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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眾說紛紜四百年


莎士比亞:眾說紛紜四百年


羅益民


羅益民 北京大學博士、西南大學教授、博導;西南大學外國語言學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南大學莎士比亞研究中心主任;重慶市莎士比亞研究會會長、中國莎士比亞研究會副會長、中國外國文學學會英國文學分會副會長;中國英語詩歌研究會副會長;中外傳記文學研究會副會長;全國典籍翻譯文化研究會副會長。



莎士比亞:眾說紛紜四百年


莎士比亞出生地(Shakesepeare Birthplace)



莎士比亞:眾說紛紜四百年


莎士比亞頭像



莎士比亞仙逝已經四百年了,作為「名垂千古」的天才詩人和劇作家,他的身份究竟是什麼,他究竟給後世留下了一個什麼的形象,這是一個技術性的難題,也是一個學理性的難題。回首四百年的歷史,人們採取了各種各樣的形式,肯定或者否定了莎士比亞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存在所塑造或者被塑造出來的歷史,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擁莎派」和「倒莎派」

莎士比亞雖然名垂青史,萬人敬仰,他一開始到現在的身份和形象,都是一個矛盾的統一體,一方面被追捧和奉承,另一方面被打倒和否認。擁莎派和倒莎派,是一開始就有的。莎士比亞在世的時候,弗朗西斯·米爾斯就提到過莎士比亞的甜美歌喉:「甜蜜的十四行詩在密友中流傳。」


與米爾斯對峙的,是臭名昭著、罪惡昭彰的羅伯特·格林。他是烏鴉說和土豪說的提倡者,在他即將命喪黃泉的1592年,他殫精竭慮,留下了《萬千後悔換一智》,說莎士比亞「自命不凡,認為國中無人,只有他是劇壇老大,可威震舞台」,說他「戲子之皮囊包裹虎狼之心」,「會得幾句無韻詩,就自鳴得意,其實他只是門門懂樣樣瘟的萬金油罷了」。


另一方面,據史學家哈利德考證,「莎士比亞在當時雖然名聲很大,是很受尊敬的詩人和很受歡迎的劇作家,但是當時的戲劇,至少是英語戲劇,是很少被認可為文學的」。莎士比亞寫的劇本上演,雖受歡迎,卻是不入陽春白雪之流的。


對莎士比亞的讚美之聲,最為有影響的,起於他乘鶴西去後的第七年即1623年,他的同行和朋友赫明斯與康戴爾為他張羅出版《莎士比亞戲劇集》。在這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作品集里,莎士比亞的同行與朋友瓊森在獻詩中高度評價了他。他的評價雖然毀譽參半,但對他的讚美遠遠超過了指責或抱怨。他說,莎士比亞是「時代的靈魂」,他的作品簡直超凡入聖,他是「劇壇的奇蹟」,他是埃文河上可愛的天鵝,「他不僅僅屬於某一個時代,而將流芳千古」。最為關鍵的是他關於「莎士比亞將流芳千古」的話,把莎士比亞提高到了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


後來的伏爾泰、蕭伯納、托爾斯泰,有的想挑戰莎士比亞,比如蕭伯納,有的想詬病莎士比亞,比如托爾斯泰,但無論如何,認真關懷莎士比亞,總算是對一種文學現象的負責任的態度。更有居心不良者,是懷揣一種狐狸效應,吃不著的葡萄,一定要竭盡全力,證明它是酸的,比如馬克·吐溫就屬於這種情形。

