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漢：將藝術帶到北京最商業的地方，直面物慾與自我

除了錢

我們為什麼還要藝術？

律師、投資人、收藏家、私生活設計者……我們很難用一個詞來定義李景漢。

1961年出生於美國華盛頓的他，來自一個具有良好教育和藝術氛圍的移民家庭：先祖為滿清貴族傅恆，爺爺曾任金陵神學院院長，母親也從事藝術創作……看起來頗具傳奇色彩的背景，讓李景漢和藝術的緣分有了些「命中注定」的味道。

金杜藝術中心創始人李景漢

儘管後來成為了律師，但李景漢的生活一直和藝術息息相關。從上世紀90年代起，他先後在中國投資創辦緊鄰故宮東門的四合苑畫廊、上海外灘三號和北京前門23號。2016年底，李景漢又在北京商業最繁華的CBD創立金杜藝術中心。

李景漢相信，在今天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裡，藝術將幫助人們走出失衡的生活處境。YT獨家對話金杜藝術中心創始人李景漢，談談金錢與藝術，以及他為什麼要把藝術帶到北京最商業的地方。

金杜藝術中心

一家畫廊需要什麼？

一個城市需要什麼樣的畫廊？

YT: 從什麼時候開始正式參與藝術項目？

LJH: 我在美國，還很年輕的時候，曾在華盛頓的一家畫廊幫忙。畫廊老闆來自奧地利，叫Franz Bader。

後來做藝術項目就是90年代來中國之後了。當時在中國很少有人會對前衛藝術感興趣，它基本上處於「地下」的狀態。但我覺得這種藝術很重要，它是一種很年輕、很有動態的表達方式，應該讓它影響到當代文化和社會，所以就想做一個專註於當代藝術的畫廊。

讓人驚訝的是，那時在北京還沒有這樣的畫廊 。第一它比較敏感；另外，維持這樣一家畫廊也不太容易。但我當時是有條件可以做的，而且我覺得我必須要去做，於是就有了四合苑畫廊。

YT: 在Franz Bader畫廊的工作經驗是否後來自己開設畫廊帶來幫助？

LJH: 這是一段很有趣的經歷，它幫我得到了一種「局內人」的視角。你能看到頂級的畫廊主和dealer是怎樣和藝術家、觀眾互動並創造了一個有趣的環境的。

那時候我很年輕，去畫廊做兼職，布置展覽、做畫框、在開幕現場幫忙。展覽開幕之後，Franz Bader會在他家舉辦聚會。聚會上不僅有藝術家，還有外交官、政治家、商人和各種社會名流。那是令人振奮的環境，它令藝術非常desirable（有魅力的、值得擁有的）。你看到人們需要、渴求藝術——這非常重要，不僅是從推廣藝術家的角度來說。

金杜藝術中心

YT: 開一間畫廊，需要認識藝術家。在中國的時候，你是怎樣開始認識藝術家的？

LJH: 我並不是為了開一間畫廊而回到中國，而是我回到中國後，看到了這裡的藝術覺得它們很重要卻沒有被更多人看到，所以才決定開畫廊。當時認識的很多藝術家現在都變得非常有名。那時的他們年輕、直接，也很理想主義；但現在卻變得很複雜。很難說這是不是件好事，但真實情況就是如此。

最早的四合苑畫廊

YT: 可是在北京創立的四合苑畫廊後來卻中止了……

LJH: 對，我們不做了 。四合苑畫廊最早在故宮旁邊，它的位置、建築都很特別，我們也辦了很多有趣的活動。後來四合苑在798、草場地都有了項目空間，繼續做也不是不行，但就是單純的賣畫，它的意義沒有了，所以你不得不move on。

我一直覺得當代藝術應該和當代文化、和整個社會有一種相互影響的關係。原則上說，你把它放在798或者郊區，其實是讓它遠離了城市文化。

在紐約、倫敦、巴黎、東京這樣的城市，重要的藝術中心、畫廊都在市中心，可北京呢？我要做的畫廊一定要在這個城市最重要的、最有活力的地方,它要真實的存在在這個城市裡。你不會去紐約或者巴黎的郊區看藝術對嗎？

位於上海外灘3號的滬申畫廊

追求金錢和消費之外，為什麼還要關注藝術

YT: 感覺到訪金杜藝術中心的人和去798的人非常不同。

LJH: 沒錯，其實我們也希望如此。希望金杜可以吸引到更多的young professionals。重要的是，他們中大多數可能都是商務人士。中國現在做生意真的很浮躁，大家都在追求金錢。努力工作想掙很多錢這沒有錯，但你需要一個平衡。

你需要有高度，這裡的「高」不是說你要驕傲，而是說一個人需要學會平衡與反思。你不能只知道錢和消費，文化也要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

