一個漫畫家把他畫成了哈姆雷特，這可以算是傳神之筆。達揚的表現的確很像那位疑慮重重、優柔寡斷的丹麥王子。

達揚是一個有政治頭腦的將軍，比他的同僚們更了解國際形勢。他說過，中東戰爭的鑰匙在蘇聯人手中，而中東和平的鑰匙則掌握在美國人手裡，這個論斷表現了他在國際政治方面的洞察力。還在1973年的5月，也就是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前5個月，他即告誡部隊需要為年底可能爆發的戰爭做好準備。此後，他又根據10月第一個星期的情報，否定了總參謀長提出的總動員要求。直到戰爭爆發前5個小時一次內閣會議上，達揚還認為總動員是沒有必要的。作為內閣成員，他擔負著向總理、議員負責的重擔。在以色列政府機構中，國防部部長是橫跨文官和軍官的兩棲職位，這使達揚既不可能獲得文官的超脫，又喪失了軍官的決斷。

第四次中東戰爭後，以色列最高法院院長阿格納特組織了調查委員會，花了數月時間追究戰爭責任。他開脫了國防部部長在戰前所犯失誤應負的一切責任。這也許是以色列政府對不合理的軍制進行反思的結果。這倒是因第四次中東戰爭的最初敗績而下台的達揚將軍不幸中的幸運。

沙隆無論作為一個人還是一名軍官，其性格和素質都是一個奇怪的混合體。毋庸置疑，他是傑出的戰場指揮官。無論是領導藝術、勇敢精神、堅強性格還是對士兵的魅力都證明了這一點。他還具有在最困難的環境中準確估計形勢的才能。他尤善於隨機應變，但不是靠參謀人員式的邏輯推理，而是靠他過人的直覺力。因此，他也被那些長於計劃和方案的人士認為是一個三流的參謀軍官。

他刻意模仿巴頓，好裝腔作勢。性格外向，以自我為中心，與集體格格不入。喜愛抗上，在戰場上公開破壞其他高級軍官的威信，以致戈南差點就要解除他的指揮職務。可他又愛對人做友好表示，在部屬中有極高的威信。

沙隆注意研究敵人，時常揣摩對手，甚至於化裝跑到對方首都去做戰前偵察。可有時又不夠現實，敢於冒險。這些冒險，有許多失敗了，而為數不多的成功卻為他贏得了聲譽。

他在社交場合很注意風度，樂意引起公眾的關注，喜歡對報界侃侃而談，可在戰爭中他極為野蠻，像一個具有宗教狂熱的閃米特人，甚至參與屠殺手無寸鐵的村民。

作為軍人的沙隆是不介入政治的，可一退出現役，他就以堅定的決心和不屈不撓的精神投入政界。在短短几個月後，他就建立了一個被人稱為「利庫德集團」的中間和右翼黨派的聯合陣線，在大選中成為執政的工黨的強勁對手。

馬克思主張將人放到社會關係中去考查。研究軍官的素質類型，也應將其放到軍事組織之中。軍事組織對軍官素質的影響具有普遍、直接和顯著的特點。以色列軍隊長於進攻，它的高級指揮官思維敏捷，具備在激戰中果斷行事的才能。低級軍官主動性強，願意承擔責任。以軍的軍事傳統、軍事戰略、軍制、戰術思想等方面的缺陷，以及虔誠的宗教信仰，對不可戰勝的神話的膜拜，閃米特人的變態自傲中摻雜著對種族滅絕的痛苦回憶，這些都影響著以軍軍官的素質。儘管這群軍官因其個性不同，分屬於不同的素質類型，但可以從他們身上看到這支軍隊所受到的共同影響。【授權摘自王湘穗、喬良《軍官素質論——縱橫古今談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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