在多元而且多言的二十到二十一世紀之間,倒莎之風更是十分凜冽。在《達·芬奇密碼》面世的那一年,躺在病床上的費洛斯看著出版社送來的再版清樣《莎士比亞密碼》,她滿意地合上了雙眼。除此,還有一些諸如以《莎士比亞為誰所撰?》《莎士比亞丟失的王國》《莎士比亞另有其人》《莎士比亞另有其名》《莎士比亞是誰?》《莎士比亞的替身:牛津伯爵》《被封殺的莎士比亞》為題的論著,都說的是如出一轍的論調。莎士比亞的身份和著作權問題甚至升溫為法庭公案。1987年9月25日,美國最高法院進行審理,牛津派敗訴。他們準備在英國法庭東山再起。1988年11月26日,倫敦的內隱殿500人出席。這次,學者們出面了。他們以斯坦利·韋爾斯等人為代表,另一方由美國牛津派西爾等人為代表。這次仍然是牛津派即倒莎派敗訴,他們的情況雪上加霜。後來牛津派還搞起了轟轟烈烈的電視等媒體活動,並且掀起了網路籤名活動。面對此情此景,身居象牙塔的經院學派卻基本上是沉默不語的,直到2010年,才開始正式地回應這些「社會上」的大眾聲音。夏皮羅寫了《爭論不休的莎士比亞》一書。當然,莎士比亞的情況撲朔迷離,其實這種爭論是永遠也不會有定論的。


同時作為「試金石」和「鏢靶」的莎翁


從莎士比亞在世受到以瓊森為代表的人的批評開始,莎士比亞就被套在各個時代的浪潮當中,既是一種試金石,也是一種標靶。時間是一個檢測器,對象彷彿總也逃不脫莎士比亞。可以看到這樣一種現象,作為作家,尤其是詩人,真要立鴻鵠之志,必做兩件事情,第一,即是寫一首長詩,這樣的長詩可不是莎士比亞筆下的《維納斯與阿都尼》或《魯克麗絲受辱記》那樣的篇幅,而是荷馬的史詩、但丁的《神曲》、斯賓塞的《仙后》、彌爾頓的《失樂園》、歌德的《浮士德》等那樣的長度和規模,那樣的氣派,那樣的宏大主題。第二,「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至少在西方詩壇,必定還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寫一部評莎士比亞的書。可以說,不碰長詩不是英雄,不碰莎士比亞,不是好漢。這也說明,莎士比亞的影響,可以說,是深入人心,影響文學創作和文學評論的。


伏爾泰認為,莎士比亞有天才,卻不懂規矩,沒有品位,把不同的文體雜糅一起,他把莎士比亞的悲劇叫作鬧劇。這個時期最偉大的莎評家薩繆爾·約翰遜的批評風格也是如出一轍的。一方面,在向浪漫主義過渡的鏈條上,與法國人相比,他顯得更為寬容。他反駁法國人對亞里斯多德學說亦步亦趨的做法,認為莎士比亞的創作,是「一種特殊的創作;它們展示了塵世生活的真實現狀」及其無窮的變化;在他看來,文學更為重要的是對人性的忠實而不是對於形式的忠實;約翰遜還對時間、地點的整一律以及新古典主義關於體統的理論為莎士比亞做了辯解。另一方面,和德萊頓一樣,約翰遜也挑出了莎士比亞的種種不是,比如他在時間、地點和情節組織方面的錯誤。可貴的是,新古典主義批評家對於莎士比亞的評論和看法頭腦清醒,不像浪漫主義批評家那樣盲目崇拜。從法國古典主義過於講究身份的傾向,到英國新古典主義的寬容,體現了向浪漫主義的漸進。

在浪漫主義時期,是德國的劇評家萊辛讓莎士比亞獲得了國際的聲譽。其人以經典且奉為圭臬的亞里斯多德理論,樹立莎士比亞的形象,也使批評改變風向,朝著有利於莎士比亞的方向發展。緊接著,施萊格爾通過翻譯莎劇使莎士比亞在德國大行其道,並且,施萊格爾還撰寫評論莎士比亞的專著,推進這項事業。他的著名的「古典的與浪漫的」的藝術分類理論,為莎士比亞找到了正義的邏輯。這個理論本身也成為後世審美的標準之一被繼承下來。德國大詩人歌德在很多方面重複了施萊格爾的看法,但他作為文章題目《說不完的莎士比亞》的說法,比他的理論本體更具有推進意義。在英國本土,直接論及莎士比亞創作的有莫里斯·摩根、柯爾律治、查爾斯·蘭姆、赫茲列特和德·昆西,但真正把莎士比亞植根於浪漫主義的土壤,且又受到莎士比亞啟迪的,是華茲華斯本人。他在1827年創作的一首名為《別小看十四行詩》的十四行詩中提到,莎士比亞用十四行詩這把鑰匙開啟了他的心靈之鎖。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完全有充分的理由認為,哺育和孵化出浪漫主義藝術思想的,正是莎士比亞。