從更深層次的角度來說，藝術其實非常主觀。看到這些作品，我可能會開始思考：我們該怎樣去看待這些美？它讓我有了怎樣的感受？是感動嗎？還是疑問？我想這是很多年輕的成功人士除了掙錢之外需要思考的。藝術讓我的生活有了更多的觀點和角度。現在的很多年輕人，恰恰沒有太多的觀點和角度。

當然，任何事都有一個轉變的過程，人也是如此。希望金杜藝術中心在CBD可以讓更多年輕人路過的時候能順便看一眼，希望這些藝術作品可以一點一點地打動他們。

金杜藝術中心除了展覽外，還會進行各種各樣的項目

YT: 所以這是為什麼金杜會被稱為「藝術中心」而非「畫廊」嗎? 從某種程度上說畫廊聽上去要更商業。

LJH: 我們叫它藝術中心，是因為我們不僅想要做一些展覽還有藝術教育項目、講座和各種各樣的活動。但我們也希望有機會幫這些作品找到更好的藏家，讓好的作品可以進入到生活空間、融入到人的生活之中。當這些作品進入到你的家或者辦公室，你也就有機會和它產生更多互動。就像我之前提到的，藝術應該影響到當代社會、當代生活，因此它不僅需要更多地出現在公共空間，也需要更多地進入私人空間。

購買藝術作品是因為它能給我帶來一種補充，一種內在的滿足。也有很多人更關心買什麼畫可以賺錢可以升值。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還是去買股票吧。

金杜藝術中心首展「不足為外人道也」表演現場

YT: 這個地點的有趣之處還在於，它不僅讓平時不太會關注藝術的人遇到藝術，也同時邀請藝術家們來到一個平時不太會來到的空間。

LJH: 是的，藝術家們也可以藉此機會到CBD來。

YT: 在2016年年底的開幕首展上，邱志傑老師表演中的一個人物就是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形象。我想這也是從這裡的環境得到的啟發。

LJH: 正是如此。這個行為表演最早是在UCCA呈現。但在金杜的時候他對這個表演進行了修改，來更好地呼應這個環境。你會看到這個角色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拎著個公文包，在這裡尋找理想中的桃花源。當然了，這樣做並不容易，這是一次漫長的旅途。尤其在現在這個浮躁的社會，對嗎？

在今天的社會，尋找並且堅持一種個人的理想主義太難了。為什麼太難？因為這個社會裡沒有藝術，這個社會裡的人們沒有生活的指導。 沒有信仰、沒有哲學，沒有更單純的力量支撐了。人們不再尊重藝術或者哲學。它們不再普遍。所以你需要在更多地方、更多重要的地方看到藝術， 這樣它才能夠變得更加普遍。當然我們也在慢慢看到，越來越多人的不再覺得藝術很奇怪。這需要一個過程。

開幕展「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表演中，藝術家邱志傑設計了一個西裝革履的人物

YT: 人們覺得藝術很奇怪或許是因為覺得藝術是沒有實際用途的、太虛的東西。可一旦進入這個惡性循環，那麼...人會越來越不在乎和思想、哲學相關的事物。

LJH: 這就涉及一個問題：藝術是不是有目標？Art for art s sake, 藝術就是為了藝術。

傳統的中國藝術跟哲學、人生、道德有關，道德就是和整個存在有關。但這很容易走偏，會讓人覺得藝術就是一種工具，如果是工具，就難免想要通過工具賺錢。

YT: 那麼你覺得在物質上匱乏的人，或者說「窮人」，是否有機會或者說有必要去接近藝術、考慮鑒賞藝術這樣的事情呢？

LJH: 這是個很好的問題。物質上很貧窮的人是否還可以享受藝術呢？畢竟不管是視覺藝術還是音樂還是表演、詩歌等等。它都需要你進行一些消費，這是毋庸置疑的。你必須有條件去看去讀去參與，的確需要某些條件。

但或許我要從另一個角度來回答，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所在的這座建築里，絕大多數人是有條件的。他們是「有福不享」對嗎？他們可是真的有條件！所以或許我們可以先從這些人開始，一步步去影響更多人。

YT: 從金杜藝術中心開始。

LJH: 對。這裡很寶貴。它在一個很棒的地方，我們的團隊也很優秀。希望這個地方可以直面浮躁、金錢和人們膨脹的自我，希望藝術可以直接作用於此。我們想要做的，就是把藝術帶到最需要它的地方。

金杜藝術中心正在進行的展覽「無須之美」

「無須之美」展覽現場

圖為藝術家任航的作品

「無須之美」展覽現場

圖為藝術家李新建的作品

採訪吳小霜

圖片鳴謝金杜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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