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自殺引起一個國家的反思，但同樣的事情，全世界每天都在發生

所謂社會輿論，往往是一些站在虛幻的道德制高點的毫無道理的大聲的斥責的堆積。

世界華人周刊專欄作者：辛上邪

01.

義大利女孩蒂奇亞娜成了網路霸凌新的犧牲品。2015年，她在和一名男性歡會時拍攝了性愛錄像。拍攝結束前，她問，「你在拍錄像嗎？棒極了！」拍攝後，她將這段錄像發給了五個人，其中包括她的關係不穩定的男友。蒂奇亞娜當時可能嗑藥，或者醉酒，從錄像上看，她的神志不大清醒。就是在糊塗的狀態下，她做出了致命的發送。她的錄像很快被上傳到幾個成人網站，繼而被瘋轉，她成了「網紅」。義大利網民在熱議她，尤其是那句「你在拍錄像嗎？棒極了」，被印在T恤上、手機殼上、博彩公司的宣傳品上，甚至被作為紋身圖案。人們認為她極端放蕩，無恥到了竟然在享受性愛視頻的拍攝，——他們把她釘在了網路的恥辱柱上，肆意嘲笑。

蒂奇亞娜生前照片

蒂奇亞娜母親

蒂奇亞娜被迫辭職、搬家，逃回故鄉和媽媽同住，可仍無法躲避人們的指指點點。她是個溫柔、敏感的姑娘，平時的愛好只是看看書、彈彈鋼琴，事件爆發後，她的生活完全被顛覆。她懼怕未來，害怕將來她的丈夫、孩子看到這段視頻。她向臉書等各大網站提出撤銷視頻的要求，向法院起訴。一年後，她勝訴了，法院要求視頻被撤回，但同時要她支付20000歐元的訴訟費。巨額費用令她又陷入絕望，2016年9月，31歲的蒂奇亞娜選擇了自殺。蒂奇亞娜和母親相依為命，她出生後就沒見過父親。她的死令母親悲痛不已。她的媽媽說，「她死了，我的生命也結束了。」如今，經過幾個月的康復，她媽媽勇敢地站出來，接受了BBC的採訪，以母親的名義要求義大利和全歐洲的網站都應該刪除這類私人資訊，以保護像蒂奇亞娜這樣的網路霸凌受害者。

蒂奇亞娜與母親

慶幸的是，義大利網民的覺悟在蒂奇亞娜死後有所改善，他們對自己的無聊行為後悔了。大量的媒體報道了蒂奇亞娜的葬禮，蒂奇亞娜恢復了名譽，訃告形容她是「甜蜜、美麗、纖細的天使」。她收到視頻的前男友被警察帶去問話10個小時，目前還沒有被指控。她的母親力圖搞清真相，視頻在什麼情形下拍攝，又是如何被擴散。和她交往15年的好友說，她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錯誤的人群。這群錯誤的人就是網路暴民——他們以最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在毀壞別人、消耗自己。

義大利電視台直播提茲亞娜出殯

首先，收到她的視頻的人不應該擴散。她的視頻在未經她許可的情況下被廣泛傳播，本身已經違背了道德和法律。人們應該指責的是將視頻上傳的泄密者，而不是蒂奇亞娜。如同當年陳冠希的艷照門，事發後，沒有多少人去注意竊取照片的電腦修理工。竊賊入室盜竊，發現了主人香艷的影像資料，竊賊竟然絲毫不顧及自己盜竊的行為，大膽地公然展示那些「戰力品」。為何賊膽能包天？因為民眾常常喜歡以道德的名義忽略道德。很多人對「秘密、因私」趨之若鶩，稍微聽到點小道消息便欣喜若狂，不辨方向、不在乎是非曲直。

退一步，即使圍觀者不知道資料的來路不明，也沒有絲毫道理邊欣賞、邊道貌岸然地指責。如果對性愛如聖徒般抵制，那根本不要點擊去看啊！喜歡上成人網站的是什麼人？為什麼對色情著迷的人會自認為有資格指責別人放蕩？事實上，比起真正的色情影像製品，她的視頻並沒有多麼不堪入目，人們更多指責的是她那句「你在拍錄像嗎？棒極了！」這又反映出什麼心態？就算她真的是在拍攝A片，難道希望她拍攝的時候萬般無奈，或痛苦不堪？ 細思極恐。所謂社會輿論，往往是一些站在虛幻的道德制高點的毫無道理的大聲的斥責的堆積。由於藏在屏幕後面，很多現實中言談謹慎的人都撕下了面具，肆意地加入霸凌者的隊伍，使得網路的霸凌來得更洶湧。

02.