到了維多利亞時代,工業發展,殖民遍布全球,科學開始扮演主要角色,技術粉墨登場,是否還要堅持當一個藝術家,成為不得不面臨的問題,日不落帝國亟須對價值的評判做出裁斷。在這樣的時代,莎士比亞不僅僅是一個榜樣,也是一個需要為崇拜者提供方向指引的存在。有人期望莎士比亞對齊家治國平天下有所補益,有人期望莎士比亞對社會改革進行指導。這個時代對莎士比亞的崇敬加深了,約翰·佩恩·柯里爾成立了第一個研究莎士比亞的學社,他們用統計的科學方法,研究莎士比亞的格律,調查莎士比亞寫作的成熟度,確定莎士比亞作品的創作和成稿日期。後來的愛德華·道頓發揮了它們在批評上的意義。在《莎士比亞的智慧與藝術》一書中,他對浪漫主義莎評家的做法提出了反駁,他認為評論也應做到「文史互證」、「文史不分家」,要把作家放入到歷史的語境中去考察。他有一句名言是:「莎士比亞屬於所有的時代,但他也屬於一個特定的時代,那就是他自己的時代。」其他的唯美主義批評家,如史文鵬、佩特和王爾德都圍繞莎士比亞的藝術本身進行了深入細緻的考察。史文鵬提出質的研究方法,反對藝術用科學的方法去呆板地做盲人摸象式的關照,他特別鑽研了莎士比亞在有韻詩和無韻詩之間的搖擺現象,佩特則潛心觀察莎士比亞的文字遊戲,並強調劇本的形式美。王爾德提出,批評是以藝術品為材料的,也是一種創造性的活動。在這個時期,還有一位特別重要的莎評家,他是安德魯·塞西爾·布拉德利,在他的時代,曾被認為所有健在的莎評家中最為偉大的,但在20世紀後半葉,對他的評價開始轉向,他被認為是維多利亞時代陳腐道德與多愁善感的代表。維多利亞時代是一個重要的時代,某些角度比如唯美主義的做法,在今天的觀點來看,是非常值得深思的。相反,今天我們遠離藝術的本體,捨本逐末,恐怕是應該好好反思的。


在這個時期,還出現了蕭伯納和托爾斯泰這樣的批評家,在他們身上,聽見了反常的聲音。前者說,「莎士比亞不屬於所有時代,只屬於一個下午」,後者說,「莎士比亞不能看作是一個偉大的天才,甚至連一個一般的作家也算不上」。這樣的挑戰,原因可能出自於批評者的立場、政治與職業身份,當然,某些方面也是言之有理的。


從二十世紀到現在的世紀初的近20年,不論思想、意識形態、藝術,還是其他各個相關的方面,都存在一個看似一統,卻十分多元的特徵。雖然全球化加劇了,思想和藝術存在和運行的形式與內容,都是多元的,雖然在這當中,也有時間的分界。比如,上個世紀20年代到50年代出現了「新批評」,前後有英國的休姆和美國的龐德,第二代有燕卜遜和蘭色姆,第三代有韋勒克和威姆薩特為代表。在這之前,還有的形式主義學派,都可以看成是唯美主義的遺風,他們的重點是藝術本體的價值和意義。在這些本體觀察發揮到極致,露出破綻,走入極端的時候,其他林林總總的主義開始粉墨登場。雖然學派林立,主義繁多,但正如疾風驟雨,一撥人演一撥人的戲,你方唱罷我登場,前後交織著互相的啟發和促進。這些不同的階段和橫截面中,莎士比亞成了一個最權威的試金石和批評的風向標,斯鉑津、燕卜遜分析莎士比亞的意象,格林布拉特挖掘深埋在歷史底層的化石,總之,正如前文所述,莎士比亞成了一個萬人迷,莎士比亞成了各行各業的飯碗、文化的衣食父母。從去年7月底到8月初舉行的文學奧運會「世界莎士比亞大會」的選題單來看,不論地理區域、民族文化種類、與莎士比亞相關的文本與演出、所涉及的能搭界的文化關係,可以說,既要回看400年的莎評經歷,又要討論目前熱衷的問題,所關注的對象是極為豐富的。按照我國學者談瀛洲約十年前所寫《莎評簡史》的歸納,20世紀與莎士比亞密切相關的學派有現實主義莎評、心理分析莎評、意象研究、新批評、歷史批評、神話批評、解構主義、新歷史主義、女權主義批評等等。其實,即使這個單子如此豐富,我們還可以輕輕鬆鬆地列舉出諸如殖民主義批評、生態批評、敘事學批評、酷兒理論、迷米學等等。美國學者編過一本長達近千頁的莎士比亞論文集,時間跨度是1945—2000年,即二十世紀後半葉,浩繁帙卷的49篇論述包括19個方面,莎士比亞之大,略見一斑。


莎士比亞既是舞台的也是書本的


莎士比亞之所以魅力無窮,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莎士比亞既能演,又能讀,莎士比亞是舞台的莎士比亞,也是書本的莎士比亞。前者是一般腳本文化的基本特徵,後者卻是滋生出來的一個「意外的」特徵,就是特別具有可讀性。換句話說,前者是拿來說的,是口頭語。在藝術形式上是話劇。一般說來,這種形式要求順口,便於誦讀,便於作為台詞使用。莎士比亞看準了馬洛所開先風,用無韻詩這種形式相對自由,卻用詩歌本質的載體來寫戲劇,這樣就使得他的腳本可以雅俗兼顧,受眾就可以變得廣泛起來。同樣,從宋朝的詞到元明清的曲,同樣可以搬上舞台,博得讀者和聽眾的歡欣,就是這個道理。


至於前者,古希臘、羅馬的戲劇可謂不能不謂之經典、精良,為什麼沒有像莎士比亞戲劇那樣,不僅數百年在舞台上常演不衰,也在文本上讓一代又一代的人眾星捧月似地捧讀?這在於莎士比亞的戲劇藝術,具有其他方面的神奇特點。雖然古希臘羅馬流傳下來的經典劇作,文藝復興時期的經典劇作也具備這種特徵,但由於莎士比亞的豐富性和深刻性,也就是他的廣度和深度,和其他劇作家相比,都是難以逾越的,所以他的可演性和可讀性,遠遠超出了一般情形。


始自「第一對開本」以來,四百年數不勝數、琳琅滿目、種類繁多的莎士比亞版本說明了這一點,雖然有「無憂莎士比亞」這樣名字上暗示莎士比亞文字難度的本子,然而,莎士比亞劇作仍是可讀性最強,並因此最受歡迎的劇作和文本,這一點無與倫比,是不用進行理論的。


由於莎士比亞事業的行業特點,莎士比亞這枚硬幣的兩面,一直以來就是演出和閱讀,就有舞台上的莎士比亞和書齋里的莎士比亞之分。十八世紀的約翰遜,也是在編莎士比亞文本的時候,才寫出他洋洋洒洒並為莎評定調的「序言」來的。可以說,一部莎士比亞的批評史,基本上是一部莎士比亞文本的批評史。文本隨時隨地均可上手閱讀,演出卻需要搭建戲台、湊班子,沒有這些,文字就可以深入人心、進入視野、沁入心脾。


前者讓批評家不忘追溯與演出相關的種種因素,社會的也好,文化的也好,總之是圍繞舞台展開的。一個《哈姆雷特》的演出史,可以構成一部歷時態的戲劇藝術史。演出包含的方方面面甚至細枝末節,從演員到服裝,從道具到舞檯布置,可以構成一個龐大的系統。更不要說,各個語種承載的文化背後的翻修、改裝、演繹甚至很離譜的改寫與改編了。後者對文本、版本、印刷業,甚至文案管理、法制、經銷等方面進行無孔不入,無處不往的地雷式排查。近年對印刷業與文體的討論,其實是從一個相關的角度,接近莎士比亞的文字的事業。