同是網路霸凌的受害者，蒂奇亞娜不同於萊溫斯基。曾經和柯林頓有染的萊溫斯基稱自己是網路霸凌的零號受害者，但她的受害是在她對兩人情事主動、大肆地渲染之後。和柯林頓私情曝光後，由於涉及在任總統，萊溫斯基被法律禁止透露一些細節，可她仍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出版自傳、上主流媒體訪談，四五年間賺取了不菲的版稅。在世界已經淡忘了他們的故事時，2014年，萊溫斯基給《名利場》撰寫了長文，再次回憶了那幾次床笫之歡。2015年3月，她在TED作了抵制網路暴力的主題演講《羞辱的代價》。這部22分鐘的演講在TED的網站上被觀看1000萬次。仔細還原當時的情形會發現，如果人們沒有那麼關注她，萊溫斯基便無從獲取高額版稅，也沒有市場去賣她設計的包包。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網路圍觀、「網紅」的獲益者。但是，獲利如她、內心強大如她，也受不了被關注中的那些暴力成分。因此她呼籲，「公開羞辱是必須要被制止的流血的娛樂。」

萊溫斯基在TED大會上發表了一場名為《羞辱的代價》（The Price of Shame）的演講

有些人討論萊溫斯基聲討的正確性，認為作為第三者、事後又藉此出名賺錢的她根本沒有資格聲討網路暴力。萊溫斯基在演講中對此有所解釋——本來她不想聲張，可先被朋友出賣、又被電話竊聽，接下來是無休止地對簿公堂，她要一遍遍陳述各種隱秘的細節，於是她爆發了。必須要承認的是，無論她後來的出場曝光是否是尊嚴被踐踏後的反彈，人們都沒有理由去謾罵她。更何況作為弱勢的一方，她需要為自己辯駁才不至於被柯林頓的口水淹沒。就算她是去把私情當做商品去兜售，顧客可以買、可以不買，卻沒有理由公然地羞辱她。因為那是她的私情。如同蒂奇亞娜拍攝的是她自己的視頻。如同阿嬌和陳冠希的艷照只是情人間暖色的小遊戲。人生是一本故事，誰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幾頁。認真翻查，誰又能禁得起探究呢？

03.

網民們的霸凌很多時候是為了發泄。發泄之後，帶來的不是放鬆，而是更多的怨怒。腦子一熱、罵聲即起的圍攻是「用聖人的標準衡量別人，用賤人的標準要求自己」。這類的批判進行得多了，只能讓人無限膨脹，整天對萬事萬物都不滿——凡事都有不足，罵來罵去會發現整個世界都不好了。對外界不分青紅皂白地毒舌的同時，浪費的是自己的時間、精力、智慧。不是說「越生氣越愚蠢」嗎？腦細胞都用了生氣了，怎麼會有機會認真思考？不是說「你的空餘時間決定你的人生嗎」？空餘時間都用來上網罵人了，罵得還是和自己毫無瓜葛的人，自己的人生還能怎麼樣？

蒂奇亞娜肯定不是最後一個網路霸凌的犧牲品。只能希望她的不幸給人們帶來警醒，令被網路謾罵毀滅的人越來越少。尤其是在道德評判上佔有更多劣勢、更容易被輿論攻擊的女性，一定要謹慎、堅強，學會自我保護，盡量避免被無聊的輿論湮滅。正如蒂奇亞娜的母親所說，「我希望蒂奇亞娜的這個名字不再是屈辱的代表，而是意味著對其他女性的救助。」

作者簡介：辛上邪，中國古代文學博士。學者、翻譯、專欄作者。關注唐代歷史還原和現代教育及某些其他問題。現定居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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