可以這麼說,前者演出,按照古希臘羅馬時代的文藝圭臬來說,其重任就是娛樂,娛樂所獲得的現實感和感受性,使得人不需要動多少腦經,就可以獲得心靈的愉悅;就後者閱讀而言,則可以放置在課堂、書案,不僅僅是拿來度日和消磨時光,還可以拿來教化人,塑造規範、恰當的品格。以上二者互相獨立,又互相滲透、融合,形成莎士比亞從業與評論、接受、研究的洋洋大氣象。這些現象在叢書莎劇的緒論和引言里,一直不停編寫的《莎士比亞批評遺產》,諾頓版的「研究本莎士比亞」,專門的莎士比亞文獻叢書,眾多的指南、百科、小工具書,都少不了這兩個方面。


編一個莎劇本子,總是要介紹材料來源、版本史和演出史,這裡面包含了演出和閱讀這兩個不能分離的兩個維度、兩個面。可以這麼說,四百年來的莎士比亞批評進展的步伐、節奏,不論快慢,都可以分為這兩個行業性的流派。他們之間,彼此又有交叉,相互融合,正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它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去年7月底8月初召開的世界莎士比亞大會,就是兩路人馬華山論劍的盛會。


文化的莎士比亞


莎士比亞的戲劇還有一特色,就是可上可下,雅俗共賞。僅憑當年戲院的結構,就能說明這一點。包廂里坐著達官貴人,他們愛聽詩的節奏,愛聽關於王子皇孫的天下大事;台下站立的那些人,花一個便士站著看,他們喜歡插科打諢的段子。他們層次不同,喜好不一。這充分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與其說莎士比亞是文學的莎士比亞,不如說,莎士比亞是文化的莎士比亞。他不是文壇的,而是娛樂圈兒里的。美國思想家哈羅德·布魯姆把他歸入正典,托馬斯·卡萊爾把他列為英雄,可他仍然是一個流行作家。


文藝復興的根本,就是走古希臘、羅馬的老路。莎士比亞也是個追隨者,但他走的是一條平民的路,一條並無遠大志向的路。他不僅在主題上沒有跟隨荷馬、維吉爾、但丁的貴族文化之路,在材料的使用方面,按照約翰遜在他著名的《莎士比亞序言》里所說:莎士比亞劇本的故事情節,通常是從小說裡面取來的,是當時萬人讀萬人講的最流行的作品,否則,莎士比亞筆下那樣複雜的關係,就難以理解。他談到莎士比亞的虛構成分,莎士比亞作品花園式的巴洛克風格等。從虛構這一點看出莎士比亞的創造性。但是,莎士比亞仍然不是正統意義上的文學。顯而易見,他的目的就是娛樂。沒有要攀文化的高枝、藝術的險峰的意思。所謂文化,就是播撒到萬人萬物的春雨或三春之暉,而非少數人孤芳自賞的東西。


歷史的材料,也是藝術和文學的材料,莎士比亞大手大腳地挪用霍林西德的《編年史》,普魯塔克的《希臘、羅馬名人列傳》,威廉·佩因特的《快樂宮》和薄伽丘的《十日談》。然而,莎士比亞的改編,總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爐火純青的技藝,天才地塑造出令人難忘的人物象形,可以說,沒有第二個作家奉獻了如此氣勢恢宏的人文畫廊的眾生相。總之,從用料的角度來看,他不是一個進行文學創作的人。他借用的成分很大。難怪對手把他稱作烏鴉,說他用別人的羽毛裝點了自己。這說明了莎士比亞的文學性分量是不夠的。


一部通用且較為完善的文學批評手冊或教程,不論是以文本還是以讀者抑或以作者抑或以社會為參照系或中心的,莎士比亞都涉足或染指其中。牛津大學出版社已出版了六版的《文學批評方法手冊》,時間跨度45年。這本書所設置的每一個單元都有實例、範文,都把《哈姆雷特》拿來當試金石,傳統的或當代的手法,都不例外,由此足見莎士比亞的魅力。這一點也證明莎士比亞的文化性質濃於他的文學性,雖然他的作品的文學價值極高,甚至高不可攀,他仍然在文化特質方面更為突出,難怪那些各種各樣的主義,各代流行的批評潮流,都能把他當成標靶和材料來分析,來證明、驗證和檢測自己的價值與功用。


無論縱向時間上的前代古人抑或後世來者,還是橫向國度、語種、種族的人讀莎士比亞、談莎士比亞、品莎士比亞,都會感覺到,莎士比亞不僅是藝術的傑作,也是文化的絕唱。只有文化的文學形式才可以總覽千載,包舉八荒,只有莎士比亞的筆法才可以以如此寬闊的廣度,如此高的深度,把世界刻畫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正如瓦格納的文學史所說,「和他幾近電影式的場景變幻相比,」莎士比亞的語言天賦,「甚至更為動人心魄」。這裡所說的語言,它是文化的載體。


從上述兩條道路看,莎士比亞是文化人,也是文學中人。所以,四百年來的莎士比亞研究,以高雅文化與通俗或稱大眾或低俗文化的標準來分,他是一個雙性質的合體。這樣,娛樂的人,說娛樂的莎士比亞;儒雅之士,則把莎士比亞當成附庸風雅的材料和對象。在娛樂界,莎士比亞被當成了明星影帝,他的喜怒哀樂左右著各位粉絲、香客的風雨沉浮;在文學研究的圈子裡,他被從裡到外地橫挑鼻子豎挑眼,新歷史主義拿他去考察歷史的化石,去檢點過往政治的得失、人民的悲歡;也被當成文學的化石、今朝的圭臬,分析文字本身的美,內中透徹的深邃哲理,總之,莎士比亞是個雙面人,「正面」光生鮮艷,「背面」則充滿世俗可人的美,供人逗樂,也讓人沉思,也撫慰心靈。也可以說,莎士比亞一面是消費型的,一面是享受型的。前者供一時之樂,後者供一世之樂。


另外,莎士比亞還存在於主義的叢林里。可以這麼說,不論哪一種新的認識角度或者批評方法,都要把莎士比亞當成一個最為權威而且自認為有效的試金石,正如歷朝歷代的莎士比亞評論與關照也都是照著這個路子來走的,稍加回憶,不難明白,形式主義、結構主義、新批評、後殖民主義、生態主義、女權主義、讀者反映理論、歷史主義、新歷史主義、後結構主義、空間詩學、界面理論以及新近引入的拓撲學方法,都無法避免地設身處地地去關照莎士比亞,拿莎士比亞做實驗,以莎士比亞為標準和基點,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莎士比亞顯得豐滿起來,豐富起來,鮮活起來,深刻起來,廣博起來,同時,這也證明了莎士比亞的廣度、深度、豐滿性、豐富性和鮮活性。


歷史上的作家持續四百年經久不衰,且愈演愈烈,全世界自古以來僅此一例,幾乎所有的人都推崇莎士比亞,莎士比亞的閱讀、演出、文化傳播、翻譯、教學教育,有什麼進展?是重複而說不完,還是歷久彌新說不完?也許我們無法簡單、直接地回答這個問題。與其說德國大詩人歌德所說的「說不完的莎士比亞」,不如說越說越新的莎士比亞。人類的智力是無窮的,莎士比亞便是一個例證。如今世界在進展,對莎士比亞的理解和研究也在發生歷久彌新、橫嶺側峰的進展。從以上的角度觀察,我們發現,很難從一個角度給莎士比亞蓋棺定論,很難用一個標準或者參照係數去評判莎士比亞,莎士比亞的豐富、深刻和多姿多彩,正是莎士比亞提供給世界的意義,正是莎士比亞的魅力所在。究竟又有什麼新的話題來評說莎士比亞呢?已經召開完畢的莎士比亞大會必定已經或者可以告訴世人一些新的增長點。(文/羅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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